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醫生的話其實很明白,老頭子沒啥問題,但要說明天就走了卻也不算意外。,,用手機也能看。
周宏胸口有些發悶,更想起和尚師傅道濟來。
道濟師傅的禪房,里面就掛一個斗大的「死」字,這是老和尚日夜要參的。或許,教周宏是老和尚在世界的最後一件事。
老和尚現在在什麼地方?周宏突然很想他,很想他。
過道上忽然傳來男人的哭聲,很壓抑的那種。周宏听得有些熟悉,走了過去。
另外一個主任醫生辦公室門外的躺椅坐著一個男人,耷拉著腦袋,肩膀一抽一抽的。周宏走過去拍了拍肩,那人抬起頭,果然是蔣雪峰。
蔣雪峰初四時接到一個手機,連夜坐上趕往燕京的火車。臨時客車,沒有位置,于是他站了一夜,一如當年離開東風市燕京讀大學。只不過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
劉衛華得肝癌。電話里听到這個消息,蔣雪峰就覺得被雷劈了一般。
趕到醫院,劉家人不讓他進,扎扎實實挨了一頓打。折騰了四五天後才讓他進病房,劉衛華見到蔣雪峰很激動,一次次讓他滾。蔣雪峰這些天一個人游魂一般在醫院周圍。剛剛偷偷問了主任醫生,情況不是很好。
蔣雪峰跟周宏聊了一通,心情感覺好了許多,跟周宏告辭後轉身到衛生間模干淨臉,出了醫院去買劉衛華喜歡吃的糖葫蘆。
劉衛華幾十歲人,卻還是好這麼一口。平時她不買,怕人家笑話她幼稚,開著寶馬挎著愛馬仕然後手里擎著冰糖葫蘆,不是哈根達斯,不是拿鐵咖啡,這太不搭了。
以前蔣雪峰會買,好幾大串帶回家,然後悄悄擱在廚房桌面上。劉衛華回家看到,臉上就會現出驚喜的神色。嘴上卻說道︰「給兒子買的吧。」吃完飯後,娘倆就一人一串,邊看電視邊津津有味地啃。
多和諧溫馨的畫面!
這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又好像是眼跟前的事,蔣雪峰又想起不久之前的那個夜晚,自己牽著葉林的手,然後就是一個箱子。燕京下著大雨,嘩啦嘩啦的,外甥程強送他們到火車站後,接了女朋友的電話後跑得飛快。那是真淒惶啊,蔣雪峰從來沒想過他會有現在這個樣子。覺得一顆心像是裂成兩瓣。
晚上十點左右,蔣雪峰從東城回轉,趁著病房里沒人,把兩串冰糖葫蘆放在桌上。剛剛放後,蔣雪峰听到腳步聲,嚇得趕緊溜出病房。
劉衛華頭戴著帽子,剛剛去做一個化驗。她旁邊是個護士,小心地攙著她。劉家人有錢。請最好的特級護士。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用擔心。兄弟姐妹們來看過,也陪過劉衛華,但他們顯然忙,陪一兩天就各自忙去。劉衛華現在有些明白,為什麼她氣性那麼大,大概還是想讓人注意。讓兒子注意,讓老公注意。卻不想這樣卻讓他們離自己越來越遠。
蔣雪峰來一次劉衛華就轟一次,早干什麼去呢?!劉衛華恨他。若不是他。她也不會得這個病,都是被蔣雪峰氣出來的。
蔣雪峰不敢再進來了,但听人說他還在醫院附近轉悠。這個時候,劉衛華一個人走在醫院長長的過道上,听著自己腳上發出「塔塔」的聲音,居然有些想蔣雪峰。不過,也就想了兩秒,劉衛華眼眶紅了,還是沒辦法原諒,只要一想想他摟著那小妖精的樣子她就氣得渾身發抖。劉衛華有潔癖,家里來客人里吃過用過的東西也不清洗,直接打包扔掉,更何況是被別的女人用過的男人?!
劉衛華晃了晃腦袋,決定再也不想這個讓自己傷心的男人了。這樣也好,就這樣一個人離開人世,對他也好,成全他跟那狐狸精了。他喜歡年輕的知性的能懂他的,他以後的日子應該是幸福的。劉衛華走回病房,護士則退出房間。劉衛華環顧四周,下月復部一陣陣疼。劉衛華無力地躺下來,她不想用止疼藥,任由眉頭緊皺。
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偷偷瞞著家里面跑到北大荒當知青,整整三年。她不是不能吃苦。劉衛華覺得得病也好,因為有十年多她不知道活個什麼勁,每天都是在各種宴會應酬中度過,那些奢華的,讓女人迷醉的香水、服裝、皮包等等她都一一擁有。現在這些都沒有了,活著目的反而明確,就只需要活著,活一天算一天。
在北大荒時,她曾經有一個非常好的姐妹,有一次派出去做什麼事再也沒回來,據說是掉到沼澤里被大地一點一點被吞掉了。
劉衛華自那後經常夢到那姐妹,不過,回城讀大學後就沒夢到了,這些天這姐妹又重新進入劉衛華夢鄉。劉衛華覺得這樣也好,不算孤單。兒子回來了一趟,馬上又回美國了。兒子不過如此,兄弟姐妹們看自己也是例行公事。
劉衛華不怪他們。她現在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也生不起氣了。如果換作是他們哪一個躺在這里,她也是一樣,來醫院時掉幾滴眼淚出了醫院依然給姐妹打電話,然後語氣很嗨皮地問︰「今晚有什麼活動?」
世間事,愛情啊友情啊,不過如此。
劉衛華目光一轉,終于看到那用報紙包的兩串冰糖葫蘆,鼻腔中的胡嚕聲一下響起來,眼淚奪眶而出。
這個死人,還在做什麼?陪你的小蜜去!
劉衛華感覺心髒被扎了一般。劉衛華大口大口呼吸了幾口氣,情緒稍微安定下來,伸手拿起那冰糖葫蘆。手有些哆嗦,劉衛華放到嘴邊,然後跟過去一般四處看了看,臉頰浮現出一絲不好意思之色,伸出舌頭迅速舌忝了一口。
還是過去的味道,劉衛華打開電視,電視里頭正在演《人魚小姐》。劉衛華看得津津有味,想象身邊一邊坐著兒子,一邊坐著老公。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衛華把身子整個埋在被子里,嗚嗚地哭了起來。忽然,劉衛華感覺肩膀被人手一按,抬頭一望,蔣雪峰站在床頭,一臉痛苦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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