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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五十三回上

書接上回。賈府這邊事故動靜, 章、林兩府並不能知曉。章霂、陳氏、林海等只按本來計劃預備出行, 人手車駕土儀諸事皆備,便照常起居作息。次日起來, 章霈、陳氏洗漱梳妝,眾子媳同孫輩請安見禮,朝飯畢,就有傳報說林府那邊賈璉奉林如海攜著林黛玉已經出門, 正往這邊過來。于是章霈陳氏遂率眾人往門前,或登車、或乘馬、或坐轎。待林如海一行到, 兩家合作一處,一起奔榮寧街賈家而去。

賈府這邊,也早使了體面管事等在榮寧街門外等候, 遠遠見一行來到,飛報榮府大門。賈赦、賈政、賈珍等出大門相迎,接了章霈、林海等入府。女眷那邊, 賈母帶了邢、王等人,到大廳上親自將陳氏等人接進去。章霂乃是文華公之子、文昭公嫡孫, 江南名士、學問大家,其妻陳氏出身靖昌侯府、河陽王府的外孫,當初京中世家勛貴往來既密, 與賈母史太君更是閨閣交好,何況中間又有一個林如海為甥為婿,于是兩下相見,益發親近︰賈赦賈政這邊自是羨文慕禮, 賈母這邊更多一番言笑契闊。

廝見敘話畢,就令兩家小輩相見。賈母和陳氏俱道︰「本來就是世交,何況有林姑爺林外甥這一層至親,論起來都是一家人。且孩子們年紀相仿,正該結交玩伴的時候,何必學小家子拘泥。」命都到賈母院里來,彼此認一認親戚,敘一敘排行。

于是林黛玉引著迎春、探春、惜春與舒頤、舒慧、舒穎相見,章回引著賈璉、賈環與章柴、章偃、章僚相見。又有尤氏、李紈、王熙鳳同章柴之妻甘氏相見。然後再是內外同輩相見︰到底男女有別,不過看一眼模樣形容,稱一聲兄弟姊妹,道一句平安久仰,禮到則已。最末李紈領了賈蘭進來與章家眾人相見。

見過,賈璉、章回等告退,帶著眾子弟並賈蘭還往外邊廳上去。這邊閨秀們返回屋中,也不往正面下首的兩排椅子上坐,向賈母、陳氏告訴一聲,就有黛玉領著往旁邊吃茶果點心。姊妹們圍著一張桌子熱絡絡坐了,探春便跟著黛玉,同坐在就近的舒慧搭起話來。舒頤也尋了迎春閑談些衣飾紋樣,稍一會兒就轉到棋譜名局上頭,說得有來有去。舒穎挨著惜春,笑嘻嘻听幾個年長的說話。

這邊陳氏向賈母道︰「你家這些孩子,怎麼都這麼好呢?」

賈母笑道︰「我家孩子像我,自然好的。你家孩子像你,難道就有哪里不好?」

陳氏笑道︰「這話我听得。果然都是像了我們的好。只是認真細評起來,我們原還有些粗糙。如今的孩子,就單論模樣一樁,其實比我們還強十倍。」

賈母道︰「阿彌陀佛,總算還有些自知。我還當你真飄起來了。都是風干橘子老面皮,還敢跟孩子們比,還當你自己是花骨朵兒一樣年紀呢。」

陳氏道︰「看著年輕孩子,心里也青春,我倒是樂意自己總不老呢。」又指著那一班姊妹們笑道︰「難得她們竟都投緣。今兒才見面,就這樣親相。倒勾起你我當年的情形來。」

賈母也正想到此處,一面點頭,一面忍不住揉揉眼,道︰「可不是?我們也是頭回相見,就投了緣的。」

于是老姐妹兩個就說起當年的事情來︰哪年哪月,在哪家結識,主家是什麼喜事宴請,與主家各自什麼因緣;又有當時與會的還有哪些人,最出挑的是誰家的小姐公子,彼此投緣的是哪幾個,相厭的又是哪幾個——樁樁件件,情形猶在心中,你描我補,鮮明仿佛昨日;說到趣處,竟是一陣陣笑聲不斷。又因陳氏其後不上二三年就出嫁離京,京中閨閣故舊逐漸疏遠,兩人順勢說起當年的那些人如今去向,榮衰盛敗,不免又是許多感嘆。

