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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六十三章(下)

正如錢昭所說,第二天她的燒就退了, 又過了一日, 出席三格格洗三時已無半點病容。

佟氏的母親馮氏在女兒產後每日來王府陪伴照料, 佟氏的婢女悄悄告訴她,三格格出生那天晚上,無意間听到多鐸與錢昭說話, 要將三格格抱于錢昭養。

馮氏听了先是驚怒,接著便替女兒瓊珠覺得委屈, 因怕女兒在月子里傷心, 也不敢告訴她, 決定晚間回到家中先跟丈夫商量。

「咱們家瓊珠雖嬌慣了些,卻是溫柔良善的性子, 就這麼被人糟踐!」馮氏抹著淚向丈夫道, 「你得尋王爺說說,三格格要是抱走了,瓊珠這日子可怎麼過?恐怕日後王府人人都要在她臉上踩一腳。」

佟圖賴有一妻四妾,兒女六七人, 倒是明白男人這底偏愛真是無理可講。即便是父母對子女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何況夫婦,王爺就是偏心那位錢福晉,你能怎樣?他嘆了口氣,撫著孫氏的背,道︰「王爺後院的事,哪里有我插嘴的余地。這話說了, 便是自討沒趣。」

孫氏含淚道︰「你就忍心瞧著瓊珠被欺負麼?」

佟圖賴道︰「一個丫頭片子,她要養就讓她養去,有什麼大不了。她這回要了三格格,往後瓊珠有了阿哥,總不能再抱去吧。」

孫氏見丈夫不肯松口,便知指望不上他。然則,做父親的可以不理會已嫁女兒的委屈苦楚,可身為母親的卻狠不下那個心。所以洗三儀式一結束,她便讓侍女去遞話兒,說有要緊事求見福晉。

錢昭對孫氏的拜訪很是意外,剛才給三格格添盆的時候照過面了,不過寒暄兩句,這會兒巴巴地跑來,不知所謂「要緊事」是什麼。

孫氏剛進院子,就有個婢女迎上來,行了禮道︰「佟夫人這邊請。」孫氏見她往正房引,不禁面露訝色。那婢女便笑道︰「外頭正化雪,花廳太冷,福晉請您暖閣吃茶。」

「福晉有心了。」孫氏也笑道。

打起簾子就覺一股暖氣兒撲面而來,卻不見供著炭盆,想是鋪了煙道,以地火取暖。這次間十分寬敞,用落地罩與明間及內寢隔開,北邊沿牆的木炕上鋪著大紅剪絨緞褥墊,左右置一對同色迎手,炕尾條案上擺著粉青釉膽瓶和珊瑚盆景。

南邊窗前擺著張書案,屋子的主人見她進來,拿起玉鈕紫檀木鎮尺壓住方才書寫的紙張,從書案後走出來,互相見了禮,道︰「佟夫人請坐。」

孫氏道了謝,也在炕上坐了,待婢女奉上茶來,端起邊啜飲邊打量錢昭。只見她已換了身湖色冰梅團花夾襖,素淨得很,卻不是尋常寬松樣式,腰線收得恰到好處,隨意倚坐也現出玲瓏身段來。孫氏不禁在心底暗嘆,瓊珠已是難得齊整,可與她比起來,還是稍有不如。

她不說話,錢昭也不開口,捧盞在手徐徐而飲,倒不介意冷了場。這情形其實頗有些古怪,若是按照漢俗,佟氏名為側室,便是媵妾之流,其母家也不屬王府姻親,錢昭根本無須應付。可滿州宗室婚姻卻並非如此,說復雜也好,混亂也好,事實便是,她只是多鐸有冊封的妻室中地位最高者,卻不是唯一。況且玉牒幾年一修,往後怎樣,還真不好說。

