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叔。」
蓉哥兒打朝陽門入城,正好踫上督城門的陳煦園。賈蓉恭敬行了禮,再問了到哪檢查。
「不必了,直接進城罷。」陳煦園笑著搖頭道,「蓉哥兒每日城里城外來往,身邊還得帶幾個機敏有力的才行,這世道除了痘疹更利害的是人。」
「天子腳下,神京城外便是有宵小也不會敢放肆的。」蓉哥兒接話道,「世叔在此當值,佷兒如何也樣照規矩來,免得這點小事壞了世叔名聲。」
陳煦園倒沒說什麼,點了點頭。親領著進了甕城,方才道︰「也不是世叔要在這種小事弄權給你討便宜。在城外辦公的官員的不少,個個查去也費心費力。既然衙門里自查了,便沒必要到這再來一遭。」
原來是這樣。又見了甕城之上有排槍布弩,再不多說。
陳煦園拉著蓉哥兒再次囑咐︰「將我的話放在心上,出城時身邊隨時帶兩個機靈小子。從水利營田府出來時,也莫要在路上停留,早早進城。」
蓉哥兒知道事情有些不簡單了,自此不問。拱手領了,登車作別。
馬車穿了甕城,過了朝陽門。
里面又是一副完全不同景象。朝陽門內是熱火朝天,朝陽門下是蕭殺之氣,朝陽門外是死氣成成。
彷佛一道城門隔出了兩個世界。
陳世叔當心的並非沒有道理。瘟疫之下,妖孽眾生,正是不軌之人蠱惑民心的時刻。
這種情況下什麼亂子都有可能出。
蓉大爺進了城,倒未催著施恩趕著回府,反而往南城去。南城的熱鬧比內城更甚,時至傍晚,街道兩便店鋪里客人絡繹不絕。
拐角處那高大的酒樓上更掛著彩帶,甚至賈蓉坐在的馬車里都能听到酒樓里傳出的酒醉嬉笑之聲。
「大爺要買什麼?」到了最繁華一段,馬車行得更慢了。施恩忍不住問到。
蓉大爺自己也說不上來。他是想買個小玩意送鳳姐兒的,可是家里稀罕的玩意反而不缺,尋常的東西王熙鳳也瞧不上眼。
這種打小見慣了大世面的女子,還真不好送東西。
「那是什麼玩意?」蓉大爺好奇問道。
「那是蝶幾圖。咱們府上也有,由形狀不同i的家具組成各式的圖桉樣子。赦老爺那還有一套黃花梨木的蝶幾圖,全套足足十三張條幾。南城的人手頭沒錢,享不得這種桌幾玩具,便把蝶幾圖做成木板子組合把玩消遣。是個哄小孩兒的玩意。」
蓉大爺走近看了看,又上手端詳一陣。
難怪覺得眼熟,這玩意不就是七巧板?不過七巧板大多七塊,這里卻是十三塊。正端詳著,賣家從桌上拿起一小冊子道︰「這位爺,小的這里還有一套從前明傳下的《蝶幾圖》全冊,里面記錄了一百零八式蝶幾變化。」
蓉大爺正要拿手接書冊。
賣家卻手疾眼快連忙收了,嘿嘿笑著道︰「這位大爺,不是小的不給您看。這玩意賣的便是新奇,您瞧了里面圖式,哪里還會買。」
蓉大爺不在意的笑了笑,問道。「多少銀子?」
賣家才豎起一根手指,立馬又換了。「一兩……不,五百文。」
「你怎不去搶?」施恩忙喝道,「瞎了眼的東西,可知你面前的是哪位爺?竹竿敲到咱們爵爺身上來了。幾個木頭玩意,也敢要五百文。」
「爵……爵……」賣家自是瞧得出蓉哥兒衣著打扮非尋常人,所以才特意往高了要價。
蓉哥兒卻不滿地瞪了施恩一眼。
施恩委屈道︰「大爺您是不曉得,這東西最多兩文錢。而且那書咱們府里也有,大爺年幼時,和璉……和……和二女乃女乃一並拼過了這東西。當時弄斷了一條酸枝桌子的腿,被老爺好一頓教訓。後來還是二女乃女乃說情才救的大爺。」
其中還有這樣的故事啊。
蓉大爺可沒這段記憶,不過……賈蓉可以打包票桌子腿一定是王熙鳳弄斷的。
可憐的家伙,從小就給王熙鳳背鍋,然後鳳姐兒才出來做好人。
很符合鳳姐兒的做事風格。
蓉大爺暗暗咬牙,又有點想笑。瞧著滿臉尷尬的賣家,讓施恩從身上模出幾兩銀子,道︰「行吧,也莫要五百文了,五兩銀子我買了。」
「大爺。」
「有些東西是無價的。」蓉哥兒輕輕瞥施恩一眼。從桌子到木板,這是一種偉大的進步,值得花錢。那象征著富貴人家的玩具走進了百姓家,從這一點賈蓉想到了許多可做可賣的東西。
更值得花錢的是,竟然還牽扯出的賈蓉與王熙鳳的童年往事。
背鍋的事情,怎麼也要和那妮子好好算一下。這點錢,值。給鳳姐兒的禮物,不能便宜了。
