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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番外(十二)

番外(十二)

京郊外,一戶農家。

簡陋的房舍內所有光景一覽無遺, 連日的陰雨, 讓這間小土屋內格外潮濕陰暗。

富貴仔細地在土炕上鋪墊了厚厚的棉絮, 又鋪上兩三層柔軟的織緞, 思來想去, 又使喚人把宮里帶出來的雪貂取來。

沈眠嫌他事多,徑自在一旁的糙木椅上坐下,用木棍撥弄了兩下燒紅的木炭,傳來「嘶嘶——」的聲響。

火光微晃,映照在他白皙的面頰上, 是與周遭簡陋的擺設格格不入的優雅、美麗。

他微微闔眸,眼睫映下的倒影勾勒出一絲陰郁, 被他很好地掩飾了,回眸道︰「今夜先休整一宿,明日再商議入城的事,你也去安歇吧。」

立于陰影中的高大的身影始終沉默。

沈眠撲哧一笑, 挑眉道︰「你在鬧什麼別扭?就算你是鐵打的人,可以晝夜不分地趕路, 馬匹也要休息啊, 何況今日損傷慘重,底下的人總要包扎包扎傷口, 恢復恢復體力的,越是要緊的時候,越是急不得。」

「殿下。」

顧延之抬眸望向他, 視線暗藏鋒芒,嗓音听上去卻一如既往地溫和,仍是上京城里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狀元郎。

「我以為,殿下應盡早做出決斷為好。」

早做決斷?是讓他和靖王府、和陸沉徹底撕破臉的意思?

沈眠佯作不懂,反道︰「你難道以為孤退縮了?」

顧延之道︰「殿下自然不會退縮,因為殿下眼下並無退路。只是殿下慣來心軟,尤其,比世子爺心軟的多。」

沈眠蹙了下眉,道︰「陸沉雖性子冷了些,但為人磊落。何況滿朝文武皆知,他與他父親素來不合,孤不認為他會參與此事。」

顧延之道︰「殿下當真相信,世子爺對靖王爺的圖謀毫不知情?顧某尚且猜得到七、八分,世子爺身為王爺獨子,豈會不知?他明知殿下有危險,卻只顧著排除異己,廣結黨羽,絲毫不把殿下的安危放在心上,難保不是想坐收漁利……」

「夠了,陸沉不是這等陰險之人,他想必另有打算。」

顧延之道︰「殿下能說服得了顧某,又能否說服得了自己?」

「……」

「那日丹青宴上,殿下,世子爺在內的十人,都曾以盛世為題作畫,殿下聰慧已極,想來早已從世子爺那幅《鐵騎踏河山》中洞悉他的野心。」

沈眠道︰「他有野心固然不錯,可他的刀劍不曾舉向孤,想必這些無謂的猜忌,孤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所以,殿下要在如此危急時刻按兵不動,看世子爺手中的那把利刃會劈向何方?」

沈眠道︰「孤只等一夜,倘若他不來……」

顧延之道︰「倘若他不來,殿下待如何?」

「那孤就相信,他已然辜負孤的信任,自然再無恩義可言,日後行事也不必再顧忌往日的情分,豈不干淨利落些。」

顧延之沉默許久,終是輕笑一聲,道︰「只望殿下此等深情,沒有錯付于人。」

言罷,也不等沈眠開口,轉身離去。

等人走遠了,富貴才擦了擦冷汗,湊到他家主子身旁小聲說道︰「主子,也不知是不是奴才看錯了,方才顧大人,很不像平時的顧大人。」

「嗯?」

富貴極小心地說︰「有些……有些嚇人。」

沈眠勾了下唇,道︰「他素來自傲,自然不喜歡輸給別人,一時憤怒,便裝不來那副溫和無害的模樣了。」

富貴瞪大眼問︰「輸?顧大人會輸給誰?」

沈眠搖頭輕笑,「你啊,想不來這麼復雜的問題,去給孤溫一壺酒來。」

「是,主子。」

農舍外不遠處的小樹林內。

「少主,傷口……」

听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呼,顧延之堪堪回過神,抬起手,才發覺拳頭攥得太緊,手背上的刀傷已然撕裂開來,他冷冷地看著溫熱的血液浸透紗布,染成一片血紅,眸色愈發冰冷。

