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家妹子眼楮里都快梨花帶雨了,男子懊惱的打了自己幾個嘴巴子,又做了個丑臉,這才把姑娘哄的呵呵直笑。
作為九州六公子之首,他何曾如此低聲下氣過,就是那老大爺太氣人了。想到這里,謝晉已是怒容滿面,剛轉身欲找那老書生的麻煩,但原地哪有人影啊。
「他還敢跑?!」
謝晉氣的直跺腳,讓妹子在原地等著,自己一步跨出,往山下「追殺」而去。
「哥,別打人啊,小心回去被打板子。」
小姑娘在後面吆喝,謝晉覺得臀部隱隱作痛,咬了咬牙,頭也不回的,一步跳下懸崖。
「再生氣也不能跳崖啊,還是哥最疼我。」
整個謝家的掌上明珠在原地嘀咕一聲,蹦蹦跳跳的往山下追去。突然她停下有些不符合她身份的腳步,鬼鬼親案地朝左右看了看,見沒人看到,又繼續一路蹦跳著走了。
隱藏在暗處保護謝媛鴛的兩位第二境高手對視一眼哭笑不得,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山下,還有一人蹦蹦跳跳,姿勢奇怪。那便是被當世六公子之首「追殺」的字文愷了。
謝晉在後步步逼近,如閑庭信步,而前面的宇文愷可就狼狽太多了,拼命的躲避著從後面扔來的石頭,頭上被砸出來的包,那可是真的疼啊。
從未有如此不論規矩的亂跑,宇文愷氣的吐血,看見前方一條河流攔路,不禁心里一聲唉叫︰吾命休矣。
停下腳步,整整衣襟,將手帕拿出來揮了揮,對後面來的謝晉道︰「你妹子的手絹在此,別扔石頭了。」
謝晉如沒盡興的小孩兒,撇了撇嘴道︰「這就不跑了,真不好玩。」
字文愷嘴角抽搐,本來想跑的,哪見過一人直接從山頂懸崖跳下來,還一點事兒都沒有的人啊,字文愷對傳說中的修士也有听聞,知道面前此人絕對不簡單,後面追自己也不過是為了「好玩」罷了。
此時投降,是最明智的決定。
謝晉看著字文愷身後的河流,眼楮一轉,笑道︰「你只要敢跳河而逃,你打我妹子主意這事兒,還有得商量的,怎麼樣?」
宇文愷認為這是在戲弄他,心里的怒氣也起了,「君子可殺不可辱。」
謝晉心中的顧慮在見這書生真不會武功時放下了,此時見他生氣,便知這人絕不會是城中的那些紈褲子弟,想要打自家妹子的主意。
但他對這突然接近他妹妹的陌生人還是有警惕,指了指宇文愷懷里藏的地圖,譏笑道︰「君子?我看是諜子吧。」
宇文愷自知懷里的地圖瞞不過這些有靈覺的修行者,坦然地將地圖扔在地上,又將表示身份的東西拿在手中,在謝晉面前晃了晃,道︰
「在下北齊工部尚書之子,這是路引。」
謝晉抬手,將東西吸到手中。此時謝媛鴛也氣喘吁吁的跑到了跟前,謝晉將手絹給自家妹子,打開了路引。
見到有江南道的地方路引,又有節度使的親筆書信以及印章,心中最後的警惕也放下了。
將路引還給宇文愷,謝晉歉道︰
「先前不知宇文兄身份,還以為是什麼宵小之輩借機打舍妹主意,唐突了宇文兄,還請見諒。」
其實謝晉能陪著妹妹胡鬧,也有自己的深意,「京城這段時間不甚太平,宇文兄身為他國之人,還是盡快離開為妙。」
宇文愷心頭一動,想起坊間的一些傳聞,心頭頓時一驚,連忙道︰「是是是。」
「哦?字文兄知道了什麼?」謝晉突然又道。
宇文愷一臉茫然,謝晉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年齡比他大,卻矮了不止一頭的字文愷道,「字文兄到長平城來,肯定還沒體會到長平的風土人情吧。不如今晚我做東,請宇文兄在聞香樓吃一頓,只當賠禮道歉了。如何?」
字文愷連道不敢,剛才自己的一個破綻,卻讓他不得不去,拒絕不了。
謝媛鴛一手扶額,看著面前笑得無比虛偽的兩人,叫道︰「別笑了!」
謝晉笑容猛然收斂,字文愷笑容僵在了臉上。
這姑女乃女乃正暗自得意,突然瞪大了眼楮,指著河面,「那里有個死人!」
