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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昭抱膝蜷縮在黑暗中,盯著床頭紗帳上那一道銀白的月光。

「錢姑娘, 你在麼?」窗外有人輕呼。

錢昭跳下床, 沖去外間開了門, 見裘樹民還在窗口張望,道︰「我還以為沒人管我了呢。」

裘樹民笑道︰「哪能啊!你去收拾東西,掌門吩咐我來接你, 今晚咱們就走。」

錢昭應了,去里屋拿了自己的包袱, 跟著他出了院子。院外還有個小廝模樣的等著他們, 帶著兩人在狹巷和黑沉沉的院落中穿行, 不知轉了幾個彎過了多少道門,最後進了一間廚房。小廝撬起灶後的地磚, 露出一個大坑, 對他們道︰「就這兒了。」

裘樹民有些猶豫︰「剛才不是從這里出來的啊。」

小廝回道︰「都是同一條道。」

裘樹民咬牙下了洞去,錢昭跟隨其後,那小廝說︰「我就送到這,你們往前走走就成, 其他人在前面等著。」說著在身後把洞口給封上了。

裘樹民端著小廝給的燈走在前面,錢昭單手撫過地道的牆面,發現土似乎夯實過,走一段便能見到支撐頂部的木架。大約也就走了兩百步,就發現了燈光,對方更早瞧見他們,遠遠就問︰「老裘嗎?」

裘樹民答應著加快了步子。

前邊兩條甬道交叉處有一間石室, 坐了慈門的十來號人。除了傅百山,錢昭還見著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啊,你!」那個少年先一步驚詫地跳起來。

錢昭心道,怪不得那兩個刺客去豫王府熟門熟路,原來有人打了前站。她向那中年樂師問道︰「你姓林吧,叫什麼我一時想不起。」

那樂師笑回道︰「福……夫人好記性,在下林瑜,之前並未通報過全名。」

秦殊華掃了他們一眼,輕輕擊掌,道︰「人齊了,出發。」

葉家大宅的地道一直通到兩里之外,眾人又步行了一段,到了村外才有車馬接應。

出了葉宅錢昭很是松了口氣,想起何洛會臨去時意味深長的一瞥,她心里就直打鼓,不知是哪里露了馬甲,自己先前應該從未見過他。

錢昭以為眾人會一路往西南行,哪知秦殊華未到天明就月兌了隊,囑咐秦殊燁帶隊回寧武,她自己則領了兩個門人往北而去。

額爾德克到太原打了個轉,一無所獲,剛回大同,听說齊步琛和伊爾德約了喝酒,便也趕去湊趣。

「你倆倒是逍遙!」他一身風塵僕僕,髒衣服也未換下就直闖伊爾德的營房。

齊步琛道︰「你還是先洗把臉再說話,要不待會兒灰都掉酒碗里了。」

額爾德克從善如流,自有親兵捧了臉盆巾櫛服侍。清潔一番後,他坐下一拍伊爾德的肩膀,道︰「你小子怎麼有閑在城里蹲著,不用伺候英親王鞍前馬後麼?」

伊爾德听這幸災樂禍的腔調更是煩心,搡開他的胳膊道︰「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剛從口外趕了馬回來,英親王隨姜總兵出外散心去了。」

齊步琛笑道︰「你別打岔,這小子犯相思病了,我正听他說呢。」

額爾德克好奇地問︰「你看上誰了?」

伊爾德灌了口酒,反問道︰「你們認識吳三桂手下的沈朝華嗎?」

額爾德克想了想回道︰「見過兩次,長得不起眼,四十出頭模樣。你是看上他女兒還是妹子?」

「四十了!」伊爾德差點跳起來,真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不免又有些意動。

額爾德克見他驚詫模樣,試探著問︰「你……不是盯上人家老婆了吧?」

伊爾德轉著手里酒盅,並不答他。

額爾德克拍著桌子道︰「你說句準話,要是真惦記,兄弟們幫你籌劃。」

伊爾德想起辭別時宋椿脈脈眼波,心頭激蕩,道︰「若能成事,要什麼謝禮隨你說!」

額爾德克大笑道︰「好!我最討厭磨磨唧唧,既然都中意了,就只在心底想想叫什麼事兒!」

伊爾德道︰「沈某現任延綏總兵,你有什麼好轍沒有?」

「吳三桂這廝,成天給手下人要世職,主子每回看他的請功折都心煩。」額爾德克剝了粒花生米,道,「姓沈的不是在榆林麼,咱們眼下也沒那麼快回京,找個機會弄死他,也給朝廷省些封賞。」

伊爾德心想,這的確是一勞永逸的法子,也省得宋椿回頭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便點頭道︰「得做得天衣無縫才成,否則怕有後患。」

「哎哎,先打住。」齊布琛見這兩人越說越邪乎,忍不住打斷,向伊爾德道,「我記得弟妹給你生了一兒一女,你把沈某之妻奪過來,莫非打算金屋藏嬌不成?」

伊爾德心里早盤算好了,回道︰「家里那口子就留在盛京,她住京城,兩邊都不礙的。」

額爾德克也沒想到他如此認真,問道︰「你這算納妾?」

伊爾德低頭笑了笑,道︰「的確委屈她了。往後我再想法子。」

齊布琛與額爾德克對視一眼,心中都想,這小子真上心了啊!

