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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番外(十七)

番外(——七)

東宮。

幾個宮人擠在一起小聲說道︰「——輪值的幾個說, 世子爺今——天將亮時——從東宮出去,還是穿著昨——的衣服,莫不是昨夜在寢殿內留宿了。」

「這話——生奇怪, 太子殿下又不是女人又不是哥兒,便是留宿了又如何, 前朝的事都是世子爺打理, 若是遇到要緊事——殿下商議, 那也是尋常。」

「話雖如此,可天底下哪個哥兒能比咱們太子殿下更美貌, 如今病成這般——步還是冰肌玉骨,神仙似的!誰瞧了不動心?再說,殿下的身子一——不如一——, 用湯藥吊著命呢,商議國事哪里能商議一宿?」

「怪不——世子爺那般手腕, 偏對殿下丹心不改,卻原來……」

正說著話, 忽而身後傳來一聲冷笑,幾人回頭看去,連忙跪伏在。

富貴臉色鐵青, 手中還端著一盅剛熬制的湯藥, 身後跟著幾個禁軍侍衛, 如今太子的湯藥全是——禁軍從太醫院一路護送到東宮,——免中間出了差池。

「公公, 奴——不該胡言亂語,再也不敢了……」

「是啊公公,奴——再也不敢了,饒了奴——們這次吧!」

「公公饒命!公公饒命!……」

幾人齊齊跪在——上求饒。

「還不把嘴堵上, 主子靜養最忌吵鬧。」

那幾個禁軍便立即上前堵住那幾個宮人的嘴。

富貴手中還端著剛熬制的湯藥,臉色鐵青︰「我道是誰,殿里伺候的宮侍前些——子剛換了一輪,新來的各個是守規矩的,卻原來是你們這幾個老人,仗著主子素來寬厚,越發不成體統,連主子的舌根都敢嚼!也不必悔改了,直接拖去掖庭直接打死,這等髒污事兒可不能傳進主子的耳朵里。」

侍衛們領命,干淨利落——去辦。

其他的宮人們不知他們犯了何事,只知道那幾個是嚼了太子的舌根,便被處死了,嚇——各個腿腳發軟,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富貴一個人進了殿內,掀開紗帳,在榻前輕輕喚道︰「主子,該用藥了。」

「——剛睡下不久,怎的就天明了。」沈眠嘟囔了一聲,肩上的錦被滑落,從被窩里探出一只雪白的手臂,懶懶——打了個哈欠。

他掀開眼皮,卻——富貴一臉漲紅,呆站在榻前,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看。

他故意哼笑道︰「怎——了這是,屋里有這——熱嗎。」

富貴搖搖頭,把藥碗擺在一旁,拿了件衣裳給他披上,愣是沒吭聲。

沈眠瞥了一眼肩頭上,手臂上遍布刺目的紅痕,倒是很滿意。吃素吃了幾個月,這種程度還遠遠不夠,他還想要更多,不過陸沉顧著他的身子沒應下就是了。

「什——時候了。」

富貴道︰「辰時。」

沈眠皺眉,「這——早。」

「這是太醫院剛開的方子,誤了時辰喝就不起效了。」

沈眠剛想讓他拿——,忽而記起昨夜——陸沉的約定,到底伸手接過,仰頭喝下了。

他把空了的湯碗扔給富貴,笑道︰「孤昨夜累著了,沒有要緊的事就不必來打攪了,你徹夜給孤煎藥,想必也累了,下去——生休息吧。」

富貴踟躕在原——沒動彈。

沈眠挑眉︰「還有事?」

富貴攥緊拳頭,恭謹——道︰「奴——自小追隨主子,看著主子長大,自——為對主子的脾性也模——七七,八八,可近些——子——來,卻實在猜不透主子的想法。」

「嗯?有何模不透。」

「主子打小便因為身材嬌小,容貌妍麗而被不知情的人當做哥兒,宮妃和皇子也總是——此嘲諷打壓主子,指責主子沒有儲君威儀,所——主子生平最痛恨之事,便是被人當做——色侍人的哥兒,對男色之事也一向敬而遠之,奴——為,主子是決計不肯屈于人下的……」

「呵——」沈眠不禁一笑,沈承昕不是痛恨被人當做哥兒,而是懼怕,因為太過害怕身份被拆穿,所——格外抵觸。

「你到底想說什——?」

富貴道︰「世子爺便是因為這個,——對主子言——計從?」

沈眠抬起縴細的手腕,輕輕托著腮,眉眼間顯出幾分憊懶來,笑問︰「什——叫做屈于人下,——色侍人,嗯?分明是雙方都——爽快的事,哪有什——上下高低的分別。何況主導者是孤,真要論起來,反倒是世子爺在為孤服務。」

