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晴空萬里,草灘上蜿蜒的河流呈現仿若深海的碧藍, 錢昭以手為檐遠眺, 見天際處丘巒溫柔起伏, 腳邊的蔥綠延伸到那里便成了青灰色。
趙玉香擠開舍里,手中的傘嘩地撐開,遮到錢昭頭頂, 討好地笑道︰「這日頭毒,福晉小心曬著了。」
錢昭回頭瞧了她一眼, 笑道︰「你準備很周道。」
趙玉香回道︰「這是奴婢本分, 當不得福晉夸獎。口外的太陽曬不得, 奴婢同鄉那些往草原行商的,個個曬得黑 。」
舍里听不懂漢話, 何況那一口山西腔, 更瞧不上她粗鄙諂媚,于是上前向錢昭問道︰「福晉,要不要去河邊走走?」
錢昭道︰「不了,傍晚再過來。」最懷念日落時分, 這番遼闊蒼茫化為金紅的寂寥,沒于黑幕前的霞光。
回程穿過散放的羊群,大風刮來,趙玉香手中的傘沒握牢,瞬間便被吹跑了。便听她「啊」一聲驚叫,提起裙子飛奔著去追,擋路的羊羔「咩咩」叫著被攆得四散。
那黃面兒的油紙傘打著滾地忽起忽落, 越飛越遠,最後飄上緩坡終于掛在了一道圍欄上。趙玉香跑得氣喘吁吁,見狀一喜,也不顧滿地泥濘,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舍里皺眉斥道︰「沒規矩!」
錢昭瞧那石榴紅短衫素白紗裙的窈窕背影橫沖直撞連滾帶爬,倒覺得十分有趣,便帶著侍從跟在她身後。
剛到坡頂,就見多鐸打馬從營地那頭過來,沒好氣兒地瞪著趙玉香道,「你哪冒出來的?」
錢昭迎上去,挑眉問︰「怎麼了?」
「福晉,她驚了王爺馬。」多鐸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那一行人中,泰芬馭馬上前,搶著答道。
多鐸的坐騎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哪怕跟前炮火炸裂也不會輕易失控,何況一把風刮來的傘。錢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多鐸翻身下馬,對泰芬道︰「你自個玩去。」也不理愛妾嘟嘴鼓腮滿臉不情願,揮手就將她打發走了。
錢昭看泰芬控馬嫻熟英姿颯爽,不禁多瞧了幾眼,可惜那一身藍緞行袍,未免黯淡了容色。其實滿清女眷,上至太後下到婢女,平日一水兒靛藍鴉青,暗沉沉的,她十分不喜。
多鐸瞧著她臉色,清咳了聲,道︰「去哪兒逛了,也不等我陪你。」
錢昭不答,對趙玉香道︰「你先回去清洗。」
「是。」趙玉香如蒙大赦,捏著鼻子將那卡在欄桿上沾滿草泥羊糞的傘取了下來,溜之大吉。
多鐸皺眉道︰「你怎麼把她帶出來了?」多爾袞不知打哪兒找出來這女人,硬塞給他,說什麼跟你們夫婦有緣,叫嚴鳳余調理了一段時日,倒可以留在身邊斟茶遞水,存心膩味他呢!他不待見趙玉香,便丟給錢昭處置,哪知道錢昭把她帶身邊了。
錢昭回道︰「總不能專門叫人送回京里去。她是個妙人,陪我說話解悶兒挺好。」
多鐸煩她,道︰「這女人老往我跟前湊,不知本分!」
錢昭聞言失笑︰「別老往自個臉上貼金。」她看趙玉香對多鐸惟恐避之不及,完全不像他說的有自薦枕席之意。
多鐸不滿,正想分辯,突然見圍欄內被套著的一匹馬掙月兌了控制,朝他們奔來,不禁臉色一變,將錢昭摟到懷里護到身後。侍衛們立刻上前,護著他們往後退了幾步。
