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涅斯托著他的腰輕輕地把人扶了起來。
摩恩白著臉道了聲謝,本來無力的軀體也因為這個小意外微微振作了一點。
僅僅一點而已,他見底的體能確實需要緩一緩了。
他扶著門直接坐在了地上,抿著嘴小聲道了一句︰「我先休息一會兒……」
他現在的眼皮沉重極了,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下去拾取紅薯烤烤來填飽肚子,但是他太累了。
維爾涅斯似乎對于他這個樣子也感到了棘手,就這麼一直傻傻地陪著站在一邊。
他貧瘠的作為人類的生活經驗導致他也不懂能夠做些什麼。
直到摩恩感覺好一點了,他才又跟著他進到房間里面。
「……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
摩恩正在從混亂不堪的老家里尋覓接水的容器時,就听維爾涅斯突然開了口。
「您很溫柔,很好很好很好。」摩恩回過頭,詞窮得不停重復著「好」,只能憑不斷加重的語氣來形容那個無限好的程度。
「是嗎?我總覺得,你很害怕我。」維爾涅斯挑了挑眉,帶著笑意注視著摩恩。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摩恩語無倫次地否定著,把手搖得飛快。
其實是有一點。
因為尊敬而畏懼,因為喜歡而膽怯。
這二重交織的情感讓他不能那麼自然地面對自己的神明。
維爾涅斯竟然也就放下了這個問題,面對摩恩干巴巴的否定還信以為真地點了點頭,說道︰「抱歉,是我誤會了。」
等了好一會兒,本以為對話到此就停止了。
沒想到摩恩已經完成了取柴取薯等一系列操作正在架起火堆的時候,身後的小尾巴突然道了句︰「你的眼楮騙了我。」
「啊?」摩恩愣愣地停住動作。
「沒什麼。我為什麼會在那里等你?」維爾涅斯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他學著摩恩的動作笨拙地添著柴火,嘴里發問道。
神明做這麼接地氣的事情是摩恩不能接受的,他趕緊把維爾涅斯攔下來,「我來我來。」
他抹了一把臉上被燻出來的黑漬,也忘了神的問題了,趕緊又反問了一句︰「您剛剛問我什麼?」
維爾涅斯靜靜看著摩恩的臉,倒沒有回答,而是說︰「你看起來很累了,我們明天說吧。」
摩恩不明所以地應了一聲,還是很為神對他的體貼而感動。
「抱歉,我總有許多的疑問拋向你。我的心里有些茫然,這讓我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維爾涅斯的目光澄澈清明,淡淡地剖析著自我,向摩恩道歉。
神明永遠都是這麼好。
這麼溫柔這麼善良,短短一小會兒已經對他道了好幾聲歉。
為什麼明明這樣好的神,卻會遭遇驅逐呢?
摩恩心口澀澀的,他嘆著氣把最後一根木頭扔進火堆里,有些無措地擦擦自己髒兮兮的雙手,把之前被雪打濕了的衣服月兌了下來放在一邊烤。
「您冷嗎?」他總是忍不住把目光探向那輕薄的神袍。
維爾涅斯搖頭。
看他的樣子,似乎也確實是自如自在的樣子,並非逞強。
摩恩忍不住思索,不再是神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
明明人類是不可能忍受這種寒冷的。
兩人簡單地吃了些紅薯。
摩恩帶著對界限的疑問以及對于「維爾涅斯輕易被他拐走是不是防範心不夠」的憂愁,度過了這疲勞又有所收獲的一天。
深夜他領著維爾涅斯歇在了自己曾經的閣樓房間里。
可能正是這屋里的一切都太過寒酸,在經歷過洗劫後此處反倒成了一片「淨土」。
而維爾涅斯在進來之後,竟然緩緩地說了一句,「這里我似乎來過。」
直讓摩恩激動得無法言喻,還以為神找回了曾經降臨于此的記憶。
但是很可惜,並沒有。
維爾涅斯的眉頭輕輕皺起,凝望著那張小床,半晌後還是搖搖頭,表示探尋記憶無果。
這一夜,摩恩讓神睡在了自己的床上,自己則整理出一個火盆,圍著它睡在老舊的地板上。
這不是一個舒適的夜晚,但是摩恩听著房里除了自己的第二道呼吸聲,竟然覺得那樣心安。
所以盡管內心有諸多疑惑不解,也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中。
「摩恩。」
摩恩猛地睜開眼楮,因為一個女聲在呼喊他的名字。
房里只有他和維爾涅斯兩個人,哪里來的女性?
在看到入目粉紅色的天空,和那些飄浮著的海馬時,摩恩繃緊的肌肉微微放松了,他怔了一會兒,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位紅發的女神,一臉憂愁地降臨在他身前。
他在做夢。
是納羅薇拉女神,又來給他指引了嗎?
