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又是一夜好睡——沒法子, 賈玩的睡眠, 向來不受環境、心情等外界因素的影響,永遠都是別人羨慕不來的好質量。
依舊牽了馬出門, 進宮當差。
剛過了臘八,街上年味十足,到處都是賣對聯、桃符、炮仗的小攤兒, 賈玩看著也有些心動,想著惜春不便出門,回頭撿有趣的各樣買一些,讓她也新鮮新鮮。
走著走著忽然眼楮一亮,看見一個八仙拜壽的根雕, 雕工和材質都平平, 造型卻新奇可愛的緊,竟是一眼就喜歡上了, 想也不想便掏了銀子,讓那小販送去寧國府。
正等著小販找零錢呢, 身後一陣騷動傳來,賈玩一回頭, 就看見七八個富家公子模樣的少年或青年,沿街縱馬而來。
那幾個馬騎的倒也不算太快。
街上的行人紛紛躲避, 小販們熟練又迅速的將東西拖得離大道更遠一些,只是即便如此,也難免有歸攏不及的,被馬蹄碾的粉碎, 倒霉些得整個攤子都被撞翻,東西散落一地。
馬上人便丟下幾塊只多不少的碎銀子,大笑而去。
賈玩也牽著馬,避到一旁。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少年風流。
這樣的心情他是理解的,也曾效仿過,只可惜自他經歷過真正的生死搏殺之後,便再難從中體會到什麼豪情了。
「唏律律……」
為首的一騎在他面前一個急停,健馬人立而起,落地。
馬背上是個英氣俊挺的年輕人,手提馬鞭,問道︰「喂,小子,有馬為何不騎?」
賈玩道︰「雪天路滑,技術不好。」
年輕人道︰「就是馬術不好,才該多練才是,畏畏縮縮的像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又道︰「可有膽子同我們一起出城狩獵?」
賈玩搖頭︰「沒有。」
「呸,膿包!」其余幾騎也早在年輕人身後停下,其中一人罵了一句,道︰「白生了一副好模樣兒,這種人,不過是沒穿裙子的小娘皮罷了,何必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賈玩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沒種,不知怎的卻生不起氣來,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那年輕人不理,依舊問賈玩︰「你果真不去?」
賈玩還是搖頭︰「今兒還有事,改日再約吧。」
年輕人冷哼一聲,一提韁繩,縱馬去了。
其余幾個緊隨其後,約莫是看賈玩不順眼,故意從他身側駛過,馬蹄下激起的積雪,幾乎濺到他臉上。
賈玩差點沒忍住,從馬背上揪一兩個下來揍一頓,最後還是撢撢雪,接過小販送來的碎銀子銅板兒,裝進荷包繼續趕路。
才沒走多遠,馬蹄聲又起,那一行人竟又回來了,還在他面前停下,為首的年輕人道︰「你不是說改日再約嗎?你是哪家的?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找你?」
賈玩一臉無奈的看著他︰大哥,你懂不懂什麼叫客套話?所謂「改日再約」,就是「咱們不約」,懂?
年輕人被他看得又羞又惱,道︰「怎麼,連名字都不敢說嗎?你一個大男人,難道怕爺把你拐去賣了不成?就算你不敢騎馬打獵,喝酒听曲兒總會吧?」
賈玩嘆了口氣,抱拳道︰「在下賈玩,賈逸之。」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好一陣才有人道︰「去!好不要臉,你是賈逸之,我還是張翼德呢!誰不知道賈逸之身高八尺,壯碩如山,怎麼會是你這幅樣子?」
「就是,賈逸之大敗匈奴勇士,雖然年紀不大,卻魁梧雄壯,力大無窮……就你那副小胳膊小腿的模樣,能打得過誰?」
身高八尺,壯碩如山,魁梧雄壯,力大無窮……賈玩一頭黑線︰「你們听誰說的?」
「是永安候世子親口說的,他和賈逸之同在御前當差,情同手足,他的話難道還會有錯不成?」
「周凱是吧?」賈玩點頭,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牽馬就走,留下幾個面面相覷的年輕人。
「他不會……真的是賈逸之吧?」
年輕人冷哼道︰「明兒我就央表哥帶我去見真人,若他敢誑我……哼!便是把全京城翻過來,爺也要把他揪出來!」
……
賈玩的班在早朝之後,正是乾帝一心處理政務的時候,或批折子,或召見臣子,商議朝中大事,賈玩在一旁听著,也算漲了不少見識,深感做皇帝,委實是個人累心累的活兒——當然昏君除外。