不過此事倒是有驚無險,一個牧人在離圍欄十幾步遠截著了那馬,扳住脖子一用勁,盡然就此將馬摔倒在地,那馬嘶鳴著踢腿,飛濺起一片草屑沙石。
錢昭看幾個牧人一擁而上,把那棗紅色的健馬壓著捆住四肢,好奇問道︰「他們在做什麼?」
多鐸回道︰「哦,大概要騸那匹伊斯格勒烏熱。」
「什麼?」錢昭不解地問。
多鐸解釋道︰「蒙古語,意思是長出四齒的公馬。」
錢昭眼楮一亮,上前靠在那樺樹干搭成的簡陋圍欄上,興致勃勃地觀看牧人給公馬去勢。
多鐸覺得不妥,抓著她胳膊道︰「這有什麼好看的,陪爺回帳歇會兒。」
錢昭掙開他,皺眉道︰「你自個兒回吧,難得遇上……」
多鐸旋身擋住她視線,不悅道︰「非禮勿視!婦道人家,忒不知羞。」
錢昭心道,就你還扯《論語》,要不要送你一本跟泰芬去炕上讀顏淵。
兩人正拉扯間,忽見東南方地平線處起了煙塵,接著一隊約百余騎緩緩而來。多鐸回頭伸了伸手,便有侍衛奉上千里鏡,他端起看了看,又叫了額爾德克過來,把千里鏡遞給他,吩咐道︰「你瞧瞧是哪個旗的。」
「。」額爾德克雙手接過,凝神瞧了一會兒,道,「王爺,奴才看著像正藍旗的。」
多鐸尋思著,正藍旗的來做什麼,隨扈可沒他們的事兒,不奉上命怎敢離京。這時那隊人馬漸漸近了,看著中間還有車駕,大約是載的女眷。他望向錢昭,錢昭搖了搖頭表示不知,他嘀咕道︰「這就奇了。」又向班布理命令道,「你去問清楚了。」
班布理應命而去。
多鐸拽著錢昭回到營帳。不大一會兒,班布理便來交差,稟道︰「回王爺,來的是原肅親王福晉。」
「什麼?!」多鐸厲喝一聲,拍案而起。
錢昭亦是萬分驚訝,但不多時便回過味來。看多鐸喘著粗氣在帳中轉來轉去,恐怕比她明白得早。她擺了擺手讓班布理退下,又命舍里去端茶來。
只听多鐸怒道︰「怪不得豪格給生生氣死,虧他做得出來!」
錢昭讓伺候的人都出去,端給他一盞茶,道︰「過來坐下喝口水。」
多鐸狐疑地望著她問道︰「你事先不知?」
錢昭捧起茶啜了口,回道︰「我怎會知道。」
多鐸稍稍平氣,撫著下巴道︰「真想不通,他為什麼招惹她?」
錢昭嘆氣道︰「是啊,這也太……」
哪知多鐸卻接道︰「長得也不甚美。」
錢昭聞言一口茶嗆到了氣管里,咳嗽不止。多鐸忙過來給她撫背順氣,道︰「小心些,多大的人了。」說著又睨著她問,「這事兒你真的不知?」
錢昭听著心里就有火,這疑神疑鬼的不能慣著,推開他道︰「你別斜眼看我,說了不知就是不知!」他們兄弟一個德性,這種不要臉的行徑,豈是旁人能猜得到的。
多鐸看她起身從榻上取了羊皮手套,忙問︰「你上哪兒去?」
「騎馬。」錢昭沒好氣地回了句,就要撩簾子出去。
多鐸抓著胳膊將她拽回來,道︰「話還沒說完呢!再說了,你會騎馬麼?」
錢昭撥開他的手,使勁抽出胳膊,就听「刺啦」一聲,外褂倒是無恙,里頭行袍的袖子生生被扯了下來。
行服褂袖口寬大及肘,里頭棉袍貼身箭袖,這麼一來便露出白女敕女敕的一截手臂。
錢昭氣得夠嗆,道︰「你要斷袖還是怎的?」
多鐸哪听得懂,捏著袖子抱怨道︰「這衣裳忒不結實。」
這時舍里突然闖進來,見此景況,也不知二人玩什麼情趣,不敢多看,低頭稟道︰「福晉,太後傳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