摩恩趕緊支起身子,從石頭上爬起來,恭敬地跪下去。
這一次他已經知道了夢神是通過夢境在向他傳遞信息。
「抱歉,我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同你見面,接下來我說的話,請你一定要記清楚。」女神凝重地開了口。
可是隨著她的話語,摩恩漸漸感到了不對勁。
「……你若願意送他重回天國,請記住,等他來找你的時候,帶他穿過永渡河,攀過烈峰山,爬過候鳥天階九千層。」
——這些話,上一次女神就叮囑過他了。
「是的,我記住了,女神,您能否指引我,我該去哪里尋找永渡河?」摩恩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說道。
納羅薇拉充耳不聞,她只語速極快地問︰「你可記住了?若你記住了,我便這就送你出去。」
「等等,女神,我還存有疑問……」摩恩焦急地阻攔。
可是納羅薇拉並不理會他的反應,而是看向天上腐爛到一半的隻果太陽,喃喃道︰「到了夢醒時分。」
看著女神不管不顧就是要點向自己額頭的手指,摩恩無比想要後退,他一邊掙扎一邊思索著這夢境的怪異之處,但是這一次納羅薇拉明明沒有點到他的頭,夢境還是結束了。
摩恩喘著氣從地上彈坐起來,四周一片漆黑,火盆里早已沒有什麼焰苗,只剩下燒成黑灰的木炭。
而隔壁的床上,維爾涅斯正坐起來看著他。
「嚇到你了?對不起。」摩恩帶著歉意說道。
他擦掉自己額頭上的冷汗,還在回味剛剛的夢。
毫無疑問,這夢與他之前做的那一個完全一致。
哪怕他的反應變了,可夢神的言行舉止甚至頭發絲的弧度都一點也沒有變。
他該接受到的信息已經接受了,如果納羅薇拉想要繼續提示他,應該會給一些新的提示,為什麼這一次的夢就如同被設定好流程和走向似的,夢里的夢神仿佛是一個吊著線的木偶,只會重復固定的台詞。
是夢本身在重復嗎?
摩恩看著閣樓小窗外透出的夜色,把手撫上胸口平緩著自己有點急促的呼吸,開口道︰「接著睡吧,天還未亮,吵到您真不好意思……」
維爾涅斯看了他一會兒,也轉頭看著黑漆漆的窗外。
他遲疑了片刻,不確定地發了言︰「也許不早了。」
「嗯?」摩恩有點模不清頭腦,他懵懵地爬起身,裹上被子走出去,「我到外面看看時間。」
可是外邊早就沒有鐘表了,家里唯一的掛鐘被帶去了鎮上。
摩恩沒有收獲,便點亮燭燈,站在大門處探頭望了一會兒,只覺得外面不對勁極了。
昨天回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又經歷了一系列事情,睡下的時候只怕已有凌晨時分。
一覺醒來,哪怕還沒有破曉,夜空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們昨晚便是踩著月色回來的,可見今夜雲層不厚。
而現在,夜空里半點亮光都沒有,一顆星星也看不見,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摩恩心里有點說不出的慌,他趕緊往屋里縮了縮,只怕自己要被外面濃稠的黑暗吞沒。
他退後兩步,正好退到一個人的身上。
維爾涅斯走出來站到他的身邊,樣子有些困惑。
「可能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他說。
「什麼事情?」摩恩的心提得更緊了,天象如此詭異,神明感覺出什麼了嗎?
「我不知道。」
「……或許我們回去再睡一會兒,天就亮了。」摩恩沉默了幾秒,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他們又回了房間,摩恩添了些木頭在火盆里,本要繼續躺回潮濕的地板上。
但是這一回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束手束腳地與維爾涅斯一齊擠在床上。
因為他有點害怕。
維爾涅斯當然是不介意的,昨晚他就多次阻攔摩恩睡在地上,都在摩恩倔強的堅持下失敗了。
而摩恩躺在一邊,一開始是有些心猿意馬,但是時間久了,他也越來越沒有心思想一些有的沒的了。
因為這麼久過去,窗外還是那樣一片漆黑。
為什麼太陽沒有升起?為什麼夜色沒有消去?
長夜就算再漫長也應該過去了才對。
在這詭異的茫茫夜色下,摩恩突然覺得,自己作為人類竟然是那樣渺小。
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做不了。
「你在發抖?」維爾涅斯突然扭過頭,拉住摩恩的胳膊。
「可能是我有點冷。」摩恩眨眨干澀的眼楮。
「別怕。」
維爾涅斯往這邊靠過來了些,摩恩的半個身體瞬間繃緊。
床本就不大,現在兩個人稱得上親密無間。
一想到自己現在貼著的正是他親愛的神明的身體,摩恩也確實不害怕了,他滿心滿意都是沖上頭來的羞澀和竊喜。
與神相貼的肌膚像是燒著了似的,酥酥麻麻的,還有些滾燙。
「能與我說說麼?我的過去。」
距離太近,神的聲音就在摩恩的耳邊響起。
維爾涅斯側過身,看著摩恩漲紅的臉,若有所思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