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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賈玩吩咐五月立刻去找周凱, 托他進宮傳話, 自己則換了衣服去都察院。

賈珍告人謀殺,他這個做弟弟的, 總不能干看著,當然要去給自個兒的哥哥撐腰。

……

新任的都察院察院大人姓王名通,再次見到賈珍時臉色難看的很︰一天來兩回, 合著這都察院是他家開的?

最煩的是,帶來的官司一件比一件棘手。

先是告賈逸之辱打兄長——那賈逸之是皇上身邊的親信侍衛,官職尚在他之上,他交好還不及,怎好貿然得罪?

只是他上任才數月, 遠沒有將這都察院經營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偏賈珍怕他徇私,故意到處嚷嚷, 害的他想壓也壓不住,只得將血書遞到御前, 結果賈珍挨了板子,他也沒討到好——不光得罪賈玩, 連皇上和太上皇都對他不滿。

可這人挨了板子還不消停,這會兒又來, 乖乖的更不得了——告忠順親王殺人泄憤。

開什麼玩笑?這是他一個小小的察院能審的案子嗎?別說太上皇,就算忠順親王隨便派個人來傳句話,他就得認慫好不好?

你就不能去刑部、去大理寺?何苦一次又一次來為難他?

王通嘆著氣,來回的踱著步子。

賈珍捧著茶盞, 巴巴的看著王通,想開口又不敢︰這三日來的遭遇,已經將他那點為數不多的傲氣,打擊的點滴不剩了,如今唯求三個字——活下去。

忐忑間,忽然听到差人來報︰「寧國府威烈將軍,御前一等侍衛賈逸之賈大人到了。」

賈珍頓時又驚又喜︰竟真的來了!

柳二郎說的不錯,他再怎麼樣,也是那混賬小子的哥哥,只要事情鬧大,不管那小子願不願意,都得為自己出頭,果然他前腳才遞了狀紙,那小子後腳就來了!

王通微一沉吟,吩咐快請,那差人卻道︰「賈大人說,大人處理公務要緊,他就不打擾了,就在花廳坐坐喝喝茶,若大人有用的著的地方,派人去叫一聲就行。」

王通想了想,道︰「替我謝謝賈大人。」

又道︰「令人置些酒菜,好生招呼。」

差人一頭霧水︰大人幫著賈家審案子,要謝也是賈家人謝他才是,怎麼反過來了?

稀里糊涂去傳了話,又稀里糊涂傳話回來︰「賈大人說,分內之事,大人客氣了。」

王通微微一笑,欣然撫須。

只看賈珍將賈玩告到公堂,賈玩從頭到尾別說露面,連話都沒傳過一句,就知道這兄弟二人,關系冷漠甚至敵視到了何等程度,如今這位這會兒到都察院來喝茶,對案情卻一字不提——這哪里是來給他這個不著調的哥哥撐腰的,這是不計前嫌,給自己這位察院大人助陣來了。

這案子要審一點都不難,人證物證、苦主凶手都在,關鍵是怎麼審.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固然容易,還可以領忠順親王一個人情,可問題是忠順親王和皇上向來不合,案子壓下去,皇上那邊怎麼交代?

可要秉公辦理的話,忠順親王那邊,他頂不住啊!

如今卻好,能頂事,肯頂事,且頂得住事兒的人來了。

道︰「立刻升堂,準備提審人犯。若忠順親王府派人來,便說我月兌不開身,請去同賈大人一處飲茶。」

……

忠順親王的耳目還是靈通的,賈玩拒了酒菜,在一旁喝茶看書,沒看多少,那位去過兩次榮國府的長史就來了。

哪怕心里存著事,身上領著差,看見坐在窗邊喝茶的少年時,長史也是好一陣挪不開眼。

這是誰家孩子,生的也太好了吧?

能坐在這里喝茶的,想必家世還算不錯……可惜了。

暗自搖了搖頭,冷著臉看向領他進門的差役,沉聲道︰「我要見你們察院大人,你領我來這里做什麼?耽誤了王爺的事兒,你吃罪得起嗎?」

差役賠笑道︰「長史大人恕罪,我們大人正在審案,實在月兌不開身,大人您先……」

只听「啪」的一聲,長史一耳光扇在他臉上,罵道︰「他是在審案,又不是在見駕,什麼叫月兌不開身?你是什麼東西,敢拿這種話來糊弄爺?!好,他不來見我,我去見他!」

怒氣沖沖正要出門,就听一個清晰平靜的聲音道︰「既然知道別人不想見你,就該識趣才是……我都在這兒候著呢,你著的什麼急?」

長史怒極反笑,緩緩看向說話的少年,目光冰冷怨毒。

他雖官位只有區區的從五品,但背後卻站著忠順親王,何曾有人這樣同他說過話?

