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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六十二回下

這廂黛玉既病, 請大夫診脈煎藥吃藥一通忙,隔壁文昭公府早听到——靜,陳氏忙帶著兩個兒媳尹氏、王氏過來看黛玉。稍——甘氏帶著舒頤等姊妹來。再——是被陳氏留——府里幫忙答客謝禮的章舒眉, 聞訊就打發人從恩平侯府急取了溫養的藥材和藥酒來,攜了到黛玉這邊, 先按住黛玉不令從床——起身, 再叫紫鵑取黛玉的脈案——子對比了禁忌, 然——吩咐紫鵑青禾青苗幾個︰「這酒是養身的,定神助眠, 睡前吃小半盅就成。倘不喜歡酒氣,用玫瑰露兌成半碗也不妨——有一個,跟你們姑娘現吃的藥, 兩者須得隔半個時辰。」丫鬟們應了。舒眉——轉向黛玉笑道︰「你定定心心休養。想吃什麼,打發人告訴我一聲。我也不多擾你。好生睡著。」就要走, 外面吳絳雪——至,也帶了藥材之類, 並有一瓶子藥油,說是︰「表叔表嬸從雲南帶來,傷風畏寒、頭痛腦熱時擦一擦, 就有效果。就怕藥性相沖, 等明兒大夫過來, 給看過了再用。」黛玉一一謝過,舒眉和吳絳雪——安慰兩句, 乃相攜而去。

黛玉病中倦怠,精——難濟,少時迷糊入睡。夢中似听得窗外淅淅瀝瀝,漸而風雨大作, 撲敲窗欞簾幕愈急,聲聲入耳,卻是睡不安穩了。然而眼皮仿佛有山岳巨石覆壓,一時掙扎不開。旋即有人聲對答傳來,一清明沉靜,一溫厚斯文,聲量雖不甚高,卻自有鎮心寧神之效,將外頭的風雨肆恣都壓住了。黛玉安心,——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見屋內昏暗,不知時辰。黛玉茫然片刻,——從床——坐起來,就听外面窸窣足音,跟著紫鵑掀簾子進來,幾步——前扶她起身,一邊笑道︰「听著——靜,知道姑娘醒了。姑娘這一覺好睡。」

黛玉也笑著點頭,——︰「什麼時辰了?」紫鵑道︰「申初將過,眼看申正時分了。姑娘是這就起來,還是再歇一會兒?」黛玉說起身。紫鵑便與黛玉更衣。

黛玉一邊穿衣服,一邊道︰「前頭還听見外頭——雨聲,——仿佛有人說話,——來竟睡沉了。這會子覺著大好了。頭也不昏,身——也舒坦許多。」抬眼瞥見紫鵑神色,心里微——,——她︰「怎麼?」

紫鵑就看一眼外面,抿嘴笑道︰「是表少爺——老爺一起來看姑娘。見姑娘睡著,他不令驚擾,——舍不得去,就——外頭守著,已經小半天辰光了。」

黛玉頓時吃了一驚,攏了衣服急忙往外走,一邊嘴里怪紫鵑︰「你們也知道他如今正忙著預備殿試,倒——這里白白耗費。」幾步到了外——,就見向南面窗——坐著章回,手里拿著一卷書正看得入神。黛玉就知道中了計,扭頭啐紫鵑一——︰「你這蹄子,也學會使壞!」——

靜——章回早抬頭望過來。見著黛玉,忙起身迎——,嘴里連——︰「妹妹起來了?身——覺著好些?可還頭昏難受?」催黛玉坐——,——張羅吃水︰「茶解藥性,有姜湯吃一杯。或者妹妹不愛那個味兒,放溫的白水含兩——潤潤嗓子也成。」

黛玉道︰「哥哥且安坐著,別忙。」就讓紫鵑拿一小盞溫水來,細細地含咽了。然——才向章回道︰「我已經——礙了。勞煩哥哥這半天守著。可耽誤你用功?」

章回笑道︰「不耽誤。左右書——哪里都看得——妹妹這兒,還更安心些。」

黛玉這才看清章回——才看的並不是什麼四書五經,乃是手抄的字紙釘成一個厚厚的冊子,翻開的一頁——文字疏散,有圖有注,倒像是自己——林如海書房里看到魚鱗冊似的。因好奇道︰「哥哥看的什麼?倒不像是殿試文章。」

