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佳麗地, 金陵帝王州。
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
馬蹄踏著細雨飛泥,繞山而出, 前方便是開闊平原與起伏丘陵。
楚雲聲催馬向前,遙遙遠眺, 便能望——蒙蒙煙雨, 天色蒼碧, 大江東去。阡陌縱橫間,有大片的水田青綠綿延, 還隱約可——絲絲縷縷的裊裊炊煙,散入天際雨氣中。
此——風光,——眼便知是入了江南地界。
小半個月風雨兼程地趕路, 總算是到了。
乍眼——看,大夏的江南與楚雲聲印象中的江南其實並——太大不同。
它囊括淮揚、蘇杭的萬——沃土, 兼並江州、淮州,——古以——便被譽為魚米之鄉, 天——糧倉,擁有數不盡的美名與傳奇故事。富饒美景四時皆有,古剎名跡余韻猶在, ——斛煙雨蒙蒙而落, 滿江碧荷接天連葉。
文人騷客的筆墨多落于此, 戰亂烽火的禍難少有浸染,鐵索連橫, 山巒秀麗,景色不似北地壯闊——垠,卻——有——番蒼麗秀美的風貌,引人流連。
「過了十——外的山白縣, 便是金陵了。入了金陵,——算是真正到了江州,到了江南。」
兩匹馬並肩而行,謝乘雲抬了抬頭上的斗笠,望著漸漸開闊起——的道路前方,開口道。
馬蹄聲漸緩。
楚雲聲道︰「天色——晚,若快馬加鞭,或能趕至縣城——山白縣與金陵相距頗近,寧家雖是金陵世家,——力去管百——水幫範圍內的山白縣,——卻難保不會于縣中暗藏勢力。」
謝乘雲帶著笑意掃了楚雲聲——眼,道︰「楚楚此乃老成之言,可不像初次行走江湖的愣頭青。」
「寧家只是金陵城的二流世家,——與江州鄭家——百——水幫都有齟齬,想要立足,方——投了我謝家。他們對百——水幫與鄭家的勢力均有滲透,山白縣——也不例外。此番前——調查寧家,小心為上,先在附近找個村子或驛站落腳休整,換身行頭,打探打探消息,再做他論。」
楚雲聲微微頷首。
他對謝乘雲做此決定並不意外。
這段時日的相處,令他徹底模清了謝乘雲的性子。謝乘雲此人雖有賭性,好出人意表的劍走偏鋒,——大多數時候行事還是以謹慎周全為主,——步——算。
而謝乘雲所言的調查寧家——事,便是他們二人快馬趕——江南的主要目的。
寧家是金陵的世家,——勢力也僅限于金陵城中,與霸佔了大半個江州的鄭家、掌控整個淮州的青山觀完全——法相提並論,也比不上實力雖不強,——勢力範圍卻極大,且與大夏朝廷有所聯系的百——水幫。
按照慣例,寧家便該如江南的許多小勢力——般,投在這些大勢力門——,獲取靠山——
寧家家主卻偏偏因年少時的——些恩怨情仇,與鄭家——百——水幫關系極差,也不認同青山觀的行事規矩,于是便——另外——些大家旁支的勢力——,選擇投了上京謝家,成為了謝家的附庸。
寧家家主名叫寧天成,號「冷月寒刀」,半步定丹,執掌兵器譜上的——口名刀冷月刀,在整個江州也算得上赫赫有名的高手。
其嫡——子寧壽多日前于——場比武切磋後,帶傷遇襲,陷入昏迷,偶有醒——,舉止癲狂怪異,好似六親不認,情狀頗為嚇人。
寧家尋醫——果,走投——路,便千——迢迢遞——封密信,請求謝家派上京名醫醫治。
此信單獨——看,或許算不得什麼,——與謝乘雲被刺殺——事擺在——處,便顯出了幾——特別,由不得人不去多想。
尤其是,楚雲聲在出京之前,從謝乘雲口中听到了謝家對刺殺之事的調查,便也覺得寧家這份密信——得不可謂不巧。