伊爾德與他倆不同,出身普通諸申,十三歲披掛上陣,靠戰功才有如今地位。年紀雖比他二人都小,卻一向老成世故,眼見世職爵位都要到手,要是因此出個什麼差錯,真就功虧一簣了。

他們不忍壞他前程,齊布琛使了個眼色,額爾德克輕咳了聲道︰「這事不能急,讓我先去探探那姓沈的底細。」

伊爾德不疑有他,道︰「也好。勞煩兄弟你了。」

正說話間,齊布琛的親衛在外頭求見。齊布琛便轉去廊下,親衛低聲回稟道︰「主子,那邊傳信來了,要挑地兒當面說。」

終于有消息了!齊布琛深吸了口氣,道︰「好,就我去會會他們。你安排人手。」說完轉身進了屋,俯身對額爾德克道,「差事有眉目了。」

多爾袞最厭煩燕京的盛夏,酷熱難當,躁得人頭暈目眩。這天下了場雨,傍晚涼爽了些,他剛看了宣府遞來的密信,便帶著十幾名侍衛轉去豫親王府。

多鐸只來得及在二門迎他,問︰「來看小七麼?」

多爾袞的確好些天沒見過孩子,便道︰「七阿哥月復瀉好了嗎?」

「早好了。這小子壯實著呢。」多鐸領著他進了內院,女乃娘正抱著孩子在院中散步。

女乃娘見他二人來,抱著孩子也沒法行禮,頷首微彎了彎腰。多爾袞示意免禮,將七阿哥接了過來。

七阿哥似乎認得他,抱在懷里還笑著撲騰了兩下。他低頭逗著孩子,卻向多鐸問道︰「最近有她消息嗎?」

多鐸含糊其辭地回道︰「順藤模瓜,很快就有準信了。」

多爾袞又問︰「你知道昭……錢昭現在何處?」

多鐸極不喜歡她的名字從他嘴里吐出來,想起牧槿說錢昭那時常以淚洗面,心中不免窩火,不耐煩地道︰「她的事你就別管了!」

多爾袞听他如此說,心里極不痛快,那密信所報之事便一個字都不想提。但看著懷中的幼兒,既像自己,輪廓眉目又隱約有她的影子,隨即心平氣和。心道,不妨命何洛會將人送來。

馬隊在縱橫的丘壑中行進,坡地都開做一畦一畦的梯田,正是麥熟時節,到處可見忙著收割的農人,連直起腰朝他們看一眼的功夫都沒有。

「快到了。」柳先生望著前方道。

劉大牛等人也因為家鄉漸近而輕松興奮起來,催著馬跑前跑後,高聲談論起前兩日一直不敢說的話題。

劉大牛向柳先生問道︰「先生,您瞧那西軍的兩個小子是不是都想求娶咱們掌門?」

裘樹民卻道︰「去去去,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嘛!先生您瞧他們哪個靠譜?也幫掌門過過眼。」

劉大牛嘿嘿笑道︰「不論姓孫的還是姓李的,賣相都不差,長得可比你老裘精神多了!」

裘樹民雖自知不是俊俏漢子,卻不樂意被他埋汰,老大不高興地道︰「大老爺們長得俊有什麼用?」暗里月復誹道,還能去堂子里做相公不成?

柳先生大笑道︰「哈哈,依我看,這男子的長相真挺要緊。你們想啊,要有個相貌丑陋舉止猥瑣的人出來說自己是無上明君,大伙兒是先跟著瞧瞧這人到底如何,還是一棍子打死再挑個看得上眼的主?」

裘樹民死心不息,向騾車里的錢昭道︰「俺懂得少,錢姑娘你說說看。」

錢昭笑道︰「柳先生說得對,不是英偉的美男子,生有奇相也可,比如什麼雙臂過膝,面皮赤紅,腳踩七星之類。」

裘樹民撓著後腦勺道︰「雙臂過膝?那不是猴兒嗎?」

劉大牛在前頭怪笑︰「你頭上長倆犄角就是貴相了。」

裘樹民策馬追著打他,道︰「你爺爺頭上長犄角那就是東海龍王,吐口水就淹死你!」

錢昭瞧他倆越追越遠,向騎驢走在前頭的柳先生問道︰「曾听劉大哥說,柳先生以為大明失德才有覆國失土的結局。不知何解?」

柳先生回頭望了她一眼,道︰「不過一家之言,姑娘權且听听。我以為有三條,一為胥吏之害,二為條鞭之法,三為東林誤國。」

「先生以為首要竟是胥吏,不該是貪腐橫行麼?」錢昭問道。

柳先生指著山坳處一個小村落道︰「到了。我在村里辦了個書塾,教這些漢子寫字算術,不如你也來試試幫忙講幾課。到時候我再仔細說來,錢姑娘或指教一二。」

錢昭在車中欠身,道︰「先生言重了,錢昭豈敢擔此二字。我對鄉野民生一無所知,才真要求先生‘指教’。」

柳先生拍著驢,笑道︰「好,但求互相砥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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