一時說到幾家親緣聯絡,子孫後輩怎樣。賈母就提到自己娘家佷孫女、並二兒媳王夫人的姊妹也正在家中。陳氏早知她幾個,忙說快請來見。遂請出薛姨媽、薛寶釵、史湘雲三個來。請安問好,薛姨媽在旁邊坐了。上頭陳氏一手拉著寶釵,一手拉著湘雲,細看一回,夸贊不絕,問︰「十幾歲了?」又向賈母笑道︰「我只當你家那三個出挑,見到這兩個,竟也絲毫不差。可見到底是京中,水土都養人的。」厚厚與了禮物,方讓往閨秀一處去。

寶釵、湘雲拜謝過,往旁邊來與林黛玉相見。彼此問了好,黛玉又引著與舒頤等見禮。丫鬟們趕緊添取海棠凳來,眾姊妹們重排次序,方才重新入座敘話。那邊薛姨媽也往王夫人跟前去。不提。

陳氏又贊一回薛、史兩人,說及其父祖長輩,便感嘆流年逝水,人物皆非,自己此番上京歸省,雖回鄉,情更怯,除了娘家並幾個姻親,竟不敢再多見人。賈母附和了兩句,隨即嘆道︰「其實哪里就是你這里情怯,那些家也怯的。你在南邊年月多,京中走動少,況又是這個年歲輩分,如今這邊當家的多是小輩,沒個台階搭手,哪里敢貿貿然就逗上來?還是等你家大小姐月底出了閣,眾人就都知道了,三個月後春闈再放了榜,不怕你府上門檻子不被踏矮幾寸。」

陳氏聞言作喜,笑道︰「承你吉言。」——她兩個原在最上面一張榻上分賓主隔著幾案坐,如今陳氏站起來,轉到賈母一側挨著坐了,又挽住賈母一只手,湊近了低聲道︰「別的不論,我只想著到時必定得有一件教咱們兩家一道兒歡喜的事。」

賈母順著她眼光,果然是看向那一眾閨秀,直望過去的是黛玉,黛玉旁邊就是迎春,另一邊挨的探春在跟舒慧說話。賈母當即精神一振,攥住陳氏的手,緊了一緊道︰「咱們如今可算至親,原該如此。」因叫兩下椅子上坐的邢夫人、王夫人︰「你們兩個也太呆了,只管教親戚太太、女乃女乃在這邊干坐著,哪有這樣待客的道理?」

邢夫人、王夫人慌得告罪。尹氏、王氏等也都起身。這邊王熙鳳听見上面動靜,忙拉尤氏。尤氏就上前向賈母笑道︰「老太太,會芳園里早收拾下了看雪的暖閣,只等日頭上來些,風也不那麼緊,才好請親戚們挪步過去。」又向陳氏欠身告罪,口里笑道︰「我們家園子粗陋得很,冬天景致更少些,怕舅老太太見識的多,看不入眼。如今只請幾位太太、女乃女乃們權當舒散,順勢兒到處走一走,也算我家接待過這一回。」

陳氏忙笑道︰「這話也太客氣,這招待也盡周到。」叫兩個兒媳並孫媳︰「不必管我。今個兒原是走親戚呢。你們這樣木木的拘束過了,反倒連主家都帶累拘束了。」

章魁之妻尹氏听這樣說,忙笑著走過來,就勢挽住邢夫人的手,道︰「老太太們不發話,做媳婦的哪敢隨意?既發了話,我們就自在松散去了。」章斗之妻王氏也挽住王夫人。四人便向賈母、陳氏告退。尤氏、王熙鳳忙在旁引導,甘氏相陪,一大群人招招搖搖往東府花園過去。

這邊寶釵素來穩妥周到之人,雖同黛玉、湘雲等姊妹說笑,耳目心神原是分作了幾分的,因與迎春、探春兩個遞眼色。迎春正專心與舒頤說話,並未留神,探春伸手在桌下小推一把,這才驚覺。于是同黛玉等說一句,和探春兩個一起,來到賈母、陳氏跟前,說想要請新識的姊妹往各自屋里去,或說話玩笑,或下棋斗牌。賈母自一口應允,更笑道︰「這樣好。原該這樣。年輕姑娘也融洽,也頑的自在盡興。」

陳氏也同三個孫女說︰「同姑娘們安心玩兒去。」又喊過黛玉,壓低了聲音叮囑︰「看著你二姐姐,別教她一時忘形,嚇壞了姊妹。」

可巧章舒頤耳朵尖,一下子听見,撅了嘴道︰「祖母又下我台面。不過就是斗牌時候手下不收斂些,說的跟慣會強凶霸道一樣——新識姊妹跟前,也忒丟人了。」說得眾人都笑起來。舒頤又說︰「何況才剛問過,這邊二姐姐就善圍棋,我還未必能贏過,哪里就忘形起來?」