魚丹刺殺——事,據謝乘雲所說,並非是背後有哪方勢力指使,而只是魚丹在黑市中遇到了——份高額懸賞任務,財帛動心,于是前——冒險。
素女蛇——胭脂虎身懷秘術,——死——逃,未能得到太多線索,——可知他們與魚丹不同,並非是領了懸賞而。
而黑市的懸賞也並非是要取謝乘雲性命,而是要求——他重創,——後于他——力反抗之際,趁機給他喂——枚丹丸。
謝家從魚丹身上搜到丹丸,召集族內醫師,細細研究,發現這只是——種普通補藥,好似毫——特殊。
最終,謝家還是——號稱——所不知——所不曉的寒鴉閣中尋到線索,得知這丹丸極可能是——種秘法的輔藥,配合秘法,可以——常人變作傀儡,任人擺布,可謂是相當地詭異惡毒。
只是有關這丹丸——秘法的——歷,以及更多的刺殺——懸賞的線索,卻是追查不到了。
而就在此時,金陵寧家的——封密信抵達了謝家。
寧家少主寧壽的情況,與那秘法描述的傀儡轉化情狀,竟有幾——相似。
只是謝乘雲剛剛遇刺,謝家剛剛查到傀儡秘法之事,寧家的密信便到了,如此巧合,——令人不得不懷疑究竟是——意,還是陷阱。
故此,名醫與謝家定丹乘船——江南之時,楚雲聲與謝乘雲便走了陸路,喬裝改扮,躲避耳目,秘密趕——了江南,欲要暗中調查。
既是暗中調查,那便不宜打草驚蛇。
山白縣近在眼前,兩人也不打算立即進城,而是策馬慢行,朝前方散出炊煙的方向而去,尋個落腳。
細雨不斷,小路遍布泥濘。
兩人兩馬走出不到——路,便在煙雨暮色中望——了——片臨河而建的村莊。
村莊屋舍低矮,檐角與茅草連綿成片,遠遠傳——雞鳴犬吠之聲,是——副很尋常的農家風光。
只是有——點令楚雲聲覺著怪異,此時正是暮靄沉沉的傍晚,是家家戶戶都該起火做飯的時候,——整個村子除去寥寥幾縷炊煙外,竟——更多的人家生火燒灶,村頭田間也並未——到勞作歸——的村民,偌大——個村子,顯得有些不符情理的空蕩冷清。
這村莊在官道附近,田地莊稼——勢甚好,絕不可能是空村。可——時卻好像人煙稀少,頗有古怪。
「有些不對。」
謝乘雲皺眉道。
楚雲聲勒馬,按住腰間短刀。
漸漸地,隨著兩人的靠近,細蒙蒙的風雨中隱約飄——了絲竹彈唱的聲音,好像是在搭台唱戲。
「雨天唱戲?」
謝乘雲略感詫異。
兩人策馬轉過村頭幾戶,循聲——到了河岸附近。
此處視野陡——開闊,人聲也漸漸變大——
眼望去,便——河岸上搭了——個簡陋的高台,有數人抹著花臉,戴著面具,在台上大聲呼唱,手舞足蹈。戲台邊緣還有侏儒在吹拉彈唱,底——另立兩面花紋血紅的大鼓,有果著上身的壯漢持鼓槌在側,卻未敲動。
台子底——,亂糟糟地聚集了上百村民,盡皆匍匐在地,不敢高聲喧嘩,只發出蚊鳴般的嗡嗡聲響。
在這些村民四周,竟還有十——個衙役圍著,似是在看守。
這說是唱大戲,倒不如說是在進行——場詭異的祭祀,台上群魔亂舞,台——凝重壓抑。
楚雲聲——謝乘雲——狀,——馬避到了——處牆角後,遙望著河岸邊。
很快,台上的大戲結束,——個身形佝僂瘦小的老婦身披黑紅色的斗篷,拄——根蛇頭拐杖,——步——步走到台上,形似神婆。
站定後,神婆高舉雙手,以蒼老的聲音發出——聲大吼,立時,壯漢擂響大鼓,巨聲震動河岸,奔騰流動的河水似乎也隨之呼嘯澎湃,濺起大片浪花。
台——嗡嗡的聲響——靜,村民們更深地低——頭去,好似敬畏非常。
「七月廿五,祭河神,奉祭品!」
神婆激動地揮舞著雙手——拐杖,面朝大河跪倒,嘶聲高喊。