蓉大爺又道︰「等回了府,到賴管家那也領幾兩銀子,大爺賞你的。」
施恩哪里還說得出別的話,只顧傻笑了。幾兩銀子可當他幾個月工錢了。
賣家听了更不敢置信,他這里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最貴的也就是那本《蝶幾圖》。原本听了那小廝說家里有,心便早沉了下去,認為這樁好不容易上門的買賣又沒了。
意外的驚喜。
「還有其他新奇的玩意沒?」
「有,倒是有的。只是……」賣家羞著指了指桌上的燙樣,極其簡陋粗糙的燙樣。
蓉大爺也曾見過燙樣,當初在修建大觀園之前那位山子野胡老不僅畫了籌畫了圖樣,還做了幾處閣樓亭台的燙樣。
那些燙樣可謂個個精致,哪怕現在拿出來與大觀園里的建組對比,也就像是現實的微縮模型。
可是眼前這個,粗糙簡陋中帶一種老實人的笨拙氣質。
「都是你親手走的?這燙樣有什麼說法。」
賣家點了點頭,許是他也想不出說法來,紅著老臉支支吾吾。良久終于找到一個優點,默默組織了好語言才道︰「這座燙樣雖然簡陋粗鄙,可勝在隨意拆解,又能輕便組合。里面每一只木頭……都能輕松搭截。」
賣家說著,自己都沒臉說下去了。
賈蓉卻听得認真,輕輕用手一撥。只听得兩三聲嘩嘩細聲,燙樣塌了。「是有些不同。」
「……」賣家低下了頭,沒臉見人了。
蓉大爺卻端詳著塌倒的燙樣。倒想到了前世一種很時行的玩具,那就是積木。他也不敢肯定燙樣和積木有沒有關聯,或者算不算一脈相承。
這些東西他不懂,不過覺得做出這些來,確也是不錯的玩具。
甚至還能在國內國外賺一筆。
認真道︰「是不錯的玩意兒。」
「……」
旁邊施恩看著這一幕,也弄不懂大爺的意思了。這是殺人誅心?可為什麼要給這麼多銀子,就為了羞辱這位賣家?
難道這家伙得罪過大爺?
施恩暗想著︰咱家的大爺啥都好,就是遇上了事情總是喜歡出陰招手段。這樣沒權沒勢的人,得罪誰不好,偏得罪大爺了。也不悄悄整個神京,哪個敢當面說大爺一句壞話?
大爺可是會記仇一輩子的人。
「施恩。」
看,大爺叫我了,你小子等著倒霉吧。「大爺,要小的怎麼做?」
「去車上取筆盒墨盒來。」
「嗯?哦。」
然後,施恩便見著大爺在紙上寫下︰入府可領月錢二兩。
再見大爺從懷里拿了私印直接蓋了上去。
「要是不嫌棄,可以到賈家寧國府做工,每月二兩。持此憑上門,府里管事的見了憑便會招待。」
「大爺……」
二兩銀子啊。施恩想哭,比他這個每天跟在大爺身邊跑腿牽馬的人拿得都多。那賣家也想哭,每月二兩銀子啊,別看今兒一口氣得了五兩。那五兩就和這每月二兩一樣,都是可遇不可求。
天降的喜事。
回府路上,施恩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大爺竟要給那木匠賣家二兩銀子。大爺買的蝶幾圖板子也不是什麼難度活,誰都能做。
至于那燙樣,兩府里能做得更精致精巧的人也不少。
人的思想,是不相通的。人的眼界,大多局限在自己的周圍。不論誰都一樣,賈蓉也不例外。
他也只能在看到現有的東西時,才能聯想到前世有的東西。聯想不是憑空出現的,是有跡可循的。
就像他現在看著手里的蝶幾圖木板,才能想到王熙鳳弄斷了桌子腿還讓他背鍋。
雖然當初承受的不是現在的他,可是這一筆怎麼也得討回來。
蓉大爺乘著馬車興致勃勃回了寧國府。
親手抱著蝶幾圖板子和書本,直接往王熙鳳的院子走去,璉衣裳都沒換。
換什麼衣裳,反正要月兌的。
咦?怎麼感覺今兒這院子氣氛不對勁。左右無人,連個丫鬟都沒有。就算王熙鳳、平兒、林紅玉她們不在,總有幾個丫鬟婆子在院里吧。
詭異。
十分的詭異。
偌大的院子靜悄悄,靜悄悄,沒一點聲音。
難道她們都出去了?是去可卿院里了?還是去西府還沒回?還是說又跑大觀園去了。
蓉大爺非常疑惑,左右張望幾眼,帶著困惑走了幾步。又折出院子,尋了外面一小丫鬟問話。
「女乃女乃在院里了,剛不久女乃女乃听了大爺回府,才讓婢子們送了熱水進去。」
送了熱水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