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多鐸一早起來尚惦記「秋水」, 錢昭讓人仍給他一炖盅, 道︰「便是拿‘天泉’泡的。」
多鐸見是燕窩, 不免嫌棄,皺眉道︰「味兒忒怪……」
錢昭笑道︰「知道你不喜甜食,是拿雞湯滾的。入秋了天太燥, 吃這個潤潤。」
多鐸不忍拒絕她一番心意,便舀了一匙, 見是純淨的玉色無一點黑絲雜毛, 抿了點嘗嘗, 竟發覺味兒不壞,就整盅喝了。故意把瓷盅遞給她道︰「上回的羊肉絲炒得不錯, 晚上給我備著。」
錢昭蹙眉道︰「別鬧, 明兒納采,你在這算什麼事兒。」
他笑道︰「夫婦哪有總分著住的。」
她望著他道︰「未婚便是苟合,王爺是有癮麼?」
他張口便想答「是」,可也嚼出她字里行間的冷意, 怕那一盅就砸到臉上來,只得模著鼻梁嘀咕︰「那要熬到幾時才行?」
錢昭幫他戴了暖帽,送他出院門,臨別前道︰「左不過再有一個多月,到時候日日對著,瞧也瞧煩了。我還未曾有過這樣待嫁的日子,興許夠時間繡一方喜帕。你人不來, 也可寫信來。」
「明明瞧得著,寫信做什麼。」他老大不樂意,可想到她如此鄭重而雀躍地等著做自己的新娘,又覺萬般甜蜜,戀戀不舍地握住她一雙手,道,「一定會讓你嫁得風風光光。」
錢昭笑著點頭,目送他離開。太監王潛上前稟告,說林瑜有要事求見,錢昭便命人引他到書房。
林瑜行了禮,道︰「福晉,那個賣石料的陳采送了謝儀來。」說著把隨身的一個錦盒打開,放在她面前幾案上。
錢昭見是一幅尺許大的緙絲花鳥,裱得十分精致,其上一張荷葉一朵半開的荷花,小小的雀兒懸停在半空,生動有趣,絲料的色澤卻有些暗淡。她欣賞了一會兒,道︰「這東西大約不是新的,恐怕比他先頭給的那五千還貴重,這筆生意做得不值呢。」
林瑜笑道︰「估模著也不是為了工部還未結欠的三萬兩,就是個投名狀。」
錢昭合上蓋,道︰「若是沈子蕃的真品,可不是有錢便能得的。大禮受不起,退回去吧。」
林瑜道︰「福晉若不受,姓陳的恐怕有段時日睡不著了。」
錢昭笑道︰「莫非我還要管他睡不睡得著!罷了,你去跟他說,東西拿回去,有為難的事兒卻也可以尋你吐吐苦水。」
林瑜頷首應了聲「是」。
錢昭這才道︰「林先生坐吧。上回的事兒,勞煩你了。」說著又命人看茶。
林瑜在下首落座,笑回道︰「不瞞福晉,在下也落著了辛苦錢。」
錢昭笑道︰「瞧,索賄如此容易,仿佛理所當然。」
林瑜卻道︰「並未索要,規矩如此。我若不收,便是真心幫忙辦事兒也會被疑心要害人。大約自古由來如此,前明從民間至官場都心照不宣。如今清開國之初,法度嚴謹,用不了幾年定是比前明有過之而無不及。」
錢昭道︰「洪武年人皮實草都擋不住,料來嚴刑峻法並非治本之策。不知先生有可有良方?」
林瑜捧茶搖頭道︰「都說治河難,這可比治河難上百倍。依林某眼界,實在瞧不出跳月兌而出的可能。」
錢昭忍不住問道︰「先生既然斷定當朝與前朝並無二致,為何跳出虎口又入火坑?」
林瑜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說話從不拐彎抹角藏著掖著,他思索片刻,鄭重道︰「福晉應知,明季疆域從立朝之始便局限關內,越是龜縮于此,眼界越窄,君臣官民越是耽于逸樂。還有說苦寒之地化外之民拿來無用的,真是鼠目寸光!多握一寸,便多一分藩屏少一些異己,膏腴之地也能更穩固。女真人眼下看來文治雖無底氣,志向卻比前朝高遠,假以時日說不定能建豐功偉業。」
錢昭失笑道︰「先生高見,讓人耳目一新!只是,這听起來就是在賭呢,若是輸了,可真是傾家蕩產。依我看所謂豐功偉業不過爾爾,哪朝開國沒幾十年所謂‘盛世之治’,順勢而已,換哪撥人也差不多。」
林瑜搖頭道︰「非也非也。起碼當今天下形勢,尚無可爭鋒之英雄豪杰。」
錢昭卻道︰「眼下還未見分曉,以異族統御中原,終究隔著那一層,若是成事那可真是上天眷顧。」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林瑜便告退。
舍里端了湯藥上來,錢昭吹了吹一口飲盡。藥汁苦得讓人反胃,皺眉端了水來漱口,心道,若是多鐸禮成前還來,總免不了還要吃上幾回。
這時忽然想起牧槿,她若在,定會嗦嗦地勸,大約會說「雖是太醫開的方子,這種藥也沒溫和進補的,若是用多了寒涼傷身,那可怎麼好」。想到這里,她會心一笑,對舍里吩咐道︰「去將牧槿放出來,讓她回家住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