眾人又是一陣笑。陳氏也無奈,擺擺手笑道︰「罷罷罷。虧你在家還是排行長的,還是這副小孩兒脾氣。幸而是親戚家里,有你林妹妹看著,姊妹們且擔待著。我也不管了。」

一時眾閨秀簇擁嘻笑著出去。陳氏對賈母道︰「這個小冤家叫我寵壞了,老姐妹莫笑,也莫見怪。」

賈母笑道︰「我看二姑娘倒是最可人疼。」忍不住問︰「可有人家了?」

陳氏嘆氣道︰「她爺爺跟她外祖打賭輸了,叫那邊做主相看呢。偏那邊只有這麼一個外孫女,心心念念要多留兩年。如今全家只我一個著急,也拿她沒奈何。」

賈母道︰「一家養女百家求。何況是你家的姑娘。她又這樣的人才品貌,且真正年紀也還小。只有你挑剔的,哪有正經著急的道理?你這話不真。我不信的。」

陳氏道︰「若說小,她跟你家二姑娘難道不是同一年的生日?你說不信,這話也是不真的。」兩人就忍不住對著笑起來。

陳氏又道︰「可巧她們在一家子女孩兒當中是一樣的排行,又是自己個兒爺娘膝下的獨女,又都喜歡看書下棋——難道不是想也想不到的巧事?」

賈母笑道︰「這世上最難得的就是‘可巧’兩個字。這麼認真想來,她們兩個合該有緣。所以今天才見了,立刻就說到一處去了。」

陳氏點頭道︰「正是有緣。第一個姊妹緣分不用說了,現有林丫頭,兩邊都是二姐姐,兩邊姐妹都要好。至于後頭別的緣分。」陳氏就故意頓住了,直看著賈母道︰「這個緣分到底如何,還要等老姐姐你的一句話。」

賈母笑道︰「我知道了。你盡管放心。只是還要許我拿拿喬。」

陳氏笑道︰「這個自然。反正我只管最後實惠落在自家,前頭的事情再不多管的。你想怎麼端著拿著,劃下道來,該怎樣就怎樣。」

賈母道︰「既這麼,就說定了。到時必定不許耍賴皮。」想想又補一句,道︰「你且寬心,我這邊好茶盡是有的。」

陳氏應道︰「這敢情好。我果然要多過來幾趟,怕還能賺回茶禮本錢。」話說出口,自己也忍不住,跟賈母兩個一齊大笑出來。笑聲方住,賈母見陳氏端了杯子要吃茶,忙叫丫鬟們快換家藏的最好的茶來。陳氏點頭道︰「可見已經開始回本了。」

賈母歪在榻上,一個勁兒搖頭,笑道︰「四十幾年不見,你還是當年一個樣子。這個能說會笑的,你家里老太君倒縱得你。」

陳氏道︰「你不知道,我家里都是這個路數。你得空只問問林丫頭,看她望大嬸嬸待她如何。」

這頭說到黛玉,賈母忍不住就又擔心起來,拉了陳氏說︰「我只有這一個外孫女,從小養在跟前的,只盼著她好,恨不得一輩子護在翅膀根子下,時時刻刻親眼見著周全安好才罷。如今姑爺替她做主,到底是有學問見地、能識人,我親眼看到了那孩子,實在是個好的,原不該還有什麼不足。只是這心里竟全由不得自己,但凡想到女孩兒到了別人家,就忍不住要再囑托知心的幫忙看顧。」

陳氏自己也是為人祖母的,听這般說,只當賈母一腔慈愛,更不多想,拍著她手安撫道︰「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我這里自然盡力的。何況林丫頭的人品性情,常州顧塘人人都看在眼里的,誰不滿心愛她疼她?你只管放心。」

賈母這才顏色稍解。因問丫鬟︰「姑娘們現都在哪里?」

一時就有丫鬟來回,說正在迎、探、惜三人的住處——即是王夫人正屋後面的三間抱廈。原本迎春邀了舒頤下圍棋,寶釵、舒慧觀棋。黛玉、湘雲、惜春、舒穎在旁翻繩、解九連環。玩一會兒,不知道哪一個從哪里尋出兩只花毽子來。恰舒穎擅長這個,興頭上來,一口氣踢出四五種花樣,惹得湘雲、惜春一迭聲叫好,那邊幾個也移了心思。于是索性一齊都到外面院子里,大家踢毽子玩耍。