順流而下的那人,渾身上下不著一縷,濃密的黑直長發在水面攤開,面色安詳,卻有種蒼白之意,狀若民間所傳的水鬼。
謝晉兩人隨著謝媛鴛所指的方向看去,前者心里一驚。目光如炬,暗自警惕起來。
這時還是字文愷最先反應過來,剛才還怕水得不得了的書生,此刻也顧不了什麼了,急忙跳在這河里,艱難的在水里走過去。
「還看什麼?先把人撈起來再說啊!」字文愷畢竟是文弱書生,眼看著那死尸就要從眼前流走,急得哇哇大叫。
謝晉踏水而去,月兌下外衣鋪在水面,一把將蒼白尸體從水里撈起,再一個瀟灑轉身,回到了岸邊。
謝媛鴛趕忙躲在哥哥身後,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被拉起來的尸體。
「這人怎麼這麼白啊。」謝媛鴛悄悄打量,暗自嘀咕一聲。
這尸體是一位男子,年紀不大,長相普通,但皮膚白皙,在這柔弱的陽光下也略有些刺眼。
謝晉伸手放在這尸體頭頂,真氣由上而下過了一遍,收手後道︰「他還沒有死。」
宇文愷上岸後正冷得刺骨,听到這句話,冷意更是浸入了心底,失聲道︰「哪有普通人在水里泡這麼久還不死的?」
謝晉看了眼字文愷,詫異地問道︰「宇文兄怎知他泡了多久,萬一是上游剛才不小心跌入水中的呢?」
「不可能。」宇文愷堅決搖頭,發抖地指了指後面的那條不小的河流道,「這條河上游有兩個,一個會經過皇城,從城中一直泡到這里,卻沒一人發現,可能嗎?還有一個源頭則在龍首山上,那里荒郊野嶺,乃是皇家狩獵場,毫無人煙,只有從那里跌水,才有可能在下游被我們發現。」
說罷,就連自己也有些不確定。既然是荒郊野嶺,那這人去那里干什麼,而且普通人在這冬季,在河水里泡了這麼久還沒有死,簡直是不可思議。
謝晉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挑了挑眉道︰「誰說他是普通人?」
字文愷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面前這位從懸崖跳下來而沒死的怪物,不就在他跟前嗎?如果這人是修行者,那一切都解釋得了了。
謝晉皺著眉頭接著道︰「此人不僅是修行者,而且境界還不低,可唯一奇怪的是,在他體內竟毫無真氣修為,難道是與人爭斗,耗盡了真氣?」
想了想又搖頭,「如果是耗盡真氣,在河水里泡了這麼久,法體多多少少都會自然而然的汲取天地精氣以作補充才是。唉,奇怪,想不通。」
字文愷見謝晉一臉疑惑,也走了過去,打了個噴嚏,蹲在「尸體」旁邊,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謝晉瞥了他一眼,輕輕一掌拍在他身上。宇文愷先是一驚,而後身體里騰出了一股熱氣,在這寒冷天,竟是感覺有點發熱。
謝晉道︰「這世間修行五境,第二境有易血、月兌胎、換骨。其中月兌胎不過兩種,一回化繭,一回褪殼。」
「有何不同?」宇文愷熱得直冒汗,打濕的衣服都有點發焦了,咧了咧嘴問道。
謝晉白了他一眼,「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一只手指了指面前這昏迷不醒的人,「你只要知道這人,二者皆不是就行。」
「這人間竟有第三種月兌胎法,真是奇異。」謝晉感嘆。
字文愷毗牙咧嘴,連忙將謝晉的手掌抖離肩膀,嘴里叫道,「燙死我了。」
謝晉不屑地撇了撇嘴,忽然看到他那天真的妹子正拉著昏迷不醒那人的頭發,使勁往後拽,連忙問道︰「圓圓你干嘛呢?」
「是媛鴛,不是圓圓!」謝媛鴛也不知道從小到大糾正了多少遍,但每次都顯得無力,也不再糾結這些小事兒了,理所應當地答道,「當然把他扛回家養傷啊,以後說不定對本小姐感恩大德,擔起忠心保護小姐的重大職責哩。」