此聲——出,底——烏泱泱匍匐的村民中終于壓抑不住,傳——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在這哭聲中,台子上那些戴著面具的人紛紛跳——,——十——個跪在——起的村民按倒綁住。
這十——個村民——有老有少,彼此抱頭痛哭,口中叫著爹娘爺孫,像是——大家子,其中有壯漢欲要反抗逃跑,卻被旁邊的衙役——腳踹倒,脖子上架了刀,不敢再動。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這麼些年,我李福生在村——沒少幫襯你們,你們敢說誰家忙不停當,趕著種地,我沒有去幫著——過秧,誰家房子——雨漏水,我沒有去幫著砌過瓦?今日——今日你們卻要害我全家,喪良心,都他娘的喪良心啊!」
「什麼狗屁神婆,狗屁河神,都是吃人的妖怪!」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都是壞人,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好死!」
「二爺爺!二爺爺救救囡囡,囡囡不想去河——!」
「我李大寶——輩子問心——愧,行善積德,這河神瞎了眼,這老天爺瞎了眼呀!」
淒厲的哭嚎與大罵中,許多村民面露不忍,卻只能更深地埋——腦袋,渾身發抖地看著這綁成粽子的——大家子被押到河岸邊。
那——靠岸停泊著——艘小船,幾個戴面具的人把這男女老少挨個兒丟到船上去,塞了滿當當——船。另有兩人充當船夫,上了另——艘稍大些的船,牽引著小船劃向大河中央。
綿綿細雨使得大河中央霧氣濃重,小船抵達後,兩個戴面具的人就——繩索扯開,任小船停在河流中,——己則劃著船回返岸邊。
楚雲聲慢慢按緊雙刀。
「竟是人牲活祭。」
謝乘雲盯著河面上漂浮的小船,冷聲道︰「大夏朝廷與各大門派世家俱禁此法祭祀,沒想到,在距離金陵城如此之近的村子,還有這——的傳統。官府不——不——阻止,反倒派遣衙役,助紂為虐,當殺!」
已模清岸邊情況,——河面上的大船——要緩緩靠回——,楚雲聲與謝乘雲俱不打算再——去。
謝乘雲率先飛身而起,悍——出劍。
「什麼東西!」
「有人、有人飛過——了!」
趁河岸眾人被劍光引去心神之際,楚雲聲翩——掠水,落至大船上,刀背——揮。兩名戴面具的人只——青影——閃,完全——不及反應,就頸上——痛,齊齊暈倒。
收刀握槳,楚雲聲迅速調轉船頭,劃向河心,重新——到那艘小船附近。
小船上,原本已經絕望——助,連哭喊都再發不出聲音的李家人全都驚愕地睜大了眼楮,死死盯著破霧回——的大船,茫——驚懼。
雨氣太重,他們沒有看——大船上兔起鶻落發生的——切,不知大船為——突——回。
忽地,船上響起——道怯生生的沙啞的童聲︰「娘,不、不是妖怪,是神仙,是神仙哥哥……」
這話音響起時,小船上的其他人也已看清了大船上破霧而——的人。
那人卻並非是他們熟悉的那些面孔或面具,而是——名著青衣,披簑笠,腰佩雙刀,容貌冷峻的年輕公子。
「什麼神仙?王爺爺說過,帶兵刃的除了官兵土匪,就是行走江湖的大俠!這位公子這麼俊,肯定不是土匪官兵,是大俠,絕對是大俠,大俠——救我們了!」——
名明顯說書故事听多了的壯實少年目光炯炯亮起,還糊著鼻涕眼淚的臉上綻出大大的笑容,高喊道︰「大俠!我們在這兒!我們在這兒!」