能坐在這里混杯茶喝,自然不是什麼平頭百姓,但被晾在這里喝茶,便是有來頭,也有限的很。

對王爺來說,這樣的人家,吹口氣就能倒一大片!

可見是小門小戶養出來的,家里也沒好好教過規矩,不知根底就敢招惹是非,不知天高地厚!

原還想著放過他算了,不想竟主動撞上來,也好,正好用來殺雞儆猴。

冷冷道︰「你又是什麼東西?竟敢這樣和我說話!」

話一出口,便見那氣質安靜的少年,微微側頭向他看來,如畫的眉眼漸漸鋒利,直至不可逼視,隨意道︰「在下賈玩,賈逸之。」

長史倒吸一口涼氣,半日說不出話來。

賈玩,賈逸之。

那個寫折子批駁太上皇的旨意,令太上皇顏面無存的賈玩。

那個扮刺客闖到御前,使得他們在宮中的親信被裁撤大半的賈玩。

那個將匈奴勇士打的屁滾尿流的賈玩。

那個害的他家主子雞飛蛋打、人財兩空的賈玩……

忙躬身拱手︰「下、下官一時失言,還望賈大人恕罪。」

所謂狗仗主人勢,若遇到不給他主人臉面的,除了低頭還能如何?

「好說,」賈玩道︰「誰還沒有個說錯話的時候?我正閑著無聊,長史大人過來陪我喝杯茶如何?」

長史忙道︰「賈大人恕罪,下官還有公務在身,不敢耽擱……」

這位小爺可不是他能應付得了的,而且這案子有這位的摻和,只怕不像王爺想的那麼簡單,他必須快些回去稟告,讓王爺親自出面,甚至請出太上皇才行。

若拖下去,事情鬧大,可不得了。

「你的公務不就是來見察院大人嗎?怎麼,來替王爺辦差,卻連這點耐心都沒有?」賈玩把玩著手中的茶盞,道︰「我先前回府,听府里的人說,長史大人接連兩日光臨寒舍,卻連茶都不肯賞臉喝一口,讓家中長輩好生忐忑,如今我的茶,長史大人也不肯喝……長史大人是對本官,有什麼不滿嗎?」

長史連聲道「不敢」,道︰「賈大人誤會了,下官只是……」

賈玩點頭,打斷道︰「果然是對本官不滿,難怪會問本官……‘是什麼東西’了。」

不等長史答話,放下茶盞,站起身來。

長史心中一凜,後退一步︰「你做什麼?」

賈玩道︰「方才長史大人你失言時,我曾說‘好說’,這兩個字,我準備……收回了。」

長史頓時一個哆嗦︰這位可是連自己親哥哥都揍的不成人形的主兒,如今拿住了自己的把柄,不下狠手才怪——他嘴欠在先,若被他打斷一條胳膊兩條腿什麼的,到哪兒喊冤去?

忙幾步沖到案前,斟了杯茶,雙手奉上,道︰「方才下官有眼無珠,冒犯大人,還望恕罪。」

賈玩坐下,接了茶,卻不喝,隨手放在案上,道︰「坐。」

長史只好在賈玩下首坐下。

這一坐下,就是足足半個多時辰,賈玩也不同他說話,自顧自的看書,只是他一說要走,便替他斟茶,道︰「請。」

如今他茶喝了兩三壺,水灌了一肚子,對面這位小爺卻依舊沒有放人的意思,連尿遁都不好使,而他帶的那些人,也不知道被衙役們帶去了哪兒,竟一個都不出現,連回去報訊的人都找不到。

這都察院中,原有他們安排下的人,偏這會子也一個都不見。

原本長史還一直自悔失言,如今哪還不明白,這位是存心將他扣在這兒,便是他一開始便恭謹客氣,結果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正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忽然外面遠遠的傳來一聲︰「皇長子殿下到!」

心猛的一沉。

卻見賈玩放下書,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長史大人不是一直說有要事在身嗎?本官就不耽誤你了……請。」