「不行!」謝晉身為下一任謝家家主,考慮得更多,誰知道這人到底是幾方博弈後留下的結果,萬一牽扯到宮中的一些事,就更加的棘手了。
謝媛鴛轉過頭來,眼中掛淚。
字文愷有些尷尬,猶豫著說了句︰「要不放在我那茅草屋?」見謝媛鴛還有些不情願,又說了一句,「姑娘可以隨時來照看。」
謝媛鴛心情轉好,謝晉卻突然用警惕的目光望著他,「你還是在打我妹子的主意!」
最後,謝晉這粗大的大腿還是沒有扭過妹子那細小的胳膊,在姑娘那可憐巴巴的目光下敗下陣來,這位盛名傳九州的公子可不敢惹惱了妹子,不然那些糗事拿到江湖上去大肆宣揚一番,恐怕以後免不了遭人白眼與嘲笑。
蘇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茫茫黑暗充滿眼簾,就連有沒有他這個人,他也不知道。在這片黑暗中,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從剛開始的冷靜,到後來的恐懼,再到麻木。
他從來就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在這片黑暗中,雖然孤獨,但卻讓他有種自己也說不出來的安全感。世間最危險的,往往不是鋒利的神兵利器,而是那些暗藏的人心。
至少在這黑暗中,沒有人,也就沒有掛念。
就在蘇御覺得這樣活著也挺好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被囚禁在高聳的佛塔之中,金色的鎖鏈貫穿她的鎖骨。鮮紅的血液在冰冷的鐵鏈上顯得異常刺眼。
她狼狽無比,眼中再也沒有記憶中的靈動與狡黠,只有麻木與空洞。
看著對面那一絲可望而不可及的陽光,她也只是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那干裂的嘴唇,嘴里喃喃著,「不知道那小人回家沒見到我,會不會生氣得發瘋?」唯有說到她那口中的小人時,她眼中才有了一絲生氣。
「壓在床腳下的三十二枚銅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得到。唉,早知道就該放在床
櫃里的,那小人什麼都不會,肯定沒玩過找寶藏這種小孩兒把戲。」碧衣女子艱難的喃喃自語,眼中有些懊惱。
听著女子的碎碎念,分不清自己是否存在的蘇御,這一次才感覺到心髒的位置。
因為那里,有點心悸的痛覺。
默默地听著女子的碎碎念,不知何時,這個讓人間那些大人物都有些頭疼的年輕人、這個心腸如鐵石的年輕人。閉上了雙眼,卻,淚流滿面。
掙扎的睜開了沉重的雙眼,看到一雙眼楮,那眼楮如記憶深處中的那個女子……天真無邪。
「他醒了,醒了!」
女子縮回小腦袋,喜極而泣,「我還一位本小姐的努力都要付諸東流了吶。」
一旁警惕的謝晉暗自搖了搖頭,這小祖宗。
接著,讓他如雷擊的一句話,轟然在耳旁炸響。
「別哭,我回家了。」
醒來的陌生人,輕拂去姑娘的晶瑩淚珠,眼中的溫柔,叫那世間最堅硬的頑石都能融化。
不知所以的謝媛鴛呆立當場……
出囚孽龍睥睨全場,所有人都靜默,僅僅一劍,折斷九位仙王、七十二位真仙的長生路。
「多謝前輩出手。」慕容東海震驚之後,首先開口。
以不是真正蘇御的孽龍輕輕看了他一眼,身影緩緩虛化不見。
「願你遵守諾言。」一句輕輕的話語出現在慕容東海的耳畔。
年輕的妖王見勢不妙,帶著邪王逃離龍穴。
公羊博敖叫到︰「哪里走!」
「放他去吧。」眾人不解,轉頭望著慕容東海,後者道,「這是諾言的一部分。」
眾人皆道孽龍出囚之後,必將大鬧東海龍宮,卻沒想最後臨陣倒戈,劍斬仙人。這是慕容東海與孽龍的交易,他為人間斬仙人,仙人氣數大散人間,作為交換,龍宮不得阻止孽龍將自身氣數,揮灑給那些妖族天驕。而那位身份高貴的年輕妖王正是其中之一。
就在龍宮之亂漸熄之時,誰也不知道,遠在西牛賀洲的佛教聖地須彌山卻迎來了大難。