「奴——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意思,他的確是因為愛慕孤——甘心順服。否則能是為什——?因為孤適合皇位?是千古明君?這些話便是他敢說,你敢信——?陸沉那樣的人,天底下誰又能讓他效忠,他喜歡孤,所——對孤——,僅此而已,至于昨夜,那是我想做。」

富貴越是——他說,越是不敢置信︰「可是殿下,這種事終究……」

沈眠彎唇一笑,道︰「若要——孤論什——三綱五常,禮義廉恥大可不必,孤膩煩那些。這些年每一——都被那些教條的東西束縛著,如今可算是不必顧忌了,孤心里只覺——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活——自在,暢快。」

富貴點點頭,道︰「奴——明白了。」

「你也知道孤護不了你多久,看在孤的臉面上,陸沉——善待你,所——你盡可把他當做——二個主子伺候,他的恩情,孤此生無——為報,孤離開後,你就替孤報恩吧。」

富貴紅著眼眶道︰「主子,奴——真的知錯了!不該說那些惹主子不高興的話,主子何必咒自己。」

說著,恭謹——退了下去。

大概又要去哪里偷偷抹眼淚了。

沈眠嘆了一聲,整座皇城唯一對沈承昕忠心的人,他只希望這回富貴能——活下去,哪怕是用為主子報恩這樣荒誕的借。

再躺回床上,睡意已然消散。

他望著紗帳許久,越是有些焦躁。

他把所有人的後路都想——了,可唯獨沒想——,要是任務失敗該怎——辦。

難道真——沈承昕的身份就這——死去?

他披了件外衫,——到窗邊,掀開厚重的隔風簾幕,隔著紅衫木雕花窗,屋外狂風呼嚎的聲響仍是清晰可聞。

也不知今——下雪了沒有。

大概是站久了,眼前微微有些暈眩,腳下一趔趄,卻從被人扶住手臂。

他稍稍站穩一些,道︰「富貴,孤都命你去歇息了,怎的就是不————」

抱怨聲戛然而止。

只因他看到扶住自己的那只手臂,不是宮人的衣飾,而是一片簡樸的白色僧袍。

那人,不知何時進來,竟無半點聲息。

沈眠怔愣片刻,——彎唇笑道︰「鹿山一別,不曾想大師肯親自來——我。」

微微回轉身來,那人容顏依舊,——似歲月在他的臉上全無痕跡,可自己卻無往——的生機盎然,只剩下蒼白孱弱。

「楓尋。」和尚看著他,說道。

沈眠挑了下眉。

「是你給的名。」

沈眠愣了一下,——明白。因為是他給的名,所——他要負責叫這個名?

他故意不——,反問道︰「大師不是從不在意旁人喚你是何名諱——,怎——今——反倒計較起來了。」

無塵道︰「你不是旁人。」

沈眠眨了眨眼,露出一抹俏皮的笑來︰「其實我知道你——來。你若舍不下我,必定——回京,你若回京只——去南山寺,那幅楓葉圖你看到了?」

無塵輕輕「嗯」了一聲,終是沒反駁他那句「你若是舍不下我,必定——回京」。

少年抿著唇,桃花眼里盈滿清淺的笑意,欣喜——說道︰「誰都瞧不明白那幅畫,只有你看——懂,是我和你之間的小秘密。那畫你可喜歡?」

無塵微怔。

其實于他而言,並無什——喜歡,或是不喜歡。

喜惡這種情緒對他而言,本就是奢侈。

作為俯瞰人世間無數歲月的佛陀而言,談何自己的喜。

他生來便——像沒有欲求,只是為了看,看世間百態,為了——,——萬——的訴求。

這許多歲月——來,唯一能談——上喜——的是酒,不知緣——,如同印刻在靈魂深處的某種執著。

少年問他可喜歡那幅畫,他不知道,因為他並不清楚人們——中的「喜歡」究竟是何種情愫,所——他也並不能給出確定的回答。

沈眠稍稍上前,問他︰「你不回答,是不喜歡?既然不喜歡那幅畫,又為何來找我。」

無塵道︰「你送去那幅畫,是讓我來。」

「我讓你來,你就來了?」

「你上回淋雨。」

沈眠撲哧一笑,這回是真叫他給逗笑了,問道︰「你擔心我又像在鹿山上那樣,故意淋雨逼你出現?不——了,我現在的身子可經不起折騰,我還不想那——快死,哪敢再造次。」

無塵——到那個「死」字,心頭微微刺了一下。

他不明緣——握住沈眠冷冰冰的手,等自己回過神時,已經將那手暖熱。

沈眠望著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哼道︰「既然總歸要來,陸沉到處找你給我治病時,你為何不現身,偏要避開大內禁軍偷偷進來,難道你偏——做梁上君子?」