章回笑道︰「不是殿試文章,但也是殿試文章。」便把冊子拿給黛玉看,解釋道︰「殿試考題,多是軍國大事,談論君臣之道、治政之法,舉賢任能、撫養教化一類,美君王之德,刺朝廷之弊。行文用典,都有一定的法式——是這些論題多是大而籠統,想要做得平穩——失,並不大難;但想要做得出色,能——正道出關竅、見識風骨的,還是要聯系時務,有的放矢,切中要害。譬如朝廷大政,至于鄉野村陌、關山邊境,于施行或難或易,于民生或弊或利,都要有實——的了解。便是不能親身到達、親眼見識,也要藉著時人的筆記描述,對比史傳——志諸般記錄,于自己胸中勾勒出大致的情景形狀,行文時才能說得出一。倘——知道文章道德,便似空中樓閣,——不接地。就是洋洋數千言,把聖人的言論反反復復說了萬遍,文章也許還是好文章,但究竟于世事——益,更稱不得傳世的經典。」

黛玉笑道︰「所——哥哥看的,便是哪邊的鄉談小品、——志雜說,還是哪些致仕官紳、閑養文人的書札游記?」

章回道︰「妹妹果然一猜便著——就是大姐夫從邊關回京,一路——見到的山川風土人物;也有南京大伯父前些年攢的江——水文記錄,走遍江淮、江浙海濱,測制的揚子江——、錢塘江——沿海精準的地形圖和潮汐圖,——及歷年海水回灌、鹽侵區域變化的文稿記錄。象表弟跟我素來都喜歡看這些,他年前收拾了一大包使人送到常州,讓阿大一並帶——京來給我。前些——子忙著預備會試,不曾仔細看。這兩天看起來,倒益發有了許多新的想頭,于南京大伯父——江南督造的新海塘工程,林伯父——揚州時的運鹽河工程,都有另一番見識。」

章回說著,見黛玉似有所惑,卻不即道出,稍一思索就知她疑——,笑道︰「不是說就會考到這個。聖心不可測。就是林伯伯,求他臨陣押題也押不準的。這些不過是我——常看了來,存——月復里,記——心中,或者就觸類旁通,能援引例證,便是這一番益處了。」

黛玉聞言,才長舒一——氣,笑道︰「我想岔了——是這樣說來,哥哥到底不是——用功,還是——散心偷懶罷!」

章回也笑︰「林伯伯有吩咐,不忙著看文、寫文。讀書學——,——幾年工夫都做——前頭,也不是片刻就能加深。這兩天——把殿試的文章格式反復記熟背會,不至于臨場提筆忘字,惹出笑話就是了。」

黛玉不禁噗嗤一聲,道︰「我看哥哥一貫從容,料想不至于此。」

章回笑道︰「妹妹話音,倒像是不介意我丟這個丑。幸好我們讀聖賢書的,不怕說嘴應驗。」

黛玉頓時一縮,就想起前——情形,章回說時節氣候不齊,讓仔細保養,自己不——正——心,果然有了這一病。低了頭,勉強笑道︰「我說錯了。萬萬不會當。哥哥是——正月復有詩書的人,到哪里都是一樣的光華。」

章回見她情貌,就知道——多心了,忖度一番,撂——書冊,招呼丫鬟過來將東西都收拾了,——重新——黛玉近旁坐穩。黛玉眼楮看他行——,嘴——不言語,心——卻自疑惑。就听章回溫言道︰「要論說嘴應驗,認——評起來,還是我先錯了。前兩天就是我先說起了天氣時候,惹得妹妹病了一場。」

黛玉哪里能听這個,忙說︰「怎麼是哥哥的錯?是我自己不當心。」

章回道︰「你听我說。妹妹這場病,追究起來,征兆似乎早有顯現。紫鵑與我細細回想了,說三天前那晚,姑娘就睡得不——分安穩,——一——多少短了精神,——實就已經有些帶出來——那——我明明也有看見,還——妹妹跟前說了嘴,卻沒更——心。故而是我的錯,也是妹妹不當心——是妹妹不當心,想來應該還有個不當心的緣故。」

黛玉听到這一番,也回想起當——情景,與吳絳雪說話的種種,那一時的心驚肉跳也被重新勾起來,臉——就不免變色。章回看——眼里,知道果然猜中,也不催黛玉,——坐著靜靜等她。就見黛玉長出一——氣,幽幽說道︰「這個話,說出來——怕哥哥笑話。我也知道自己最是多心,總有些這樣那樣的想頭,一時克制不住帶出來,每每就惹人惱——不過人多看——我年紀小、不懂事,或就輕輕放過了。這一年來,我——當自己長大了,也曉得了許多分寸,已經改了。不成想,遇到些許事情,——一味往那些淒慘陰暗的路數——奔去,生生把自己魘住,怎麼都拔不出念頭來。」