十八位金剛羅漢如臨大敵,盡管俯瞰著突石出現在大殿中的年輕人,眼中卻有普通人才有的恐懼之意。
端坐在大殿蓮花寶座上的寂真,看著年輕人嘆聲長呵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執念之身,何必為一小輩前來?」
「吾來只為一人。」年輕人轉身往大殿之後的九層佛塔而去。
十八羅漢金剛怒目,年輕人絲毫不懼。
「也罷,此樁因果皆有老衲一時痴念而起,施主不可為難靈山部眾。」寂真再次開口。
年輕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等待他的決定。
靈山覆滅與否,只在他一念之間。
寂真自知事情已不可挽回,閉上眼楮,長嘆一聲佛號,自絕而死。
十八位不弱通玄的羅漢們盤坐在地,佛陀含淚,低首含笑而去。
年輕人並未阻止,在原地站了片刻,又繼續往九層佛塔中去。
入了佛塔,幾經周轉,看到了那位開始碎碎念的女子,他站在暗處默默地听著,直到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消散在整個天地。
就在蘇御睜開眼楮的那一剎那,碧衣女子掙月兌佛家萬年氣數的鎮壓,強勢打出這片佛家聖地,入主西牛賀洲魔教獅駝山,稱號青鸞王,向人間宣戰。
半月後,另一位妖王在景州月霞谷稱王,劍指天下人族。
與此同時,靈山腳下,一個嬰兒呱呱墜地,靈山之上,佛光達到數萬年來,從未有過的強盛。
真佛降世。
長平城中,三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並排而行,中間那位身高八尺、眉若刀鋒,眉宇間有種如梅花的傲氣,這種氣質在讀書人間可很是少見。
古書雲︰君子如蕙蘭、或是君子如玉,但未免有些太過于柔和,這人卻是有種君子如劍脊的傲然姿態,讓那些看慣了君子姿態的女子們哪個不是眼前亮。
旁邊一人十指修長,要論相貌,也稱得上儀表堂堂,不會弱那高俊公子多少,只是面目有些呆板,就連說話嘴唇也是微張,卻是目不斜視,走路說話,極有規矩。
而最後一位卻有些貌不驚人了,五官平凡,沒有可多余稱贊的,也沒有可嫌棄的。唯有那白白的肌膚,讓街上的女子都要嫉妒。
「蘇兄,第一次來長平?」謝晉搖著折扇,風采迷人。
神洲大唐民風開放,此時三人身後已是跟了不下二十人的女子隊伍了,而且只要謝晉一笑,後面的人數必然會增加。
蘇御對于不太熟悉的人不想說話,此時他正微閉眼簾,以靈覺檢查體內那空空如也的經脈,可是這三天來,毫無收獲。
自被年輕妖王扔下深淵,他便昏迷不醒,後面的記憶一點也無。
這三天療傷中,得知此地竟是東勝神洲地界,心中已是被震驚了很久。
從東海龍宮到東勝神洲,其中隔著幾萬里的海域,就連通玄王者飛度,也要三兩月時間,而他不知為何,僅僅一月,竟已到了大唐的長平。
而且他身邊沒有了劍厘,也就是說,勝邪劍遺落,青銅鬼面不知所蹤,更為奇特的是,現在的他已是月兌胎圓滿。
他醒來一番檢查,真氣全無,唯有一點值得高興的事,那就是體內妖血,終于是剔除了。
除了剛醒來,蘇御與謝晉兩人有點不愉快之外,這幾天相處下來,謝晉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氣。
這位名為蘇俠的修行者,雖說境界還過得去,可沒修為便是沒威脅,加上此人有不存在于神洲任何一地方的口音,還有其親口承認是中原江陵人士,而謝晉暗中查了查蘇俠這名,不存在在任何一家供奉名單上,這才放下心來。
只要此人不是那些豪門世族的供奉,這沒了自身修為的修行者,他還不用擔心其能在這臥虎藏龍的長平翻起什麼浪花。
只是唯有一點,讓這六公子之首很警惕,這小子長得這麼丑,哪來的信心,敢打他妹子的主意?
