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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稷手執書簽,一時不言,顧鸞便生出幾分忐忑來︰「皇上……」

她輕喚,他抬眸。她盯著鞋尖兒說︰「奴婢手拙,瞧著可還行麼?」

他說︰「很好看。」

他想說,沒有更好看的了。

說著順手一夾,書簽被他夾進手頭的書里,便下了榻,身邊候命的宦官忙上前為他穿好靴子,他就朝外走去︰「朕有奏章要看,你回去好好歇一歇。」

「奴婢告退。」顧鸞垂首福身,就安然告退。楚稷讀了半晌奏章,用過晚膳才又回到寢殿。

到了時辰,尚寢局照例端著綠頭牌進來,皇帝理所當然地開口︰「才剛回宮,今日累了,退下吧。」

兩名剛入殿來的宦官便又無聲地告了退。

楚稷下意識地吁了口氣,繼而自己察覺到這古怪的松快感,禁不住笑了聲。

其實他心里雖存著個「阿鸞」,眼前又有個顧鸞,卻也沒真正想過要為哪一個「守身如玉」。

那太滑稽了。他一個皇帝,生下來的皇子又還一個都沒有,他不論是為幾個似是而非的夢還是幾分盤繞心中的喜歡去做「守身」這種事都很古怪。

雨露均沾才是為帝王者面對後宮的正道。

可事情在逼他變得古怪。

他在去後宮見嬪妃的時候,腦海中總會涌出一些詭異的畫面來。最初是看到儀嬪做了惡事被揭露的淒厲,後又有舒嬪哭訴自己被人利用的慘狀。

除此之外,有孕的皇後與吳美人先不多提。何才人是個木訥的,見了他連話也說不出兩句,他實在懶得去見;秦淑女則本就是為著故去的太妃才冊的封,又對他無意,他也不想強人所難。

倪氏倒不曾讓他看見過什麼異象。可倪氏那個性子……

算了。

說得露骨一些,現在他看著後宮這幾位想睡也睡不下去。

身為帝王該雨露均沾的「正道」,就這樣無奈地走不了了。

是以前陣子他為把顧鸞平平安安留在跟前,時常跑去後宮「逢場作戲」心里累得很。今日突然不必去了,楚稷大松了一口氣!

這日楚稷便早早將宮人盡數摒了出去,獨自躺在床上,輕松到頗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他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大約還是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過新年。

宮里的年關自臘月十五開始算,一直到元月十五。這一個月里皇子們都可以歇著不必讀書,也沒有功課。臘月十四下課時大家便都是這樣的心情,各自回到住處往床上一癱,覺得躺著不起來就是世間最大的幸事。

……那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被一些詭譎的畫面逼到在不必去見妻妾時也這般覺得如蒙大赦。

真是造化弄人啊!

楚稷仰面躺在床上,枕著雙手兀自想著。俄而又笑一聲,心念一動忽地再躺不住,下床幾步竄到茶榻邊,把書中嶄新的書簽抽了出來,又大步流星地竄回床上去,躺下來仔仔細細地欣賞。

真好看啊。

不知是不是上面覆了一層半透的薄宣的緣故,灑金箋上星星點點的金斑顯得柔和了,紅葉原本深沉灼熱的色調也溫潤起來。

楚稷看完正面看背面,看完背面又翻回看正面。越看越覺得她紅葉貼的位置極好,上方描繪的祥雲紋也甚佳,怎麼會有手這樣巧的姑娘?

楚稷投入地欣賞了大半夜,直至翌日上午重新那本書,才知什麼叫樂極生悲。

——先前讀到哪一頁了來著?

此後的大半個月闔宮平平靜靜。皇帝常去後宮,人人心情都好,連太後都頗感欣慰,提筆寫了一幅字︰家和萬事興。

倪玉鸞依舊是最為得寵的那一個。到了十月末,皇後念她侍駕有功,晉她為婕妤,皇帝點頭準了。

剛過一日,約是皇後覺得在這樣的事上不該厚此薄彼忘了有孕的吳美人,又為吳氏也請了個封,同樣晉封為婕妤,皇帝也準了。

初冬的後宮因為這兩道晉封旨意而有了些別樣的喜悅與暖意,但這些事與御前宮人卻不太相干,顧鸞只當一樁趣事听了,就不再走什麼心,反倒更操心自己的柿餅。

天已冷下來了,柿子也已晾得夠干,可以捂霜啦!