章回點頭道︰「妹妹這話,就有道理了。這外頭的病果然是由心病而來——是听情形還頗有些可怖,是我前頭給妹妹的——子也不堪抵擋的麼?」

黛玉就笑起來,嘆道︰「哥哥那四字良——,本來是極有效驗的——是我自家胡思亂想,一時竟掙扎不月兌。這一——緩過來了,再回頭看看,卻也是自擾。」

章回笑道︰「既這麼,妹妹把那時自擾的念頭告訴我,可有——妨礙?我听了,再與妹妹分解分解,或者竟能把病根再去一去?」

黛玉嘆道︰「我說了,——怕哥哥要笑。竟是——個胡思亂想,毫——由來的。」見章回——管看著自己,情致切切,神色殷殷,心里一發安定。于是從頭說起來︰「那——吳姐姐代壽家叔嬸邀請過府作客,說到壽姐姐的事。壽姐姐家里的情形,原是哥哥最早說給我,自然知道。如今她有伯父母接去,——為她各般作主,眼見著諸事皆諧,可謂否極泰來。由壽姐姐,——想到常州家里由大嫂子。範姐姐——婚姻——頭也是初時不遂,得虧了父母兄長疼愛護持,才有了如今這樣圓滿結果。可見生為子女,能得父母親長愛護的,是有多麼難得,何等幸事。便遇到多少艱難痛苦,終究雨過天晴,得見光明。」

章回點頭,笑道︰「這話最是——理。」

黛玉道︰「由壽姐姐、範姐姐,不免想到別個兄弟姊妹。舅舅家的且不去說,寶姐姐也是有母親、有哥哥。偏有一個雲妹妹,自小見她有老太太疼愛,叔嬸那里也並不听聞有偏袒薄待,可這兩年姊妹——私底——說起來,雖是——她自己家里,漸漸的越發沒個自主——說一件事,針線活兒就常要做到半夜。更不論家常的花用,她正正經經一個姑娘小姐,竟一點兒作不得主,連出門的穿戴都眼可見的有人敷衍。我不提防多——兩句,連眼圈兒都紅了,話雖含含糊糊,怎麼听不出是從小沒爹娘的苦,叫我如何不為她傷心?」

章回嘆道︰「見人見己,——情——心。妹妹這樣,正是仁者愛人的本性,是——正君子的一片善意和良心。」

黛玉——管搖頭︰「哥哥夸我,卻不知道我的私心。倘我——為雲妹妹傷心,或還是良心善意。然而我卻不止,竟——深想一步。因人及己,我竟想……竟想要是去年,去年父親……倘沒有哥哥帶了關爺爺到揚州,我該如何?倘若應驗了萬一,此時此地,我自家竟能如何?!」說著聲色淒厲,眼淚汩汩而。

章回嚇了一跳,忙從袖里翻出手帕塞與黛玉,嘴里飛快說道︰「並非如此,並非如此!妹妹莫怕,我——這里!」

黛玉扯了帕子,——臉——胡亂一擦,哽咽道︰「我知道事非如此,——是止不住想頭往那個——向去——想到雲妹妹雖沒了父母,叔叔嬸嬸到底還是——姓一家,——常一處的也是一個祖父的兄弟姊妹。換做是我,卻並沒有這樣的兄弟姊妹,——依——靠,——能還投奔到京里這邊來。雖然外祖母、舅舅疼愛,吃穿起居一應都不必愁,但到底算不得是一家人。這高門大戶、深宅私院,來來往往的人,眼楮心思都最是厲害。但凡有什麼,外祖母、舅舅、寶玉、鳳姐姐他們便不多話,那些底——的婆子丫頭們豈能沒個私心想頭,背地里不言三語四的?倘我再跟從前兒一樣,凡事任性,不知進退,還不被人咒死?」

章回見她語氣激烈,眉眼帶赤,哭得一發令人傷心;——忍不住跟著她言語,想象那等情形,自覺一股子冷意直沖心底,連身子都僵住了。不禁想,我猶如此,何怪林妹妹驚惶失措,難敵夢魘?心里難受異常,一時竟想不出開解安慰的話,好叫她頓時愁雲消去、復——開顏——能一面恨罵自己嘴拙,一面反復說道︰「萬不至此!萬不至此!」站起身來,——地——連磨了兩圈,見黛玉已經將身伏——幾案——,雙肩顫顫,嗚咽仍舊,聲息漸低,惟恐她這樣傷心傷到了身子,不及多想,就將手搭到黛玉肩——,輕輕拍撫著安慰。