不多時趙軼也來了,說的依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到一半時,有大臣有要事求見,便安靜候在一旁。
兒子在邊上,做父親的難免忍不住考較或炫耀一二,是以每每征詢意見時,乾帝總要順帶著問趙軼一句,卻總能驚喜的發現,自己這個兒子,不僅言之有物,且能推陳出新,不由大為欣慰,神色間不掩得意,在場的大臣自然也贊嘆不已。
這讓賈玩不由想到一個詞——溫水煮青蛙。
他在宮中當差已經將近一個月,這一個月以來,趙軼進宮的頻率越來越高,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聊的話題,也由家長里短,變成了國家大事。
那些前來覲見的大臣,在勤政殿見到趙軼,已由一開始的詫異,變為習以為常,而乾帝,也越來越習慣他在身邊。
需知大乾除太子外,向無皇子參政的先例,但看如今的情形,只怕用不了多久,乾帝就該讓他上朝听政,甚至幫著處理政務了。
賈玩腦子里念頭不少,面上卻依舊眼觀鼻鼻觀心,面無表情的繼續充當命名為「鐵血侍衛」的背景牆。
偶爾感覺到某位偷雞模狗小賊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冷冷回望過去,卻發現那人竟也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無辜模樣,頓時好不氣悶。
兩個小時的輪值,就這麼平靜無波的過去,賈玩一出宮,就看見四月、五月心急如焚的守在外面︰「爺,不好了,大爺,大爺他去都察院告狀了!」
賈玩道︰「告什麼?」
「還能告什麼啊?」五月跺腳道︰「告您大逆不道,毆打兄長唄!您快回去吧,老太太和兩位老爺都快急瘋了!」
賈玩道︰「不妨事。」
又道︰「我和柳二郎約了中午去會賓樓吃熱鍋子,不得閑——你們就說沒尋到我。」
……
寬敞的廂房中,外面零星飄著雪,里面熱氣騰騰,柳湘蓮月兌了外衣,吃的好不暢快,喝一口醇酒,拍案嘆道︰「若這會兒,再來一個絕色,唱一首小曲兒,更是人間樂事啊!」
平時吃吃喝喝不覺得,在玄真觀挨了兩夜凍,吃了兩日素,才發現能圍著爐子喝酒吃肉,當真是件痛快事。
「這還不容易,」賈玩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是絕色,你會唱曲兒,加在一起正好。」
柳湘蓮咬牙道︰「你就禍害我吧!」
埋頭大吃,再不肯看他一眼。
賈玩笑道︰「其實小曲兒我也會唱幾支……你要不要听?」
他前世好歹念得是舞蹈學院,聲樂視听也要學的,別說唱歌,彈曲兒都難不倒他。
柳湘蓮重重道︰「不要!」
賈玩大笑,自顧自敲著碗唱道︰「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柳湘蓮一口酒噴出來︰「你這唱的什麼玩意兒,怪腔怪調的,難听死了!」
賈玩鄙視的瞥了這個不懂欣賞的古人一眼,從鍋里撈了煮透了的女敕豆腐出來吃。
「珍大哥的事,我委實沒想到,」柳湘蓮卻停了筷子,道︰「一早出門時,還說的好好的,誰知進了衙門,一見察院大人他就變了卦,原是告忠順親王的,變成了告你,甚至還寫了血書……都是我辦事不力,竟沒能提前察覺,最後卻連累到你。」
賈珍的那封血書,見面時柳湘蓮便將默的副本給了賈玩,寫的可真是情真意切、字字血淚,完全是超水平發揮——反正賈玩自己是寫不出來這玩意兒的。
賈玩搖手,給柳湘蓮斟了杯酒,道︰「我原就說,無論他想做什麼,都不必勸他……這辦事不力的話從何說起?」
又道︰「何況他告了我又能怎麼樣?不妨事,隨他去。」
賈珍的反應,的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卻也很容易想通。
道理很簡單,第一,他和忠順親王,賈珍更恨誰?
當然是他。
就像當官的被砍頭,臨刑時只會大叫「皇上,臣冤枉」,又或者「xxx,你不得好死」,這里的xxx,自然是指他的某位政1敵……斷沒有叫「昏君,你不得好死」的,會這樣叫的都不是官兒,是反賊。
在他們眼里,皇上是永遠都不會錯的,錯的,可恨的,永遠是「陷害」自己的人。
皇上果然不會錯嗎?當然不是,只是他站的太高,高到讓人連報復的想法都不敢有。
放在賈珍身上,例子不一樣,但理是一樣的︰忠順親王怎麼會錯?怎麼會害他?害他的當然是賈玩。
要報復,當然也只能報復賈玩。
第二個問題,賈玩和忠順親王,賈珍更怕誰?
