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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番外 二︰一諾半生終不悔(中)

開泰帝打發走兒子, 猶豫良久,起身走出勤政殿,親自去尋太後說話。

太後正躺在床上歇息, 察覺開泰帝過來了,緩緩睜開了眼楮。

「怎麼過來了?說了我沒事, 正事要緊, 你不用太掛心。」太後坐起身來開口勸說。

開泰帝道︰「就這麼點路, 不妨事。」他屏退左右, 坐到塌邊開門見山地問, 「母後你為什麼與瑞哥兒說要葬回西南去?」

太後靜了一會, 說道︰「一開始我覺得入宮沒什麼不好, 就應召入宮去了,後來才知道這地方沒什麼意思, 就是個大大的囚籠,我就帶著你走了。本來你興兵舉事的時候我就想說,要麼我就不回來了, 可我知道你孝順,還是和瑞哥兒他們一起進京來。」她頓了頓, 神色有些悵然,「可我還是不喜歡這里,更不想死後和先皇葬在一起。生前的事改不了了,死後我想做回雲家人……」

開泰帝耐心地听太後說完, 過了許久才說道︰「與鶴慶先生沒有關系嗎?」

太後手微微一顫。

很細微,但開泰帝注意到了。

過了好一會,太後才說道︰「為什麼突然提起他?和他能有什麼關系?他生前身後都應當干干淨淨清清白白的,你莫要听信那些壞他聲譽的傳言。」

開泰帝道︰「我有派人留在西南照看鶴慶先生,听到外頭的傳言後也立刻派人過去一探究竟。現在他們還沒有回來, 鶴慶先生不一定就真的病故了。」他拉著太後的手詢問,「母後,若是鶴慶先生平安無事,你想見他嗎?」

他自詡是個孝子,卻從不曾發現母親深埋在心底的遺憾,要不是太子夫婦倆敏銳地察覺此事,母親怕是要抱憾終生。

太後沒想到外頭那麼大的聲勢,竟只是以訛傳訛。

西南實在太遠了,一來一回得費不少時間,一封信得走許多天才能送達。

「若他還活著……」太後嘆了口氣,「見了又如何?不見也罷。」

她嫁入皇家,還成了太後,生前注定要牢牢綁在這個位置上,再也不可能自由自在。

她辜負了他這麼多年,這輩子是還不上了。

開泰帝道︰「只要母後想見,為什麼不能見?」他看著神色悵然的太後,「您不必顧慮我們,只說想不想見。您要是想見,我便把他請到京城來,讓您和他坐下來好好說說話。不管你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們。」

不考慮任何事,只說想不想見的話……

太後喃喃說道︰「……我想見他。」她想見他,想和他說說話,想和他聊聊過去的事。她一閉上眼,就想到他已經先走一步,世間再沒有他這個人。

這一想啊,心窩就發疼。

開泰帝道︰「您別著急,只要鶴慶先生仍在人世,我會讓人把他請來的。」

太後看著自己滿臉認真的兒子,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任性這一回,也不知到底是對還是錯。

不過她當初既然有替父上陣的想法,本身便不是尋常女子。

既然兒子知曉了一切還願意讓她們見面,她也不會死守著規矩不放。

母子二人商定後,開泰帝當場寫了封親筆信,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西南。

要是鶴慶先生沒事,那就囫圇著把人送到京城。

鶴慶先生當然沒事。

當初那場大病確實挺嚴重,不過有兩位太醫精心調理,他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他甚至還把兩位太醫多留了些時日,讓他們在鶴慶書院開了幾節課,給學生們講點為官必備的防疫常識。

鶴慶先生收到開泰帝親筆寫的信後,已經是夜深了。他在燈下獨坐半宿,一字一句地來回讀著開泰帝信上的話,上面說他生病的時候太後也跟著病倒,如今京城都在傳他病故的消息,若不赴京一見,恐太後憂思成疾。

這信字里行間的意思無一不是讓他到京城與太後相見,竟像是知曉他常年深埋在心底的念想卻仍是樂見其成。

作為一個皇帝,開泰帝無疑是不合格的。

一個合格的帝王,怎麼會放任一個肖想太後的人進宮去?他與太後少年相識,要是有人惡意地拿這件事做文章,表示太後混淆皇室血脈,朝野內外豈不是又要鬧出亂象來?