這邊黛玉一場哭,倒把積壓的那些驚慌恐懼傾倒出來,隨著眼淚兒流出去,心里面倒是松快了許多。也想起來自己——管哭,竟是——章回跟前——失態了,不免有些羞慚害臊,不好意思起來,就想要說幾句話和緩。正待開——,就覺肩——有什麼微微一觸,隨即輕輕拍撫,極盡關懷溫存。黛玉心知是章回——安撫自己,待要抬頭,猛然覺察章回就站——身前,自己稍有——作,怕是一頭撞進他懷里去了;便是略轉——頭臉,也——怕不留神就把臉送到掌心底。想到這里,頓時羞得臉——飛紅,更不敢抬頭,把身子伏——幾——咳個不住。

章回听她咳嗽,心里愈急,一邊手——她背——拍著順氣,一邊拼命想著開解言語,——片刻腦門——就有汗出來。忽的念頭一——,說道︰「妹妹說怕那等俗世小人,原也——可奇怪。冷眼如刀、——鋒似劍,自古惡言語傷人,堪比三秋寒冷——是人情自有冷暖,世態也分炎涼。雖然家大族大,人——繁雜起來,難免有一起子小人作怪。但妹妹知文識禮、心明眼亮,待人接物非止從——失禮,還能心存細致,從小處關懷體貼人,這才是能得到底——人信服,能凡事——心替你考量——別的人不提,單看跟你的紫鵑,她原是賈家的家生奴婢,不是林家的人,——因服侍你幾年,知道你——正的心思品性,與你情投意合,千難舍、萬難離,死心塌地跟過來。這樣的人,原也不止她一個。」

一番話說得黛玉慢慢抬頭。章回就轉到黛玉身邊挨著坐——,溫言道︰「我也幾次去榮府了。雖不與內宅里的人多接觸,外頭听僕從小廝偶然說起來,也都知道妹妹雖體弱,長輩們面前嬌慣些,卻從不刻意為難、委屈底——的人——常隨身的嬤嬤丫鬟們,也從不扛著妹妹的名號做張做勢、拿腔拿調,把著話頭就尋別人的麻煩。要知道就是那府里幾個有名的溫和慈善主子,周圍都不見得能遮掩了驕矜,更別提別的跟前身——的人了。人都是有眼楮的,況高門大戶里的這些?一個個眼看得最——,心里也明白。各人都是有數的。妹妹才幾歲,約束得身邊的人妥帖,從不生事,這就是極大的能耐。」

黛玉听他說得懇切,到——來更是滿懷驕傲,一股子與有榮焉的味道,實——忍不住,笑起來︰「哥哥——管稱贊,我都不敢認是自家了。」

章回見她這一笑,心里一塊大石——才落地,忙笑道︰「稱贊不稱贊的,我並沒有刻意——是想告訴妹妹,雖這世——有風刀與霜劍,卻也有堅壁與厚盾。妹妹見著夢魘,是猝不及防,也是被出——不意、攻——不備,一時驚心想岔了,自己把自己嚇住;但——正定——心來,世事豈能——如夢魘之中一片黑暗,全——生機活路?善有善應,德將德報。妹妹這樣清淨純善的人,就算遭遇波折,也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再不濟,還有林伯伯,還有我呢!必定護著妹妹,不使有失——盼妹妹不嫌我一——擾了清夢才是。」

黛玉听著他一路說,——覺安心寬慰,——個輕快自——起來,及至末一句,故意扭出這等輕浮氣來,忍不住呸一聲︰「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說的什麼!等我告訴爹爹去,看你——」

一語未了,手已經叫章回握住,滿面笑道︰「——讓妹妹惱了,是我的不是。我這里給妹妹賠禮了——是千萬別告訴伯伯。」

結果——面就有林如海聲音響起來︰「什麼事情不能告訴我?」嚇得章回僵——當地。黛玉滿面羞紅,慌得要將手抽回,急切——反而不能扯月兌,竟還跟章回手擰——一起。章回這時倒回過神來,卻也不急著放手,刻意再握了一握,——給黛玉整一整衣袖,——才向林如海行禮,說道︰「我說故事給妹妹听,故意設了兩個埋伏,逗得哭了——笑,妹妹怪我呢。」

林如海哪料想他還敢當面扯謊,當時氣笑了,罵道︰「必定——是從哪里看來的異談雜書,就知道你用功不夠專注!還不把這些亂糟糟的收拾了,乖乖滾去書房,等我回頭來——你的話!」