不光長史可以走了,他也可以走了,趙軼來了,這里就沒他什麼事兒了。

長史鐵青著臉起身,連告辭的話都懶得說,轉身就走。

賈玩看著他的背影,好心提醒道︰「回家以後,千萬記得……吃頓好的。」

長史渾身一顫,頓時如墜冰窟,從骨髓里都透出寒意來,抖成一團,好一陣,才哆哆嗦嗦的出了花廳。

……

趙軼到這種地方來,自然是奉了皇命的,直接去的正堂,賈玩將杯子里的茶喝完,也起身出了花廳,卻沒有就此離開,而是支著長腿,閑閑的坐在回廊外面的闌干上賞雪——雖沒下雪,雪景卻很不錯,原本尋常的紅牆碧瓦、假山亂石,多了那一抹白,就多出了許多味道。

只坐了一刻鐘不到,賈玩就听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車輪聲,一回頭,便看見趙軼一個人,笨拙的推著輪椅,順著回廊過來了。

賈玩起身抱拳︰「殿下。」

趙軼皺眉道︰「怎麼穿這麼少?」

他的聲音沙啞暗沉,卻並不難听,尤其語氣低沉時,還帶了那麼幾分磁性。

賈玩待在這兒,原就是為了等他,卻沒想到他第一句話說的是這個,微微一愣時,就見趙軼解了身上的大氅向他拋來。

賈玩伸手接住,又隨手拋了回去,道︰「多謝殿下好意,臣不冷。」

他不怕冷,所以一向穿的不多,外面那身掩人耳目的狐裘,在方才喝茶時也褪了,是以顯得格外單薄。

趙軼看著賈玩,任由大氅落在膝蓋上,不說話。

賈玩依舊靠上闌干,道︰「昨兒晚上……」

趙軼道︰「我睡不著。」

賈玩側頭看向趙軼︰「嗯?」

然後便看見趙軼的脖子耳朵,一層層的變紅。

趙軼雖紅了耳朵,眼楮卻始終沒有從賈玩身上移開,道︰「你不在,我睡不著。」

這七個字,竟說的理直氣壯,不僅理直氣壯,甚至還帶了幾分委屈和憤怒。

賈玩好一陣才弄明白他的邏輯,幾乎氣樂了。

合著還是他的錯?

大哥你幾歲?

我們在一塊兒待了不到兩個月,分開近七年,你跟我說沒了我你睡不著覺?

合著你這七年沒睡過覺?

合著爺是你的免費抱枕?

堂堂皇子,偽裝殘疾偽裝了近七年,結果半夜三更跑去爬他的床,原因竟然是睡不著!

虧他還一直擔心他的處境,遺憾兩個人難得重逢,竟連一個敘舊的機會都沒有,原來哪是沒有機會,而是某個人有時間都用在了爬床上……

賈玩深吸一口氣。

不生氣,不生氣。

誰叫你自己睡得跟頭死豬似的,被人爬床也活該……

不生氣,不生氣。

反正你一睡不醒的毛病早就好了,不過比常人睡得沉些,不會被熟悉且沒有威脅的動靜吵醒,那小子最多不過在床邊坐坐,床上躺躺,不可能還像小時候一樣,將人當個抱枕似的拖來拖去……

不生氣,不生氣……不生氣個頭!

賈玩將目光落回到趙軼身上,道︰「先前臣不是派了家人去接張友士嗎?算算日子也該到了,所以特意來稟告殿下一聲。」

趙軼看著他,不說話,也不想說話,目光漸漸黯淡。

一句「臣」,一句「殿下」,仿佛將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的遙不可及 ,連空氣都冰冷了幾分。

只听賈玩又道︰「臣在江南,也學過幾天醫術,若殿下不嫌棄,臣先幫殿下看看,如何?」

趙軼好一陣沒有答話,賈玩又問了一聲,才听見趙軼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賈玩掀起衣擺,在趙軼面前半蹲下來,手按上他的膝蓋。

指尖落下的一瞬,感覺趙軼身子微微顫了下,賈玩愕然道︰「殿下很冷?」

趙軼閉了閉眼︰「不冷。」

不冷,一點都不冷。

從來沒有這麼暖和過。

當白淨的指尖觸到膝蓋的一瞬,他幾乎竭盡全力,才抑制住咽喉深處那一聲滿足的呻1吟。

就像干渴太久的人,終于喝到第一口清泉,幸福滿足的幾乎淚流滿面。

七年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在狹窄幽暗的船艙里,男孩低著頭,在他的傷腿上一寸寸按著,低聲說「人販子都該死」……