無塵默了默,道︰「那時,你並未說想——我。」

「但也從未說不想——你……」

沈眠自顧——到桌案邊,拎起案上擺的一壺清酒,揭開蓋來輕嗅︰「這酒香,是我先前在鹿山西祠釀的沐雪。」

無塵應道︰「是你埋在梅樹下的梨酒,初雪之——啟封,只余下這一壺,要喝嗎。」

這些——子除了湯藥就是補品,全是些清淡的,沈眠早就嘴饞的厲害,自是應道︰「那就卻之不恭了。不愧是孤的——意之作,在鹿山釀了不少酒,唯有這酒香最醇厚,入——甘冽,回味無窮。」

他淺酌一——,問道︰「大師素來愛酒,想來品嘗過——酒無數,不知我這沐雪,可排在前列?」

無塵望著他微微濕潤的粉瓣,失了失神,——道︰「是最特別的。」

「這樣啊——」沈眠仰頭一——飲盡盞中之物,舌尖輕舌忝嬌瓣,明眸泛著瀲灩水色,輕聲說道︰「——你這樣說,我很歡喜。」

無塵道︰「為何。」

「因為啊,自打出生起我便一直不幸,所願之事皆是慘淡收場,總也不能——償所願,如今我釀的酒——到肯定,便覺——很滿足。」

無塵沉默片刻,問道︰「你有什——未成之事,我幫你。」

沈眠眯起眸子,唇角散開一抹狡黠的笑,問道︰「倘若我要天下至尊之位,你也幫我?」

「。」並無猶疑。

沈眠一愣,放下杯盞,伸手去扯他的臉皮,雙手捧著男人的面頰,貼——極近,說道︰「怪哉,莫非是旁人頂替的?我認識的小和尚可不——答應這種事,那和尚,那和尚總是不在意,又素是冷淡,——不——縱著我的。」

無塵只任——他的無禮,等他鬧夠了,——輕握他的手︰「再喚一次我的名。」

沈眠搖頭,「不喚。」

無塵道︰「為何,你不想要天下至尊之位?」

沈眠扯唇一笑,「不想要了。總歸也坐不久,即位幾——又立即國喪,平白叫人看笑話。何況你也知曉,我是哥兒的身子,如何能做皇帝。」

無塵道︰「從無規定,哥兒不能繼承皇位。」

沈眠道︰「有些事是約定俗成的,即便沒有明文規定,也不——不遵守。」

「你不必遵守,我幫你。」

他的語氣很平靜,很溫和,甚至還有一絲安撫的意味,仿佛一位睿智的長者在哄一個鬧別扭的孩童,仿佛他所說的便是真理,仿佛他說到就一定能夠做到。

他當然可——做到,他擁有人世間萬——的信仰,人們敬畏他如神佛。他可——輕易改變規則,哪怕是讓一個擁有哥兒身子的太子登上帝位。

可他為何要幫自己?

沈眠深深凝望他平靜的,俊逸如神祗的面龐,只覺——那平靜並非真正的平靜,他的淡漠,亦不似曾經的淡漠。那是在某種極端情緒下的偽裝,有困惑,有無措,甚至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

他不禁問道︰「我猶記——你那時很怕和我扯上干系,你忌諱和凡塵俗世扯上牽扯,不願沾染了因果,那些都不重要了?」

「那時,——此時不同。」

「怎——不同,你仍是你,我也仍是我,什——都不曾改變。」

無塵頓了頓,說道︰「我飲了你的酒。」

竟還和他扯酒的事,沈眠笑道︰「我早說了,埋在樹下的那兩壇酒在我離開後便是無主之物,任誰都可——取——,大師取——了那兩壇子酒,是緣,自然也不必回報什——,更遑論用皇位做交換。」

無塵望著白——近乎透明,卻依舊精致如畫的笑顏,終是說道︰「只因,希望你開心,想看你這般對我笑。」

沈眠挑起眉梢,「嗯?」

無塵道︰「那時不在意,便只圖個清靜,萬物紛擾亦不能亂我心神。此時在意,便只盼你——,想看你真心實意的高興。」

「你說在意我,就只是在意,沒有別的?」

無塵頷首。

沈眠抬手斟了滿滿一盞梨酒,一飲而盡,冰涼的瓊漿入喉,他忍不住輕咳兩聲。

他一邊咳著,卻又忍不住垂眸低笑起來,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在人間度過許多歲月,卻不曾嘗過情愛,亦不知情愛。」

無塵——他所言,清明透徹的黑眸浮現出一絲惑然。

沈眠忽而抬眸,「我每回咳嗽時,陸沉便——這樣替我止咳。」

他說著,傾身過去,唇瓣貼上男人微抿的薄唇,唇舌交纏間盡是酒香的冷冽辛辣,——及蜜津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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