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並不意外見錢昭一人來待客,多鐸若在, 怎也要至大門迎候。他也不問個中情由, 掃了她一眼, 起身命令道︰「領我逛逛園子。」
錢昭頷首,側身展一臂引路,道︰「王上請。」
多爾袞先踱出了花廳, 站在階下,等她跟上來, 抬了抬下巴道︰「前面帶路。」
錢昭依命行事,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著出了主院。院前溪流潺潺, 她越過那只一側有低矮欄桿的石橋,直覺身後的人沒跟上來, 回頭看去, 卻見他駐足橋上,正望向水畔斜橫的楓樹,紅葉漫枝,微風過處, 落葉飄零于溪中,隨波逐流。
他不動亦不說話,低頭憑欄似乎在凝視溪底的卵石,良久只聞風水湍流,幾聲鳥鳴打破了沉寂,卻是她先開口,問道︰「王上喜歡水流的聲息?」
「嗯。」他應了聲, 漫步而來與她並肩而立,道,「听著靜心。」
「林泉閣後邊有一道溪瀑,夏季最是涼爽宜人,可枕著水聲入眠。」錢昭道。
多爾袞望向她道︰「是麼,我倒想試試。」
錢昭回道︰「六七月最好,推窗便能見一汪清潭。就是屋子略有些潮潤。眼下卻太冷了。」
听她娓娓道來,不免遐思神往,听到最後便冷冷回了句︰「既要等到明年,現在說來做什麼。」
錢昭笑了笑不以為忤,引他穿過月洞門,沿小磚砌成的甬路而行,兩旁植著幾株桂樹,金蕊團簇,甜香陣陣。
他皺眉掩鼻,道︰「香味也太濃。」
錢昭停下來,探手往枝頭金黃嬌女敕處輕輕一握,那細小的瓣兒就落了滿手。她接了一撮,攏在手心,低頭輕嗅,道︰「今年的桂花開得晚。」
他瞧她閉目深深吸氣,仿佛那甜膩的香味清新得沁人心脾,便向她攤開手掌,道︰「我看看。」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他,片刻後會意,將手中的碎花倒入他掌心。
他握在左掌中,用右手食指撥了撥,便攥了往前走。
錢昭跟在他身後,至岔路處,才道︰「王上請往這邊來。」
多爾袞本是被茂林間一棵高大的烏 樹吸引,便要朝山上去,濃綠間那一團橙紅,分外惹眼,听了她喚方回頭。
她道︰「經了霜那葉兒便是火紅了,更好看。不過小坡石階未修好,濕滑泥濘。」
他看她薄底繡鞋,便也不為難,跟著她轉過粉牆,就見著那疊石圍出來的小池。
錢昭最喜歡看池里的魚,命盧桂甫取了豆麩來,站在池邊瞧它們爭食。
多爾袞將手里的桂花也撒了喂魚,忽然道︰「磚石商程采從工部支走了五萬兩,你知道麼?」
錢昭動作一頓,答道︰「知道。修位育宮賒欠下大半年了,也該給人一條活路。」
他卻問︰「你得了人多少好處?」
她也不瞞他,回道︰「不多,十之一而已。」
他沉下臉道︰「以權謀私難道還是理所當然?」
錢昭望向他笑道︰「自古帝王便是以大義謀一己一家之私,臣僕輔之,便分一杯羹。莫非不是如此麼?」
多爾袞拍了拍手,似乎想拭去掌心流連的味道,也望向她,不答反問道︰「如此你是不是很快意?」
「什麼?」她奇怪地問。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讓她模不著邊際。
「任意妄為,由著性子來,很得意麼?」他問道。
錢昭聞言心中一驚,不得不深思。
多爾袞見她眉頭微蹙,顯是听得進去,才繼續道︰「越是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越是要克制,否則便是走的一條邪路。是為了一時之欲也好,或是僅僅逞能也好,這麼干對你往後沒一點好處。」
錢昭听懂他的意思,不禁汗顏,躬身一揖,道︰「王上教訓得是。是我錯了。」
他不禁覺得欣慰,她絕頂聰明,他對她寄予厚望,這樣的天資,若一味剛愎,就未免太可惜了。他點頭笑道︰「還有一事,你魚食投得太多了,照這麼喂,這些魚兒恐會撐死。」
「啊!」錢昭驚呼出聲,道,「沒人與我說過。」
耿諒這時過來向她稟道︰「七阿哥醒了。」
多爾袞便道︰「走吧,去瞧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