賈母听見,忙道︰「怎麼不在屋里?撤了桌椅也盡夠了。外頭天冷,又有風。等我看看去。」就要起身。

丫鬟忙回說︰「老太太莫急。大女乃女乃已經讓人設了圍幕幔帳,這會子正親自照看著。」

陳氏也笑道︰「你也太操心了。她們玩兒呢,動一動就不冷的。大冬天的,年輕女孩子家難得有幾樣活動筋骨的事體,我看倒比悶在屋子里強。要說擔心,也只一件,活動熱了出汗,就解外面衣服吹風,招了寒氣就不好了。」

賈母就邀陳氏︰「不如我們也走動走動,順便看看丫頭們玩的怎樣?」兩人就起身,圍了斗篷,戴了暖兜,丫鬟媳婦子左右護持,一齊慢慢兒往王夫人正屋這邊來。

到院門,早有丫鬟進去報信,眾閨秀忙迎出來。賈母笑道︰「听說你們玩的好,我們也心癢,就和舅老太太過來瞅瞅。」陳氏也笑道︰「你們照舊玩耍,不要管我們。」

眾人就將兩個接進來。賈母和陳氏看院中果然圍了一圈玉色綃的接地漫天帳,對角壓了四個火炭盆兒,擋了風又暖和。帳子上繡的又正好是白雪紅梅,襯著當中分四個角站立、對踢花色毽子的湘雲、舒頤、惜春、舒穎幾個,活月兌月兌一幅精致圖畫。賈母和陳氏就樂得很。看她們玩了一會兒,忽覺得少了一個人,因問︰「林丫頭怎麼不見?可是畏冷,躲屋子里去了?」

這邊幾個就停下動作。寶釵、湘雲皆禁聲不語。迎春、探春、惜春忙著彼此傳遞眼色。舒頤原本張口要說話,見著她幾個這樣,噎在半道上,也閉了嘴,攬著兩個妹子歪了頭打量。探春見當場瞬時冷落,情知不妥,只得上前笑道︰「林姐姐問今兒怎麼沒見二哥哥。听說病了,忙過去看望。也是才剛的事,跟兩位老太太前後腳。」

陳氏就問賈母︰「可是你家那個餃玉而生的哥兒?我早些年就听說過。今兒沒見著,原還有些奇怪,不巧竟是病了。卻是怎麼個情形?可要不要緊?我該過去看看才是。」

賈母忙笑著攔住,道︰「不過小孩子家體弱單薄,前幾天讀書用功了些,昨個兒夜里沒留意,被風撲了,有些熱度。我一貫的私心偏疼,才叫屋里歇著不出來見人會客,其實算不上什麼大癥候。哪里敢再勞動你特地過去?沒的折了他小人家福分。」

陳氏見她說得誠懇,這才作罷,點頭道︰「也是。這麼急吼吼過去,還要折騰他起身之類,反驚擾了休養。林丫頭過去,彼此相熟的表兄妹,沒那麼些拘泥禮數,倒是正好。等回來告訴情形,也就安心了。」話畢,就見眾閨秀們都站著不動,忙問︰「怎麼都站住了?還是玩了一會子累了?」賈母也叫勿要礙著游戲。

眾人這才重新踢起毽子來。李紈又急命人從屋子里搬了椅子來,鋪了狼皮褥子,請兩位老太太坐了。一時有年小或是力弱,玩得乏了的,就退下來,拿熱的巾帕子擦臉擦手,然後裹了大衣服,挨在賈母和陳氏身側看姊妹們玩,又評論哪一個踢得穩,哪一個花樣多。

旁邊李紈看著時辰鐘點,眼見又玩了差不多半刻鐘時間,就上來說︰「天氣冷,樂了這一會子,還是到屋里暖和坐著說話。」

賈母只笑著說不冷,又問陳氏。陳氏笑道︰「問她姊妹們可盡興。若這會子有不盡興,等吃了飯歇了晝,再繼續玩;若還不盡興,轉明兒我請姑娘們都到我家里去,再痛痛快快玩上幾天。」

眾人听到這話,都說再好不過。舒頤就上來扭住她祖母,笑道︰「太太這話算數。趁大姐姐還在家,一起玩上兩天,才叫開心痛快呢。」

陳氏擰一把她的臉,笑道︰「就你惦記你大姐姐。你既這麼惦記,還不快去把該說的話先說了,等家去再正經補帖子不遲。」

舒頤就到迎、探、惜、薛、史幾個跟前說了邀請到自家作客的話。幾個都允了。賈母和陳氏也都點點頭笑。李紈又上來請往屋里頭去。賈母道︰「看日頭也快飯時了。就不在她姊妹們屋里坐了。都一道兒回我那邊去吃飯。」眾人都應了好。賈母又叫鴛鴦︰「你往太太院里接了林姑娘來。」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後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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