家中小孩歡欣,——大人們卻不敢輕易相信當真是有人——救,都面露警惕。
楚雲聲並未在意船上人的反應,到達小船附近,便直接運起輕功,掠至小船船頭,在——道道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拔刀削斷了——根根捆得結實的繩索。
繩索落地,這——家人重得——由,——終于相信楚雲聲確確實實是——救他們的大俠,當——狂喜涌上心頭,眼眶通紅,落淚不止,跪在船上就要給楚雲聲磕頭︰「謝謝大俠!謝謝大俠救命之恩!」
真氣浮動,楚雲聲止住了這——家人——拜的動作,開口道︰「河水湍急,雨霧漸大,此處不能久留,速速劃船上岸。」——
形的力量攔住欲要彎曲的雙腿,李家人更覺敬畏,不敢再多說什麼,當——活動了活動手腳,就紛紛跳上大船,坐船艙的坐船艙,劃槳的劃槳,齊心協力撐著大船劃往岸邊。
遠遠可以望到河岸時,船頭握槳的那名為李大寶的老漢面露猶豫恐懼,小聲地對楚雲聲道︰「這位公子,您當真是江湖——說的大俠嗎?那您——多識廣,可知咱們這河——究竟有沒有河神?」
「不、不是小老兒怕什麼,只是要是真有河神保我們十——八鄉風調雨順,那今日我們這些祭品逃了,觸怒了河神,那我們村——這周圍的鄉親們,是不是就要遭殃了……小老兒、小老兒——輩子沒做過虧心事,不知怎麼就偏偏選中咱們老李家……」
「沒人了,沒人了……」
汗濕的亂發黏在老漢額上臉上,他穿——件打著補丁的褂子,面色 黑,蒼老皺巴,黃濁的眼楮——含著——些酸楚,眨——眨,就——這細雨融成——片。
他的話語顛——倒四地透著惶恐,說著說著,聲音就漸漸低了,干裂的嘴唇抿著,悶頭劃船。
楚雲聲的簑衣已解——,披在了兩個小孩身上,濕潤的雨霧撲——,令他心中也漸起潮悶。
他在船頭的另——側與老漢——同劃著槳,聞言沉默了片刻,慢慢露出——絲溫——的笑——,道︰「老漢應該听過,這世上有被譽為陸地神仙的游仙存在。既——世上有仙,那必——也有神,只是神仙都是從江湖俠客——點點——大的,便是做了神仙,也不會忘了鋤強扶弱,行俠仗。」
「這——距金陵不遠,離淮州青山觀也不遠,您這個歲數了,可听說過金陵的神仙、青山觀的神仙以吃活人為生的?」
「沒有這個道理。」
楚雲聲笑意微斂,沉聲道︰「若這河——的河神真要以活人為食,那就不是神,而是妖怪,是魔頭,這——的妖魔當請人——斬,而非是獻祭供養。既是妖魔,也管不得風雨,與其求它,不如去求青山觀的道——,不如去求——己。」
老漢——愣,握槳的手掌潮涼——片,卻漸漸攥得死緊。
楚雲聲並未開口否認神與仙的存在,因這個世界的武力巔峰確實是有常人不能企及之能,而且這些村民囿于——隅,也少有識字,並不懂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神仙妖魔是他們腦海中根深蒂固的東西,若張口就是全盤否定,稱世上——神仙——妖魔,那老漢恐怕只會認為他是瘋癲的狂妄之徒,听不進去半個字。
不談神仙妖怪,只論善惡功過,——是恰當的勸說安慰。
「對!大俠說的對!」
老漢未出聲,船艙口坐著的壯實少年卻已大聲道︰「爺爺,當初大姑——家子被扔到船上,我就說那河——沒有神仙,就是有,那也是妖怪,吃人的妖怪!神仙都是好神仙,怎麼會要吃人,你還不信!」——
嘆——聲,老漢垂——頭,抹了抹眼楮,沒答話。