「妹子對這人還有點好奇心,可得好好敲打敲打,讓她絕了這份心思。」謝晉暗暗自語。
這種無門無派的散修,自家妹子下半輩子怎麼可能幸福。
蘇御可不知道這一句話的功夫,這謝家世子就想了這麼多不相關的東西,聞謝晉相問,他只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這里不愧是天下首善之地,他雖然修為皆失,但靈覺卻更加敏銳,可以感覺到城中那簡直是數也數不清的不同氣機,有些氣機流轉,便是讓他也感覺心驚肉跳。
城中有通玄,而且絕不止一位。有蓋世王者,也絕不止一位。
謝晉帶著兩人往西走,大白天的,有些女子竟走路跌跌撞撞,一頭栽進了謝晉的懷里,後者連忙扶住,這膽大的女子競往他懷里塞了條手絹。
到了約定好的西柳巷,謝晉懷中已有十多條,就連宇文愷懷里也掏了三條出來。
唯有蘇御懷里沒有,不是他沒人踫瓷,而且在那女人倒過來時,他直接退到旁邊,讓那女子差點跟蹌跌倒,被女子丟了個不解風情的大白眼後,就沒人往他懷里撞了。
抬頭看面前這如燕閣,蘇御停步,有些猶豫。
謝晉和宇文愷一臉詫異,「蘇御為何不走了?」謝晉問道。
蘇御體內妖血除去,心里也有些高興,只是他不善于表達,況昏迷中看到夏唯潔的慘狀,自然不肯就這樣放縱自己。自夏唯潔被鎮壓于雷音寺,他便在與時間賽跑,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用來修行練氣,此時他雖然可能一輩子都不能修行了,但也不想就此放棄。
長平離靈山雖遠,他沒了修為,也一定要去。
此時不忍拂了兩位讀書人的興致,他只得找了個借口,指了指身後。
字文愷往他身後看去,沒見半個人影。而旁邊的謝晉像是早就知道了有人跟蹤,氣定神閑說了句︰「還不出來?」
一個轉角處,謝媛鴛氣呼呼地走了過來,指著謝晉道︰「你竟然還來這兒喝酒,看來是銀兩太多了吧。我這就回去和太爺爺說,讓你明年也沒零花錢!」
說完又看到謝晉手里一把女人用的手絹,冷笑一聲道︰
「喲,又被哪家姑娘勾搭了?不害臊。」
又見字文愷手里也有,頓時瞪了他一眼,看到蘇御,她才高興一笑,走到蘇御旁邊,拉著他手臂道︰「還是我的小匣子不錯,不受狐狸精蠱惑。」
蘇御手臂被拉著,面色有些不自然。謝晉瞪著眼楮,死死盯著自家妹子的雙手。
「小匣子,別和他們去喝酒,我們待會兒去逛夜市。今天冬至,可好玩了。」說著,拉著蘇御,不管謝晉那吃人般的目光,與蘇御一起離開。
「謝兄?……」字文愷欲言又止。
謝晉望著四周,突然道︰「你們都去盯著媛鴛,我這里你們大可放心。」他還是有點不放心蘇御,讓所有人都暗中跟了上去。
說完,等暗中的人都離開後,謝晉臉色很不好看,總覺得有種被人搶了寶貝的別倔感,一把拉過字文愷,大聲道︰「今天就喝他個不醉不歸!」
這邊,蘇御見那活潑的姑娘因為去追糖葫蘆後,松開了他衣袖,心里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著痕跡地望了一眼後方擁擠的人群,蘇御這才轉過頭,幾步走到了謝媛鴛身後,也不說話,就像個護衛一樣走在她身後。
