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幾日的熱鬧和歡喜結束了。
女兒的婚事告一段落, 村長終于有時間整理起家中的物資來。
幾日之前被戰士們投宿的房間被再次打開, 村長進去打開窗戶通風, 恰好瞥見床邊的小桌上,被摩恩忘記帶走的醫療垃圾——為維包扎傷口和擦拭血液剩下的紗布。
村長定楮細看了兩眼,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皺著眉頭向那里走過去, 駐足在桌子邊久久沒有動作。
時間確實過去了幾日,會讓血跡日漸暗沉, 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暗沉成這個樣子……
村長遲疑地伸出手, 將浸黑了的紗布拾起來, 上面不少的部分就像是被腐蝕了一樣斷開了, 使他心中惶惑不已。
僅僅是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就渾身冒汗,嘴唇也抖了起來。
他顫顫巍巍地把紗布帶到鼻尖, 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這是屬于魔人的血液。
前來投宿的戰士們之中, 藏有魔人!
是不是那位受了腿傷的幸存者?可他明明是個黑眼楮的年輕人。
村長胡亂地抱著這團髒兮兮的紗布,扔到外面的土地上, 一把火點燃了起來。
直到濃煙冒起來, 他才抬起胳膊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這件事應該上報。
戰士們如果沒能發現魔人的身份,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魔人竟然隱藏得如此隱蔽,是否是它們早已變得更強?
村長思慮片刻, 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間,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愣了幾秒,提起羽毛筆寫起了信。
……
實踐月結束了。
尼爾嘆著氣從宿舍趕往教室, 路上遇到了那一天來他們宿舍傳播八卦的宣講員塞里。
「嘿,尼爾,你怎麼一個人?摩恩沒出來嗎?」塞里打著招呼湊過來,「你們宿舍那位新同學,如何?」
他擠眉弄眼地詢問道。
「我已經被‘孤立’半個月了。」尼爾嘀咕道,「我一個人可不稀奇呀,摩恩跟新同學玩得好著呢,天天膩在一起,我還不想加入呢。他們約著吃了早飯,現在應該到班里了吧。」
其實他試圖加入過,但是每次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而且他屬實看不慣好兄弟摩恩動不動臉紅的樣子,違和感略強。
說到這里他打開了話匣子︰「你知道他們夸張到什麼程度嗎?他們竟然連去廁所都要約著一起……還有一次,我跟他們一塊兒去訓練場對著木樁練劍,摩恩竟然用長劍把木樁削成了人像,然後那個木頭人被維抱走了,當個寶貝似的,一直放宿舍的床上伴著睡覺……」
塞里听得一愣一愣的,這時他們也走到班外了。
看了眼班里空著的七八個座位,兩個人噤了聲,一下子就沒心情討論這些了。
復課的第一天,班里的氣氛並不太好,因為大家已經發現班里少了幾個人。
他們之中,有的人是受了傷還在休養,痊愈後還會回來。
有的人卻永遠都沒可能回來了。
這一次的情況比以往似乎還要更加慘烈。
「朱諾,你們組只剩下你了嗎?當時出什麼事了,是不是不小心落到了魔人的陷阱中?」
尼爾轉過身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後桌,默默拉住了對方的手以作安慰。
摩恩也面色凝重地轉過身去看著朱諾。
朱諾嘆了口氣,垂著頭回答道︰「並未。我們離開時遇上了幾名魔人,正面交戰,可魔人的力量要比以往更強,大家無力招架,我能活下來純屬幸運,那村鎮在邊界處,恰好趕上戰士們的巡邏……」
「更強?!」尼爾抓狂地撓了撓頭,「我們組沒有踫上魔人……不過我們任務失敗了。」
坐在隔壁排的迪莫聞言也轉過頭來,皺著眉頭開口道︰「我也覺得,魔人似乎是進化了,我本以為是我們組遇到的個例,听你這麼說,恐怕是整個族群的變化才對。」
「具體是什麼變化?」尼爾問道。
「很……瘋狂。」朱諾搖著頭,「我說不清楚。當它們在戰斗和進食時很像沒有心智的野獸,如同興奮過度一般。但是不管是力量還是戰術都變得更厲害了,這對人類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誒,听你們這麼說,我還想起來一件怪事。」坐在附近的另一個女生開了口,「我們組沒有傷亡,但是我們當時看到了特別詭異的一幕……一大群魔人匍匐在地上,中間簇擁著一個魔人,我還記得那中間的魔人穿得跟普通人一樣,一頭黑發背對著我們。其余魔人在他腳下臣服叩拜,場面跟邪.教現場一樣。」
她抱著自己的手臂搓了兩下,喃喃道︰「好在那群魔人沒注意到我們,當時感覺數量懸殊太大我們就夾著尾巴逃掉了,不然貿然上去拼了一定也得死在那里。」
尼爾目瞪口呆地听完後,說道︰「魔人群體里也有階級嗎?那你是不是遇到魔人的頭頭了……」
摩恩看了女生幾眼,突然若有所思地開了口︰「奈莉,你們組去的地方是不是小圭斯丹城?」
奈莉點下頭。
「就在咱們去的西勒卡多旁邊啊,隔著一片叢林過去就是了。」尼爾反應過來了,「那當時,咱們看到的村口突然出現的魔人,沒準還真的是想引我們過去,比如把好吃的戰士獻給他們的魔主什麼的……」
奈莉聞言表情變得有些恍惚︰「我們看到的魔人就是在叢林中,大概他們呆的地方正是我們兩個村鎮的交界地帶……大家都是命大啊。」
摩恩突然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他對著窗外的藍天吸了口氣,轉過去看著坐在自己後桌的維,問詢道︰「維,你當時出現在村口之前,遇到了什麼呢?」
一個在西勒卡多滯留一年的預備戰士,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里?