此——活祭顯——並非首次,這些年月,卻不知是害了多少——辜之人。
楚雲聲心有怒火,真氣震蕩,不禁抬手,撫上了腰間短刀。
少頃,大船靠岸,楚雲聲帶著李家人——船。
河岸上,謝乘雲也已處理好了——切,神婆——衙役——人全都被打暈捆了起——,村民們站起——,亂哄哄地圍在高台前的空地上,似是懾于謝乘雲方——劍氣縱橫的手段,眼神畏懼,不敢大聲喧鬧,卻俱都恨恨地瞪著神婆——人。
有小孩躲在大人的身後,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偷偷去砸神婆的腦袋——
名年過半百的老者越眾而出,與謝乘雲交談,顯——是這個村子的村。
楚雲聲走過——,還隔著幾步,便听——村——嘆著氣,小心翼翼道︰「這位公子,不是我們當真喜好這活祭,實在是咱這十——八鄉,必須得供奉河神爺,免得河神爺真——個不高興,鬧了災了。」
村民中也有人小聲應——︰「這兩年莊稼——得好,收成足,可都是河神爺的功勞,要是惹怒了河神爺,再向前幾年那——鬧起災——,那怎麼受得了?」
「快看,李大寶——家子回——了,哎呀,造孽,這祭品怎麼還能帶回——,這不是從河神爺嘴巴邊上搶食兒嗎!」
「從前做祭品的,有幾個願意的?——人家也好好去做了祭品,還不是怕咱們十——八鄉遭災?今年輪到咱們村,這李大寶還不樂意了,真要鬧災,他第——個就是罪人!」
也有人怒罵︰「站著說話不腰疼,敢情要去大河——頭當祭品的不是你——家子!」
「河神爺河神爺,我看就是鬧妖怪!最該去請道——大師們——斬妖除魔!」
「這活祭沒了得有百八十年,這兩年——弄起——,誰知道安的什麼心……」
面對這——片竊竊私語——村——的言論,謝乘雲不——半點惱怒脾氣,而是依舊笑得溫——有禮,風度翩翩。
他口中未接村——的話茬,而是道︰「老人家,大夏——問鼎天——以——,便廢除了各地祭河神的傳統,——其定為違背律法之舉,您身為村——,應當不會不知曉此事。若河神真會因缺了活祭而發怒,那第——個該遭災的是朝廷——對,怎麼也不該是你們。」
村——驚,連連擺手︰「怎敢說朝廷的事!」
周圍村民卻靜了靜,顯——不知道朝廷對祭河神還有什麼律法不律法的。
「這是說祭河神要砍頭?」
有人小聲道︰「可這河神可是縣太爺讓祭的!」
謝乘雲狀似不經意地掃了人群——眼,含笑道︰「老人家,這本就是朝廷廢除的,不說可不行。這活祭人牲之事,就算罪不至抄家砍頭,卻也絕非小偷小模之類,若被告發,那大牢您是鐵定要蹲的。」
村民們驚駭,去蹲大牢對他們——輩子老實本——的人——說,可是天塌般的大事大罪了。
村——也面色大變,滿臉苦澀道︰「這位公子,這可不是老頭子我做的主啊!您看這些衙役,這些捕快,這都是縣太爺派——的,就為了看著我們這十——八鄉的人,老老實實把這河神祭祀給辦妥了,我們小老百姓,怎麼敢不從?」
謝乘雲道︰「哦?是縣太爺定的河神祭祀?」
村——點了點頭,遲疑片刻,還是咬了咬牙,開口道︰「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這祭祀河神——事,確實是早就廢除了。咱們白坨村也不例外。只是大約兩年前,汶山這——帶——起大雨——,幾天幾夜不停,這汶河的水漲起——,把莊稼、村子全都給沖沒了。」
「當時這山白縣附近,全都是難民,連塊樹皮都要搶。可不容易雨停了,水退了,——鬧起瘟疫——,死了太多人。」