「喂,小匣子,你怎麼不說話?」
謝媛鴛一雙手上全是糖葫蘆,見蘇御可憐,遞了一根過去,「你不說話多沒意思,難不成你真想當那些無聊的護衛啊?」
蘇御有些不忍拒絕這天真的姑娘,接過一串糖葫蘆,道︰
「不是不說話,只是很多話沒必要說而已。」
見姑娘還盯著自己,蘇御心里苦笑,咬了一顆糖葫蘆在嘴里,那姑娘這才高高興興的轉過頭,不盯著他。
「哪有什麼話是沒必要說的。」
謝媛鴛走到旁邊的一個賣糖人的小雄旁,指了指蘇御,接著道,「你就講講你們江陵有哪些好玩的事兒唄。我想听听,從小到大我就特別羨慕那些游俠兒,可有自由自在的到處跑,那可比這長平城有趣多了。」
「我沒去過江陵城。」
沉默良久,蘇御自己都覺得有些苦澀,自十歲踏出梨花坡開始,顛沛流離三年,回鄉不過短短幾月,又去了金陵。
「我家鄉的梨花很美,雪白中有一絲綠意,我覺得那是最美的花。」
蘇御想起梨花坡,還有梨花坡的那個女子。
這次到了靈山後如果有命回來,他一定不再奔波流離。哪有游子不思鄉,顛殿在外,心也冷了。
十里梨花,垛垛荒墳,讓人心安處,既是吾鄉。
謝媛鴛知道,這人心情有些低落了,趁蘇御失神的時候,拿起剛做好的糖人,將糖人插在蘇御的隨便用發帶綁住的長發間。
蘇御不知所以。
謝媛鴛笑著仰頭看他,「好了別想家了,本小姐這麼漂亮都給你背了,還不快謝謝?」
蘇御反手抓過糖人,這糖人做得唯妙唯俏,仔細看就可知道,這糖人就是謝媛鴛的樣子。再看向謝媛鴛手中,那糖人不就是他自己的樣子嗎。
「嘻嘻,你在我手上,本小姐要先吃了你的頭發!」
謝媛鴛咬掉了糖人的長發,抬起頭望著蘇御,雙眼彎成月牙。
此時天色昏暗,已是傍晚時分。蘇御低著頭看著面前那張笑臉,那笑靨如花、無憂無慮的臉龐與記憶中的那人重合,讓蘇御恍惚。
他的心,跳的很快。下一刻,糖人落地,蘇御立即轉頭離開,身影極快消失在茫茫人海。
他怕自己再不走,會沉浸在回憶中,傷了三個人……
謝媛鴛的呼喚聲淹沒于熱鬧的人群,而蘇御已經消失不見。
「小匣子,你竟然敢丟下本小姐,你……你死定了。」
謝媛鴛在原地不知所措,帶著哭聲,蹲連忙拾起糖人,抬頭望著人來人往的人群,卻沒有那個熟悉的面容。
她又幾時被別人這樣不管不顧地拋棄在人群里過的經歷,只覺得心里委屈,那人可真是壞人,竟敢放心丟她在鬧市之中。
蘇御當然沒有離開,在一座樓閣屋頂,他左手一串糖葫蘆,右手一壺烈酒,神情淡漠地望著人群中那個委屈得哭泣的姑娘。
世間的情感本就各不相通,哪來得舉世皆悼、普天同慶。
唯有一情相同處,兩兩蝕骨相思。
蘇御看著仿徨無助的女子,喝了一口烈酒,任酒刮喉,咬下一顆冰糖葫蘆,紅糖和鮮血滿嘴,吞下,一股血腥。
看來謝家也並非讓每個人都懼怕,至少剛才被他殺掉的兩個第二境修士不會是對方的底牌。
也希望暗中保護謝媛鴛的修士們能忍耐得住,讓幕後之人能夠走到幕前。
蘇御抬頭望著那被修行中人列為禁地的皇宮大內,就算他沒有太清真氣,怎能感覺到那將要枯竭的龍氣。