「陸沉,陸沉……」他倏然攥拳,狠狠砸在眼前的樹上,「轟的」一聲響,樹身斷裂倒地。

大費周章,費盡心機地算計了一通,也不過勉強得到承昕那麼一丟丟可憐的好感,卻終是敵不過他對陸沉的信任。

接過身後遞來的紗帶,隨意地包裹在傷口上,看向身後的影衛,道︰「什麼事,說。」

「少主,靖王世子帶人連夜出城而來。似乎來的匆忙,只有一隊鐵騎。」

顧延之低笑了一聲,道︰「陸沉那等城府,怎麼可能只帶了一隊鐵騎。」

「那……」

「把他引走,天亮之前,不能讓他和承昕相見。」

他抬了下手,那幾人很快閃入夜色。

雨後的小樹林透著一股子清淡的草木氣息,和少年身上的氣味有些許相似,煩躁的情緒也漸漸平息下去。

沉默幾息後,他又恢復了尋常那般溫和的書生模樣。

回到農舍,老農夫和妻子兩人正在戰戰兢兢地燒火煮飯。

他身材高大,在柴火旁隨意地坐下,偉岸的身形在火光映照下,顯出一道極偉岸的陰影。

「兩位老人家,你們不必害怕,我們只借住一宿,不傷人性命。吃了多少糧食,用了多少柴火,會加倍補償,只要你們不生事。」

老婆子忙道︰「我們知道,謝謝軍爺……」

顧延之環顧了一眼四周,眸色微變,溫聲道︰「我記得你們二老有個孫兒,十三四歲的模樣,是叫小柱子吧,怎麼不在?」

老農夫正要開口,被老婆子瞪了一眼,又閉了口。

老婆子堆笑道︰「軍爺,他去後院燒洗澡水了……」

顧延之沉默片刻,淡淡言道︰「我再問一次,」他抬起手,刀傷的血尚未凝固,看上去猙獰可怖,「我不喜歡恐嚇人,但更加不喜歡被人欺瞞,所以,兩位最好說實話。」

老夫妻二人戰戰兢兢地對視一眼,好一會,老農夫顫抖著道︰「被那個白臉尖嗓子的小兄弟叫去了,說他家主子有些粗活要使喚,不許我們說出去。」

這次隨行人員中,只有富貴一個公公,他的主子,自然也就只有那位東宮太子。

顧延之先是一愣,倏地站起身,問︰「他去了多久。」

「有,有一會了,怎麼也有一炷香的工夫了,軍爺……我們都是本分人,都是听命行事啊,小柱子不會有危險吧?」

顧延之「嗤」的一聲,扶額輕笑,「我原以為他對我至少有一絲絲的信任,原來這一絲絲的信任,也是騙我的。」

沈眠淺啜一口酒,「嘖」了一聲,「可惜了,要是老皇帝多撐幾日多好,過了初雪,就能喝到埋在地下的好酒了,現在倒好,只能便宜那個不解風情的怪和尚。」

忽然門被推開,沈眠抬眸看去,彎唇一笑,道︰「延之,這麼晚不睡,來陪孤飲酒嗎?」

顧延之卻笑不出,他第一次叫自己「延之」,只是那笑分明含著嘲弄的意思。

「殿下同意顧某的提議,答應回京時,就打定這個主意了?」

沈眠眨了眨眼,道︰「孤打定什麼主意?延之這話,孤實在听不懂。」

顧延之一步上前,鉗住他的手腕,「你利用我護送你離開西祠,保你無虞,好讓你和陸沉重逢,是不是?那個叫小柱子的孩子,你讓他去找陸沉通風報信了?你從頭至尾,不曾相信過我!」

沈眠輕咳兩聲,他原本風寒未愈,又舟車勞頓未曾休息,面色蒼白得不得了。

不過除去這些原因,還有這個身體承受不住強大的精神力,開始崩壞的原因。

富貴見狀慌忙上前,卻被沈眠抬手制止,「你出去。」

見他不動,又加重語氣,沉聲道︰「出去!」

富貴這才紅著眼不甘不願地退出去。

沈眠睨向顧延之,他知道這人不會傷自己,卻難免用他身邊的人出氣,所以才把富貴趕出去。

「孤為何要信你?」他反問。

顧延之臉色愈沉。

沈眠道︰「孤信任陸沉,是因為孤知道他的過去,因為他母親的緣故,他對靖王並無父子親情可言,比起孤,他更恨靖王,孤活著對他的用處比死了的用處大,可你,你不同,顧延之,孤對你一無所知,你平白無故地獻殷勤,孤心里實在不安。」