她尋了只大小合適的木桶,將半成的柿餅一個個從繩子上接下來,碼進去,中間以柿皮分隔,蓋好蓋子放在屋外干燥的角落里。剛捂了三五日,楊青挑了個不當值的日子來找她玩,蹲在桶邊看了一會兒,就堆著笑湊近她︰「阿鸞姐姐……我覺得這個應該已經很好吃了!」

「好吃什麼!」顧鸞抬手捂在他的臉上,把他推開,「不出霜不好吃,澀嘴。你別著急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哦……」楊青甕聲甕氣地應了,顧鸞看得好笑,拉他起來︰「別饞了,進屋去,我這有御膳房新制的棗泥糯米團,還熱著,好吃著呢。」

楊青兩眼發光,一下就無心再琢磨柿餅了,跟著顧鸞進屋。

顧鸞瞧著他,笑嘆這可真瞧不出日後是個能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宦官。

離顧鸞住處不遠的地方,小牧臊眉耷眼地出了院子。

他近來都與儀嬪身邊的一個叫阿才的宦官走得近,一來二去,便也吐露了些心事。他倒沒提倪婕妤不曾真正得幸過,只說自己覺得倪婕妤性子輕浮,恩寵怕難以穩固,日後的前程也不好說。

阿才听罷,對此深以為然,就為他想了想主意,讓他和從前在御前的舊識多打打交道敘敘舊,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嘛。日後若倪婕妤真沒出路了,他央到御前,但凡御前的人肯開口給他換個主子,宮里都還得給點面子。

是以他這些日子都常往御前來。方才去過的那方院子里攏共五間房,住著十個人,正是從前與他相熟的。

他有意和他們敘舊,未成想他們卻一個個橫眉冷對,雖沒明著下逐客令,態度卻讓人坐立難安。他硬著頭皮耗了小半刻,終是不得不走了。

「唉……」小牧搖頭嘆息,感嘆人走茶涼。目光梭巡四周,很快落在了一扇房門前。

哦,那該是顧氏的住處了。

這是他此行的另一個目的——投桃報李,感謝阿才幫他出主意,他也幫阿才辦點事。

論處境,很難說阿才比他強還是差。因為他好歹在倪婕妤身邊當了個掌事,阿才那邊,儀嬪娘娘位份比倪婕妤高上不少,用著得心應手的人多了去了,阿才爬不上去。

所以阿才便想投其所好,央他打探打探顧氏的情形。

阿才說︰「宮里前陣子有些傳言,說顧氏比倪婕妤更合聖心。這些日子雖然婕妤娘子聖眷正濃,我們娘娘也還是不放心……你若來日去御前走動,幫我去瞧瞧顧氏現下究竟過得怎麼樣?沒準兒我把這話稟上去,娘娘就肯多看我兩眼呢,到時候有好處大家分啊。」

小牧當時喝了些酒,自是滿口應下︰「好說。」

阿才又道︰「若瞧見顧氏身邊有什麼新鮮事,你也一並告訴我,好吧?咱為主子辦事,自是知道的越清楚越好。」

「行。」小牧同樣大方地應了下來,目下趁著周圍清淨,正好往顧鸞住處前湊。

離房門還有不遠時,小牧听到說笑聲,知道屋里有人便蹲下來,低著身子蹲在窗下。

屋里三人正聊著天,方鸞歌對馴獸司的事好奇,笑問楊青︰「那些獅子老虎的,你們也都自己養著?拿什麼喂?」

楊青撓頭︰「我只管養馬,獅虎那些我沒見過,只知道有。拿什麼喂……」他想了想,「不太清楚,許是雞鴨那些東西?」

「那馬兒見了獅子老虎不害怕嗎?」方鸞歌說著,指指顧鸞,「就說她家柿子,我看又聰明又溫順的,見了那般猛獸不會嚇壞?」

「見不著!」楊青笑道,「隔著好幾方院呢。別說看見,就是那邊的獅虎猛力咆哮,傳過來也不剩什麼響動了。」

牆外,小牧眼楮一轉。

顧氏這是得了匹馬?

他記下這事了。

余光一掃,小牧又注意到了門前石階一側放著的小桶。

小心翼翼地湊到跟前,他打開蓋子,一股柿子的香甜頓時撲了滿面。

小牧定楮瞧了瞧︰柿餅?

他便將這事也記了下來。

入夜時分,一道暗色身影入了安和宮的正殿。

依服制看,此人品階並不算高,儀嬪卻為見他將滿殿的宮人都先遣了出去。

阿才入了殿,俯身叩拜。儀嬪歪在美人榻上,手里執著柄玉輪,神色倦懶地按摩著臉頰︰「說吧。」

「小牧去過御前了,也去瞧了顧氏……」阿才跪伏在地,小心稟道,「顧氏當時就在屋里,他怕打草驚蛇,只在外頭看了一眼,屋里好東西不少,是沒少得賞的樣子。另外……好像還得了匹馬,在馴獸司里養著。」

「得了匹馬?」儀嬪眉心輕跳,「說下去。」

「別的一時也沒探著。」阿才低頭,頓了頓,又說,「再有就是,顧氏好像在做些柿餅,正捂霜呢,就在屋外的一個木桶里盛著,不知是不是要獻給皇上。」

儀嬪輕嗤出聲︰「獻給皇上?」她聲音尖刻了些,「那倒不會,她不敢。」

若真是要獻給皇上的東西,也不會就那麼隨隨便便放在屋外捂霜了,非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看著不可。否則一旦聖體出了岔子,誰也擔不起這個罪。

但,不是獻給皇上的才正好。

儀嬪沉吟半晌,擱下了手中玉輪︰「你近前來。」

阿才淺怔,連忙上前听命。儀嬪待他走得夠近,令他貼耳過來,壓音低語︰「這些話你記著,想法子讓小牧透給倪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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