「——瘟疫也退了,縣太爺就帶著這位姜神婆——了汶河邊上,把我們汶河兩岸的村子全都叫了過——,跟我們說這次發大水,是汶河的河神爺發怒了,降——天譴——懲罰我們。要想日後有好日子過,就得祭祀河神爺,讓河神爺高興。」
「姜神婆定——每——個月就要在這五六個村子——選出——戶人家,連老帶少,全都當作祭品,在祭祀河神的時候,綁了,用小船送到河中央,給河神爺打打牙祭。」
「這是要殺人吶!」
「我們也不信邪,不願意,第——回被選中的那——家收拾了包袱,就要跑,——沒跑出多遠去,就被人抬回——了,人都死了,尸體泡得發漲,是淹死的。也有人說要去金陵告狀子,——還是抬回——的,淹死的。大家伙都怕了,不敢再跑。」
「慢慢地,這事就這麼定——了……」
楚雲聲听著,慢慢皺起眉。
山白縣的縣令,絕對有問題。可這祭祀河神——事,就算是成了,——對縣令有什麼好處?
況且,白坨村離山白縣不遠,縣令這般做法,就不怕寧家、鄭家、百——水幫或是青山觀發現?而且此舉能維持兩年之久,只怕這幾方要麼是被人出手隱瞞,要麼就並非是全——知。
不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可知此事並不簡單,絕非是——場單純的河神祭祀。
謝乘雲顯——也想到了這些,——卻沒有再繼續詢問村——,這位村——顯——也並不知道更多。
「謝某與好友——往金陵城,可——這神婆帶去,替你們告那縣令——狀,金陵城郡守公正廉潔,必能還你們公道。我二人也有武藝在身,不懼威嚇,你們若信得過,謝某可手書訴狀——份,陳明緣由。」
謝乘雲道︰「老人家也不必擔心縣令為難,——的路上我已听聞,山白縣縣令出了些意外,這兩日便要換人,想必是沒有功夫——查探鄉——的。」
這——番話說得周全妥帖,算是勉強——白坨村村民們的心踢回了肚子。
村——也露出——絲——信——疑的喜色。
他未听說縣令換人之事,——白坨村去山白縣城也不過是——個時辰的腳程,這事真假易辨,實在沒必要用——欺騙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于是他心中也放松了——大半,再看神婆——衙役——人,也沒了畏懼,滿是怨恨憤怒。
村民們不怕了,便也不再畏手畏腳,沖上去對著神婆——衙役們就是——頓拳打腳踢,直到謝乘雲阻攔,——被村——勸著離開,各——回了家中。
不多時,河岸便恢復空蕩冷清,除謝乘雲——楚雲聲外,就只剩——地東倒西歪的惡人。
岸邊的戲台坍塌被砸,兩面血紅的大鼓跌進泥——,再不復神秘詭異之感。
清了人,楚雲聲——謝乘雲為防串供,便——作兩邊,——敲醒了神婆——衙役們,審問祭河神——事。
神婆與衙役都不是什麼硬骨頭,稍稍威逼利誘——番,便把——龍去脈吐了個干淨。
只是這神婆與衙役所知也並不算多,僅是知道山白縣縣令操縱這祭河神——事,是為了搜刮錢財。
按照神婆所說,她依縣令指示,在這數個村子——選祭品時,首先選的是那些地主富戶——
選好後,她卻並不把這消息公布,而是送——封帖子過去,提點這家人。這家人驚駭欲絕之——,必——願意掏出大筆的銀錢消災免禍。
這錢落進縣令的口袋後,消災免禍的說法便會在富戶鄉紳間流傳起——,如此,每到——個月——選祭品的時候,便不用再送什麼帖子,這些富戶就會默契地送——大筆銀錢,只求這祭品名額落不到——己身上。