鶴慶先生腦子轉得快,方方面面的考慮一下子佔據了他的整顆心。

可最終他的目光落到了「憂思成疾」幾個字身上。

他以為她不明白,他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他以為她一如少年時那般天真放肆不知事,卻不知她也什麼都懂,只是心中有太多顧忌,所以才佯作若無其事地把過去的事當做笑談說給兒孫听。

她想見他。

鶴慶先生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個宮宴上,她一身盛裝,看起來艷麗無雙。

她對他說︰「你怎麼還不娶妻,難不成真的要學那林君復來個‘梅妻鶴子’不成?」

他心想,了不得,她都記住了林君復、記住了梅妻鶴子,為人母以後真是大有長進了。

他面上卻只恭恭敬敬地回道︰「暫時沒娶妻的想法。」

她也沒有多說。

先帝在不遠處朝她招手。

她轉過身走向先帝,離他越來越遠。

四十年啊,仿佛大夢一場。

她愛玩愛鬧愛說話,他卻喜靜得很。

她總是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嫌她煩。

後來她轉身走向別人,他卻又時常想起那個支著雙頰笑眯眯讓他嘗嘗新吃食的少女。

那時候她永遠都很開心,仿佛沒有半點煩惱。

在她入宮前,他是有機會求娶他的,可他沒有。他想,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他寒窗苦讀十余年,為的就是實現自己的滿腔抱負,他怎麼能娶雲家的孤女、隨她回去守著荒涼又危險的西南。

于是他就那麼看著她進了宮,看著她被先皇捧上貴妃的位置。

他以為這對她來說也算一種美滿。

可那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在察覺有人想對她兒子不利後,決然地提出要帶著兒子回西南。

入宮的那十幾年,她並不快活。

只是沒有任何人听她訴說罷了。

有些東西會隨著歲月漸漸磨滅,有些東西卻只會隨著歲月沉澱下來,變得越來越真切、越來越難以釋懷。

要是當初……

鶴慶先生閉上眼。

一切可以重來嗎?

一切不可能重來。

她如今有兒子有孫子,有太後的尊榮,他能以什麼身份去見她?

鶴慶先生靜靜地坐在燈下半宿,燒掉了開泰帝那封親筆信。

這封信里的話要是傳了出去,不免會惹人非議。

第二日一早,欽使過來詢問鶴慶先生可要隨他們一起去京城。

鶴慶先生沒有說話。

他安靜地站了許久,才說道︰「我先把書院的事交代清楚。」

開泰帝在信中寫得懇切,鶴慶先生卻覺得沒有任何一個兒子樂意看見自己母親和別人有私情。他這一去,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可是她若想見他,他是必然要去的。

當初他已經放棄過一次,不希望連她如今的心願都無法滿足。

鶴慶先生身體還算硬朗,跟著眾人時而走水路、時而走陸路,大半個月後終于抵達京城。

京城的書鋪還在熱賣著他的書。

哪怕鶴慶先生沒進去,也能在外頭的宣傳告示上看到自己的作品集。

想到京城那荒唐的傳言,鶴慶先生不免想到要是有熟人見到自己,說不準會覺得見鬼了。

鶴慶先生正這麼想著,迎面就走來個熟面孔,竟是他過去的門生。

對方見到鶴慶先生果然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接著就是上前行了個弟子禮,哆嗦著唇喊道︰「老師?真的是你嗎老師?」

鶴慶先生莞爾︰「不是我還能是誰?外面傳說我病故了,你們便信了嗎?」

門生立刻道︰「我們自然是不信的,不過派去西南的人至今都沒回來,外頭的人又都那麼說,我們著實難受了很久。」

見鶴慶先生風塵僕僕的模樣,門生邀請鶴慶先生到自己家中歇息。

鶴慶先生搖著頭道︰「我要入宮面聖,你不要把我到京城的事張揚出去。」

門生知道鶴慶先生不喜歡被人打擾,自然一口應下,不過還是打算與幾個相熟的同門說一聲,免得他們還沉浸在恩師亡故的消息里悲痛難抑,根本無心工作!

鶴慶先生別過門生,並沒有去住處修整,而是直接進宮覲見開泰帝。

他過去的門生舊故太多了,要是在京城到處走難免會踫見更多熟人。

他這次來京城只為了見她一面,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宮門,並不想牽連太多人。

知道他回京的人越少越好。

開泰帝第一時間得知鶴慶先生抵達京城的消息。

開泰帝沒立刻把人安排去見太後,而是想先見見這位讓太後掛念了那麼久的人。

鶴慶先生路上趕得急,形容算不得瀟灑,瞧著甚至有些落拓不羈。

開泰帝見鶴慶先生明顯有些憔悴,心里那點兒不甘不願也消散了。他邀鶴慶先生坐下,說道︰「母後此時應該還在歇息,我們一會再去見她吧。」

作者有話要說︰

千鈞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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