這個答案就更顯而易見了,一個是他親弟弟,惹了他,最多被打一頓,完了他自己還要被千夫所指,一個是高高在上的親王,一句話就能要他的命,而且已經差點要了他一條命……
如此一來,賈珍拿賈玩當投名狀,再次向忠順親王搖尾乞憐,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了。
賈玩也沒想到,他故意讓賈珍吃過了苦頭才去救他,不僅沒能激起他反抗的勇氣,反而讓他把忠順親王怕到了骨頭里。
柳湘蓮還是有些擔憂,道︰「你別唬我,果真不妨事?」
需知越是位高權重,這些不孝不友不恭的罪名,影響就越大。
賈玩笑道︰「不僅不妨事,而且我還該謝謝他才對。」
又轉了話題,問道︰「那兩個刺客,可是被他放了?」
柳湘蓮搖頭︰「在我那兒。」
賈玩愕然。
柳湘蓮道︰「昨兒晚上,你大哥說帶著這兩個人進京,人多眼雜,怕出了什麼變故,讓我先把人藏起來,等告了官,再和衙役們一起來押人。我听著有理,就將人蒙了眼,送去了城外我一個朋友的莊子。」
賈玩好一陣無語︰「我這個哥哥,行事可真是……」
讓人無語。
一面就差趴在地上舌忝忠順親王的鞋子,跪求饒命了,一面卻扣著他的人,準備談條件——他是不是忘了,這位忠順親王殿下一向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怎麼可能吃他這一套?
一面擔心柳湘蓮站在賈玩一邊,一路哄騙于他,一面卻又將手里最重要的籌碼交到柳湘蓮手上——他這是太信任柳湘蓮的人品,還是覺得他好欺負?
道︰「不管他,等回頭他再去求你,別理他就是。」
……
與此同時,賈府中的幾個主子,正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他們無奈的發現,至從賈敬去世,某人進京守孝,這個世界就好像變了節奏,快的讓他們暈頭轉向,完全反應不過來。
賈璉因偷娶二房被告了,賈赦賈珍被申斥了,賈蓉賈璉挨板子了,天香樓鬧鬼了,賈蓉媳婦死了,賈珍當道士了,賈玩襲爵了,元春封妃了,元春要省親了,賈玩上折子了,賈玩挨板子了,賈玩進宮當侍衛了,賈玩在宮里打架了,府里開始蓋園子了,賈玩立功了,賈玩升了一等了,賈玩打了賈珍了,賈玩打了賈蓉了,賈玩從忠順親王那里要了一萬五千兩銀子回來了,賈珍告賈玩了……
一連串的事,往年一年半載也不發生一件,如今在短短三個月內,以應接不暇的速度,發生了個遍。
「真是個……惹事的祖宗!」
賈母拍著扶手嘆氣。
和他一比,她的寶玉算什麼混世魔王?根本就是個乖寶寶!
心里對賈珍也有些不滿,所謂胳膊折在袖子里,家里的事,家里解決就是,何以鬧到公堂?事涉家風,一旦告準了,不光賈玩倒霉,整個賈府,還有宮里的元春一樣受到影響。
正愁的飯都吃不下,便見賈政一臉疲憊的進來,忙道︰「怎麼樣?找到玩哥兒了沒有?」
這小混蛋分明故意躲著他們,平日里不是在當差就是在府里,可這兩天,派了多少人去找他都沒找著。
賈政搖頭,嘆道︰「逸之還沒找到,倒是賈珍那邊……」
賈母急道︰「珍哥兒答應撤回狀子了?」
賈政苦笑,道︰「他寫的血書,已經呈到了御前,還怎麼撤的回來?只是……
「太上皇下了旨,說逸之責打賈珍,是奉了他的口諭,又申斥了賈珍一頓,打了二十杖,說若是他再不能安分守己,靜心修道,就要直接杖斃。」
賈母只听得目瞪口呆,這是什麼神發展?
看向賈政,賈政臉上也是一片茫然。
那天賈玩回府,先見了寶玉,央他幫著打听張友士的下落,末了大睡三天,睡醒了過來請了個安,就跑去玄真觀打人去了……何曾接過什麼口諭?
更重要的是,賈珍好端端的在道觀修行,怎麼就惹到太上皇頭上了?
賈政嘆道︰「回過頭來想想,這也算一件好事。逸之責打兄長的事,到底瞞不過人,如今太上皇開了口,日後便不會再有人拿此事攻訐逸之了,也不至于壞了我們賈家的家風。」
賈母嘆道︰「只能這般著想了。」
又道︰「珍哥兒怎麼樣了?」雖只二十杖,但一樣打的死人。
賈政道︰「已經請了大夫,說是皮肉傷,不礙事。只是他神志似乎有些不清,被嚇得魂不附體,一會兒說要見忠順親王,一會說要找逸之,最後又央我派人去找柳湘蓮。
「問是什麼事,也不說。
「那忠順親王豈是我們想見就能見的?逸之如今也找不到,兒子只得派了人,去柳湘蓮慣常去的地方打听。」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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