章回急忙應是,收拾了書冊,忙忙地走了。林如海——向黛玉,故意罵道︰「你也是,還沒大好,就陪著他胡鬧!你不知道這小子骨子里就是皮塌子,——常裝得穩重,得人一縱容就現了形?」——︰「這會子覺得怎樣?可比——午好些?」

黛玉答道︰「睡了一覺,已經好多了,才有氣——跟表哥說笑的。表哥也是守了許久,——拿話寬我的心,並沒有胡鬧。」

林如海見她忙著回護,——氣——笑,搖頭道︰「我還不知道你們兩個?」黛玉——要分辯,林如海搖搖手,——她身邊坐——,仔細端詳打量一番,卻是和顏悅色起來,笑道︰「果然氣色如常了。回小子到底是有些用處。你兩個這樣,我也放心。畢竟他再伶俐穩當,也是第一次殿前文章,身——背著偌大的干系期望,我也怕一個不好,——幾天——失了手去,里里外外許多人臉——不好看還罷了,要——他自家種了什麼心病,可就——把多少年苦功都辜負了。」

黛玉就有些不解,——如海︰「哥哥到底怎麼了?近——我听父親還有那邊舅老爺舅太太的話,怎麼一會子說必定前列、毋庸擔心,一會子——千憂萬慮,就想著要失手?」

林如海聞言一怔,旋即笑起來,嘆道︰「如此竟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患得患失,倒——你們小人兒家跟前失態了。你也知道顧塘一脈,因文昭公遺訓,三代讀書自守。這件事,要說半點不存心思念頭,那是假話。也不獨為了個人的前程,一家一族的運數都——這——面。世家大族,必須要門庭里才智輩出,還得功名顯要,且能代代相繼,如此才算得——世家。這件事是一點都弄不得虛的。有學——官身,有名望——轄掌,就是有名——實。就好比那大樹表皮皆——,內里空虛,長得再高再大,外頭看著再好,一者經不得風雨雷霆,——來也必然不能長久。故而他們兄弟幾個此番科考,最是家道命途之關鍵,由不得不再三慎重。而他三兄弟之中,你這回表哥——最不。」

黛玉——︰「是因為表哥是大舅老爺嫡系麼?」

林如海笑道︰「常人或就認為是如此。長房嫡系,細追究起來,——正的長房長子長孫,天生該要擔起這一家一姓的重擔來。哪怕他堂房兄弟多,排行不靠前,法理正統就——這里,別個人逾越不過去。況他——是——輩里中舉最早、學——最佳之人,天然一舉一——都被眼不錯地看著,但凡有什麼不妥,便要落人——實。仔細想想,這樣——幾年長來,也頗有些不容易。」

黛玉笑道︰「我看表哥一向自——,倒不像父親說的那般拘束。」

林如海嘆道︰「這便是你叔叔嬸嬸的苦心功勞,教導得他開闊,也是他自己天生就比別人更開闊些。所——雖有重任——身,也明明白白知道重任——身,看他言行,一點沒有尋常人的苦相、累相、自得相、傲慢相——是——論性情,是人就不會——知——覺,受了磨礪重壓,就要開導紓解。他——正——該要活潑的年紀,時不時跳月兌幾——、任性一——也是自然。要不這麼著,反才叫人擔心。」

黛玉琢磨父親的話,——暗暗比對章回——常言行︰「既穩重,——輕浮;既辦事老成,——時時處處透出少年人脾性……」忽听林如海噗嗤笑出聲來,才知道竟說溜了嘴,慌得拿手掩住,嬌聲喊一句︰「爹爹!」林如海大悅,笑著起身,說道︰「不逗你了。玉兒且再歇著,把身子養好。爹爹我自去書房。別讓回小子等久了,——有不安。」不許黛玉相送,背著手走出去。

黛玉站——檐——,好一會兒猶听見有笑聲傳來,呆了片刻,——才含笑回房,催紫鵑布置筆墨。少頃皆備,乃援筆揮毫,寫的卻是前朝半首舊詩︰

「丹墀對策三千字,金榜題名五色春。

聖——喜迎新進士,民——應得好官人。」

欲知——事如何,且听——回分解。

*注*

《送王克敏之安豐錄事》

元•王冕

丹墀對策三千字,金榜題名五色春。

聖——喜迎新進士,民——應得好官人。

江花繞屋廳事近,煙樹連城野趣。

所願堂堂盡忠孝,毋勞滾滾役風塵。

王冕詩詞,大家更熟悉的一首大概是《墨梅》,就是那個「不要人夸顏色好,——留清氣滿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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