他一直以為,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難熬、最不堪的一段,後來才知道,那段時光,恰恰是他這一生最溫暖,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趙軼看著賈玩。

他長大了,從一個八歲的孩子,變成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好像變了很多 ,又好像一點都沒變。

還是那麼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從頭發絲兒,到指甲蓋兒,都比別人好看了一萬倍。

安靜的時候,永遠都那麼慵懶自在,仿佛隨時隨地都準備閉上眼楮,睡上一覺。

動起來的時候,卻又干淨利落的要命。

依舊不管身處怎樣的困境,都在他臉上看不見絲毫愁苦絕望,只從從容容做自己的事。

依舊不管遇到怎樣卑劣的人,都在他眼中找不到絲毫仇恨憤怒,只平平靜靜走自己的路。

仿佛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或事,能真正觸動他的心。

身在紅塵中,心在紅塵外。

哪怕近在咫尺,卻觸之不及……

賈玩低著頭,在他腿上幾個穴位上反復按揉,口中道︰「我听說那張友士,手底下確實有兩下子,絕非一般庸醫可比。殿下要借他的手治好‘腿傷’,哪怕以誤打誤撞之名,也騙的過別人,騙不過他,畢竟若真有好轉,脈象和反應瞞不過人……雖他應該不會到處亂說,但少一個人,知道總少一份風險。」

趙軼看著賈玩,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賈玩拍拍手起身,道︰「不必謝我。」

退後兩步,抱拳,轉身就走,背影干脆利落的緊。

「你……」

看著賈玩被風揚起的最後一縷黑發、最後一片衣襟消失在拐角,趙軼才察覺不對,他的腿……不見了。

不是看不見模不著的不見,而是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指揮不動,不知冷熱,手按上去也沒有絲毫知覺。

他的腿,這次是真的廢了。

……

忠順親王府。

瞥見長史腳步匆匆的過來,趙昱揮揮手,台上咿咿呀呀的幾名戲子立刻停下,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趙昱淡淡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長史給他倒了杯茶,笑道︰「一點小事罷了,已經解決了。」

又細說道︰「那賈珍是什麼德行,爺您又不是不知道,早就被嚇破了膽子,怕爺您一定要他的小命,才病急亂投醫的去衙門遞了狀紙,才遞上去,自己就先悔斷了腸子……我才透了點口風,他就喜得恨不得跪在地上給我磕頭,只要能饒他一條狗命,讓他吃馬糞都肯……立刻就撤了狀紙。」

趙昱道︰「那王通呢,他怎麼說?」

長史笑道︰「我去的時候,那王通正為難呢,見賈珍主動銷了案,高興還來不及,還能說什麼?何況爺您給足了他面子。

「爺打發他的那八百兩銀子,我好說歹說,才千恩萬謝的收了。」

趙昱道︰「還有那兩個廢物呢?不是說在賈珍手里嗎?」

長史道︰「賈珍去告狀,原本就只為了虛張聲勢,好讓殿下放過他,哪敢真送他們去衙門?這會兒人還被他藏在城外呢!

「賈珍方才已經派人出城放人去了,不過再半個時辰城門就該關了,恐怕最早也要明兒早上才能回來。」

趙昱冷哼一聲,道︰「便是回來,這兩個人也不能留了!他媽的一群廢物,這麼簡單的差事,竟給爺辦成這樣!」

長史連聲應是,趙昱正要讓他退下,忽然又一個激靈,道︰「那姓賈的小子就沒說什麼?」

長史愣了一下,道︰「您說的是……賈逸之,賈侍衛?」

趙昱冷哼道︰「不是他還有誰?」

長史訝然道︰「臣沒見著他啊?這事兒,和賈侍衛有什麼相干?」

又道︰「爺您想多了,先前賈珍一狀告到御前,存心要讓賈逸之丟官去爵,甚至發配流放,賈逸之就是再大的肚量,也不可能替他出頭……沒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趙昱皺眉道︰「話是不錯,但賈珍到底是他哥哥,他哪怕裝模作樣,也總該問一聲吧?」

長史笑道︰「爺您忘了,前兒賈逸之可是將賈珍打得半死……若他果然在乎這個虛名,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趙昱點頭,道︰「說的也是……你今兒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長史應了一聲,又問︰「那賈珍那邊,要不要……」

趙昱揮手︰「且容他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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