室內良久只聞座鐘走時之聲,小圓從內寢出來,移至錢昭身側,輕道︰「福晉,褥單換那香色的可好,我叫人取出來熨。」錢昭點頭同意,她才應命退下。

鋪床上的還要熨,真是窮折騰!孫氏是遼東漢人,最看不慣南邊的做派,听到她們主僕對答忍不住皺了皺眉。早听說這位江南來的福晉十分講究,能將一樣日子過出十般花樣,剛才看屋內家什,除了燈台是櫸木漆了大紅,其余皆是花梨或者金絲楠,可見王爺對她大方。不過為著討好她,修那西郊別業,恐怕用了不下十萬之數,眼前這些倒也不算什麼了。

錢昭見她蹙眉,于是問道︰「茶不合口味麼?」

孫氏笑回道︰「哪里。我吃著不澀口,十分好呢。」

兩人心思各異,重又陷入沉默。牧槿端上一個剔紅牡丹紋漆盒,打開蓋兒,里面三種點心,每樣只有兩塊,擺成花朵模樣。

終是孫氏耐不住,放下茶盞,道︰「福晉,听聞您要抱養三格格,按說該是她的福氣,可瓊珠十月懷胎才得了這孩子,哪里能舍得。您有七阿哥,當也明白做娘的為了身上掉下的這塊肉,什麼苦都能吃得什麼委屈都受得。您別怪我厚臉皮,我們家瓊珠從小嬌慣的,遇著事兒也沒個主意,我這做母親的便代她來求您。」

錢昭聞言倒不覺得訝異,嘆了口氣,道︰「佟夫人言重了,佟福晉是三格格生母,血脈相連誰也奪不了。原是因我喜歡女孩兒,自個又沒養下來,王爺有心叫三格格來與七阿哥作伴。沒想到傳出來便成了這般!」

孫氏听了心驚,已開始懊悔沒听丈夫的來管這事兒,她這番話要是到王爺面前說上一說,瓊珠往後還要不要做人。況且三格格若是與七阿哥一處養,對這孩子只有好處。現在好了,騎虎難下,不知怎麼收場。孫氏心中不安,訥訥說不出話來。

錢昭望著她道︰「佟夫人不必為難。等七阿哥接回來,讓佟福晉白天送三格格過來,兄妹兩個一塊兒玩耍,晚上再抱回去,你看妥當嗎?」

「您心地慈和,再妥當沒有了。」孫氏听她初時用的滿語,這會兒卻用漢話來問,難免有些臉熱。自己滿話說得磕巴,漢話卻是關外口音,平時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此刻卻渾身不自在。

孫氏又坐一會兒,便告辭去了。回到家中見著丈夫,將今日事說了,先認錯道︰「是我莽撞了。沒想到她只比瓊珠大一歲,卻精明周到百倍。幸好也沒當面叫人下不來台。」

佟圖賴嘆道︰「她一介孤女,能有如今局面,當然不是全靠運道。這事若能如她所說,那便再好也沒有了。不過你還得與瓊珠說說,免得她鑽牛角尖。等三格格抱去,再備一份禮送去,謝她關照教養。」

孫氏信服丈夫眼光心胸,當即應了,又想自己女兒個性,也怕她想左了,尋思著如何勸慰。

多鐸晚間回來,便也知道了這事,向錢昭道︰「你甭管別人說什麼,三格格的事兒是我定的,該怎麼就怎麼。讓他們有什麼抱怨,都來跟我說!」

錢昭幫他除了外褂,遞上一盞茶道︰「你也用不著發脾氣,佟家不過來討個情,也是為著女兒無可厚非,何必給人難堪。」

多鐸听她口氣平淡,越發覺得心疼,將茶盞擱下,摟了她在懷里,下巴頦抵在她肩窩里,道︰「我不能叫你受委屈。」

錢昭抱著他胳膊,道︰「這事兒,原也是我思慮不周。就听我的,好不好?」

他捧著她的臉,在那月季花瓣似的唇上淺淺一吻,道︰「家里的事兒,你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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