而這縣令——神婆也極精明,選人時都調查得清清楚楚,絕不會踫那些——江湖勢力或是名門望族有聯系的,而除卻那些惹不起的之外,其余富戶可以說是每——個月都要月兌——層皮。
祭河神以——的這兩年,縣令賺了個盆滿缽滿,滿肚子的民脂民膏。
「害人性命,只為銀錢?」
謝乘雲問。
神婆膽怯的臉上閃過——絲詫異,小聲喏喏道︰「不為銀錢,還能為什麼?死幾個賤民,換幾萬兩雪花銀,就沒有這麼劃算的買賣……被選中了,到河——喂了魚,可不能怪我們,誰讓他們掏不出銀子——,買不了——個兒的命……」
「這位大爺,您可不該給他們出頭,就這草根子——的玩意兒,割了——茬還有——茬,就是天天祭河神,可還死不完呢,您替他們操什麼心吶。」
神婆的話雖如此說,——楚雲聲卻不認為只為財帛,山白縣縣令便敢在諸方勢力眼皮子底——鬧出這——的動靜。
其中必——另有隱情,——卻不是神婆與衙役們所能知曉的了。
不過,——論這內——有著——種隱情,也都——法掩蓋,盛世太平之中,視平民百姓如草芥、如豬玀的可恨可憎。
若在平時或其他世界——,楚雲聲定會尋——個計策,——這貪官繩之以法,——在此時,卻不必如此————古俠以武犯禁,謝乘雲方——已對白坨村的村民說過,縣令這兩日便會換人——坐,此言出,楚雲聲便知道,他要殺人。
他並不打算去——個可能並不會到——的朝廷的公道。
殺該殺之人,護該護之事,行該行之——,方是謝乘雲心中的俠。
「天色——晚,該去賞月散步,方不辜負此江州美景。」
茅屋內,謝乘雲點起——根蠟燭,輕聲說道。
楚雲聲凝視著謝乘雲燭光——的眉眼,淡淡道︰「不怕暴露行蹤?」
謝乘雲傾身,倚到楚雲聲肩頭,手掌撫過那道深青色的腰帶,落在刀鞘上,屈指——震,敲動了楚雲聲的短刀。
隨著這聲低低的清鳴,謝乘雲笑了起——,低聲嘆道︰「怕,怎麼不怕?——比起可能暴露行蹤的危險,我更怕為世故喪意氣,為私利輕公道,江湖走得越久,越失本心。而且,怕的是我,可不是我的劍。」
「只要小心行事,你我行蹤不——定會暴露。」
楚雲聲低聲道︰「且今夜的月色,必——極美,該賞。」
謝乘雲微怔,片刻後搖搖頭,輕笑出聲。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怒——不平事,當問心中劍。
今夜這月,確實該賞。
于屋內休息了小半個時辰,這天色便徹底黑了。
李家人熱情地——請楚雲聲——謝乘雲,好——番殺雞宰鴨的款待,唯恐怠慢——毫,顯不出報恩之心。
酒足飯飽後,李家人都各——安歇,白坨村也漸漸靜了——,家家戶戶熄滅燈火,陷入——片黑暗之中。
夜色漸深,細雨也不知不覺停了。
楚雲聲與謝乘雲換了身夜行衣,蒙面,沒有騎馬,——路身法全開,運足輕功,悄——趕往山白縣縣城。
夜幕——的山白縣已——入眠,除偶爾的犬吠與打更聲外,四處空蕩冷寂,安靜至極。
楚雲聲二人潛在陰影之中,如兩道輕飄飄的樹葉,落在了山白縣縣衙內——
時兩人已從衙役口中審問出了縣令的住處——相貌,環視縣衙,很快便找到了縣令居住的院子——
剛——翻過院牆進入小院,兩人便發現,院中其余房間盡皆昏暗——片,唯有書房竟還亮著燈火,這山白縣縣令似乎還未入睡,仍在書房之中。
只是不知是否是兩人的錯覺,書房那扇虛掩著的窗子——,好像飄出了——絲若有似——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