顧延之道︰「你不知道我為何獻殷勤?」

沈眠道︰「不知。」

顧延之道︰「那你又知不知道,陸沉對你存了什麼齷齪的心思?」

「……」

顧延之道︰「再聰明的兔子,也只能選擇入虎口,還是入狼窩,生在皇室,身為太子,又生得這般傾國傾城,沈承昕,這樣的你,從我手中,和逃去陸沉的懷里,又有什麼區別?」

他緊握著沈眠的手,在他的指尖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何況,還是哥兒?」

沈眠驀地抬眸,「你!……」

顧延之知道原主的身世,那麼前世揭露這個秘密,導致沈承昕慘死的,莫非……

「我身為顧家人為何入仕,為何干預朝政,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嗎,我告訴你。顧家祖先和大晉皇室頗有淵源,祖上立誓子子孫孫永遠效忠于大晉,顧氏一族祖訓繁多,唯有這一條是決計不可違背的。可是在兩年前,一個從皇宮里出來的老嬤嬤,回到江南故土養老,她臨終前將我父親叫去,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這個秘密足以動搖大晉國脈根本,是決計不能允許存在的。」

沈眠道︰「她是一派胡言!」

「倘若她是胡言,殿下為何如此驚慌。殿下對于任何變故,向來一笑置之,可听到那兩個字後,全然失去了理智。」

他垂眸望著少年的臉色一寸寸地失去血色,精致的面龐蒼白得宛若透明一般,心頭忽然一痛,伸手想要觸踫他的臉頰,尚未觸踫到,便被少年抬手揮開。

「休得無禮。」沈眠沉聲道。

顧延之看了眼發麻的指尖,平靜問道︰「如果世人知道殿下是哥兒,殿下還能保持此時的驕傲嗎。」

「你在威脅孤?」

顧延之喉結微動,捧起少年的臉頰,嗓音溫柔已極︰「不是威脅,只是在和殿下商議,只要殿下肯待在我身邊,這個秘密就將永遠是秘密,現在,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殿下。」

「顧家再如何家大業大,又如何同陸沉手中的千軍萬馬較量。」

顧延之道︰「顧氏先祖是開朝皇帝最信任的心月復,當初隱居于江南,明面上做的是學問,教書育人,背地里培植勢力,原本這支勢力是由皇帝一人掌控,只是先皇即位時或許奪位手段不干淨,並未得到傳承令,如今這支勢力就在顧家手中,顧氏族人並無名利之心,從未曾想過動用,只兢兢業業地用來維護大晉基業。可我不同,我生來就不像顧家人,那些祖宗遺訓,合乎心意的我听從,不合心意的,違背又如何。」

沈眠冷笑道︰「所以,你要將那支勢力據為己有。」

「最初,我只是听從父親的吩咐進京入朝為官,等到時機揭露太子的身份,鎮壓京中的叛亂,從其他皇子中挑選一個合適的輔佐為下一任新皇,我沒有野心,當然,對于皇室也並無忠心可言,做這些事不過是在無趣的日子里找些趣味罷了。可……」

沈眠輕笑一聲,道︰「可你卻色迷心竅了。」

「不錯。」顧延之道︰「我的確是叫你迷了心竅,叛亂也好,大晉根基動搖也罷,又與我何干,為了你,顧延之甘做千古罪人。」

沈眠笑道︰「這話實在動听得很,連孤也不禁心動了。」

顧延之知道他素來狡詐,示弱的話也只能听一听罷了。

沈眠輕輕推開他的手,道︰「可是,話再好听,顧大人再如何溫柔似水,威脅終究還是威脅。此時妥協,日後還會妥協兩次,三次,可惜,孤是個寧為玉碎的脾氣。」

顧延之無奈一笑,他又怎會不知他的脾氣,倘若不是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絕不會出此下策。

「你說陸沉行事磊落,倘若易地而處,他未必比我做得好。」

沈眠將桌上那杯涼透了的酒一口飲盡,冰冷的液體入喉,辛辣不已,他又狠狠咳了幾聲,「或許你是對的。正如你所說,倘若前有狼後有虎,孤只能選擇那個,暫時沒有露出獠牙和利爪的。」

顧延之眉頭緊蹙,奪去他手中的酒杯,道︰「殿下傷寒未愈,卻絲毫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沈眠扯了下唇,道︰「有什麼好值得愛惜的,」他從顧延之手中奪過白瓷杯盞,又斟了一杯,「誰知道能活到幾時,該及時行樂才是。」

言罷,又是一飲而盡。

顧延之猛地扣住他的腰身,含住他染了酒漬的唇瓣,將他口中那殘存的酒液盡皆搜刮而去。

他的呼吸粗重且急驟,臂彎緊緊圈著沈眠縴細的腰身,「殿下,殿下既然不肯愛惜自己,那不如給了我吧?」

沈眠抬起手背隨意地擦了下唇,唇瓣越發嬌艷,挑眉輕笑道︰「現在?那個叫小柱子的孩子從小跟隨父母打獵,騎術了得,孤還借了他一匹汗血寶馬,算算時間,陸沉也該到了。」他的目光向下滑去,笑得惑人又讓人恨得牙癢,「難道……顧大人有這麼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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