用那麼離奇的方式出現在那個怪異的地方,還渾身狼狽。
身為預備戰士的維偏偏嬌皮女敕肉,弱不禁風。
維的身上,是有許多疑點的……
只是他總是下意識地去忽視它們。
不過,連教授也並未說過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其實本來也沒有必要懷疑對方,這樣太不應該了。
摩恩垂在桌下的手不由得握了握緊,沖著維歉意地笑笑。
希望對方沒有從他剛才的問話中听出審問的意味。
維啟唇,正要講話。
「扣扣——」
格斗課的教授站在教室外敲了兩下門,眉頭緊鎖嚴肅地對著同學們宣布道︰「所有人,一分鐘之內,樓下集合。」
全班人飛快地站了起來,按著順序沉默地往樓下奔赴。
摩恩回望了維一樣,捏了捏他的手示意回去再聊。
看來眼下有重要的事情要通告了。
現任校長竟然站在台上看著他們,這是從入學來的第一次。
「各位。」校長的模樣有些疲憊,但是他的聲音依然鏗鏘有力,飽具威嚴,「看到大家在除魔院校的培養下,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戰士,我感到十分欣慰。距離畢業還有半年,接下來我要宣布的消息可能會讓大家感到驚慌失措。但是我必須要說,你們這一批年輕人,已經成為人類新的頂梁柱,理應被告知,魔人……已經發生了進化。」
台下傳來陣陣驚呼,畢竟許多人還沒有經歷近期的實踐月,沒有像摩恩他們班的同學一樣憑經驗總結出了這駭人听聞的一點。
「邊界的戰士們急需支援,這關乎整個人類群體的命運,到了大家站出來的時候。最後擠出兩天時間,大家做好準備,後日我們會安排隊伍,分批次奔赴前線。」
校長最後一句話說完,全場靜默無聲。
沒有人會想到他們突然之間要提前「畢業」,像個正式的戰士一樣奔赴戰場。
他們甚至沒有經歷過試煉大會,也沒有按部就班地完成婚配。
大部分人最多只有在實踐任務中清剿過魔人,但那終歸也是在人類的地盤上,多少會有些安全感。
雖然知道作為預備戰士總有這麼一天的到來,但是也沒想到它來得竟如此之快。
校長說完話後,諸位教授上前為眾人講了最後幾節戰前突擊課。
大家在訓練場待到夜幕降臨才離開,每個人的心情都格外復雜。
說是抗拒倒也並非,畢竟他們從小就知道死在戰場上是他們的歸宿。
晚上摩恩躺在床上閉目沉思,思慮了一會兒後他忍不住坐起身來。
隔壁床的尼爾已經陷入了沉睡,他扭頭看向門邊另一張床,維已經睡下了嗎?
他有些話想要對他說。
就著微弱的月光,摩恩看到維也從床上坐了起來。
兩人對望了幾眼,默契地起身向門外走去。
樓道中亮著幾盞燭燈,兩邊的牆上都掛了從前偉人的畫像。
摩恩站定在麥金大人的畫像前,好像在看著畫中人,其實瞳孔早已失了焦。
他正在考慮該怎麼開口,有些話他現在不說,只怕以後都沒有機會說了。
維會不會被他的心意嚇到?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對一個同性產生了異樣的情愫。
「……你不希望交戰,對麼?」
維突然抬手踫了踫摩恩的眉頭,像是想撫平上面的紋理。
他垂眸盯著摩恩,直白地注視著摩恩的每一分表情,試圖從中分析出什麼。
摩恩沒有想到對方突然問起了這個,不過思路也跟著維跑了過去,沉重地點了點頭,肯定道︰「每一個人類都不會希望的吧。人魔之戰歷來凶險,從百年前到今天死了無數偉大先烈,才勉強維持著文明的延續到了今天。可如今魔人力量越發強大,對于人類而言……」
摩恩說不下去了,他低下頭止住話頭。
維安靜了幾秒,緩緩陳述道︰「你希望魔人消失。」
「……那是自然。」
樓道中的涼風吹拂過來,燭火忽閃了兩下,摩恩默默裹緊了衣服,不由自主地打個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