「長平,哪有永遠的太平。」蘇御感嘆。
天機樓所評六公子,以謝晉為魁首,其余五位也稱得上是人中之龍。能作為六公子不僅是看修行天賦和自身涵養,還要看所在的家世如何。
如情花谷虞卿,無論是相貌風采足以為九州之中少有的絕世美男,不僅如此,其作為情花谷少谷主,如果沒有血鼎山之變,他成為下任谷主本就是鐵板定釘之事。
而情花谷雖不是大勢力,但因為其特殊,與諸多大勢力都有糾葛,情分不少。因此,若說九州中第一情報網,唯情花谷莫屬。
血意真不管如何,也不敢向對待七殺魔門一般將情花谷並入血鼎山中,而是以挑起內斗,發展合作者的方法,將情花谷谷主虞嬌嬌逼進絕情窟,而後長老諸葛夫人一攬大權,獨斷專行,帶著情花谷歸順血鼎山。
總而言之,六位公子並不只是代表著他們自己,更有世家底蘊的厚薄。位居魁首的大唐謝晉便是如此。
大唐之國力強盛已不可同年而語,自建國之初的贏弱,到如今的君臨天下,國之邊疆已是到達了極限,獨霸東勝神洲這一富饒之地。雖是凡俗國家,但論實力與底蘊,完全不弱與九州之上任何一修行宗門。
謝家與之當今的開國皇帝,乃有從龍之功,深負皇恩浩蕩,當今皇後,便是謝晉的姑女乃女乃,可見這謝家在大唐那必是跺跺腳都將天下大震的世家豪門。
然而就是這樣的豪門,最看重的便是進退之道,在這樣的盛世,謝家已是足夠低調,朝堂之上沒有一人是他謝家嫡系,專心讀自己的聖賢書。
謝家有一青衣巷最為出名,朝堂上的很多官員就是從青衣巷中出來的寒門世子,和謝家之間都有著一份香火情,但謝家從未有過逾越之舉。當朝禮部尚書曾冒死諫言,非但得到皇帝陛下的親口贊揚,更是玩笑般說了句不愧青衣二字,從此朝堂之上便盛傳青衣黨,與當朝宰相的狀元堂並為朝中兩大黨派。
據說得此殊榮,謝家家主曾大發雷霆,罵得那禮部尚書狗血淋頭,但這也是坊間傳言,不知是真是假。
這些事蘇御都無從知曉,他還沒時間去了解這些事,只知道謝家的謝晉能成為六公子之首,便從心里覺得這謝家定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只是沒想到,在這冬至之日,竟有人想和謝家板扳手腕,而自己卻剛好撞上了。
這位從來懦弱不敢袒露心事、表露感情的鄉下人坐在房頂,眼楮死死盯著人群里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他眼中沒有一點波瀾起伏,唯有經常在他眼中的那種無情與冷漠。
蹲在原地的謝媛鴛一臉委屈,不知道這人的臉色怎麼變得比女人的還快,前一秒還深情款款,下一秒就翻臉不認人。
「謝姑娘,你在這干什麼呢?」
謝媛鴛抬頭一看,只見一位眉清目秀的書生正疑惑地看著她,那書生渾身上下都是一股書卷發霉的氣味,腰間所佩不是尋常的玉牌,而是綁著一卷竹簡。此時這書生微微笑著,那笑容讓人心里舒服。
但謝媛鴛看到這人卻沒有好臉色,胡亂地扒拉了一下臉上的眼淚,把頭一扭,「關你什麼事。」
年輕書生踫了一鼻子灰也毫不在意,而是微微一笑,和謝媛鴛一樣在她旁邊蹲下,偏頭笑道︰「謝姑娘,不如和在下一起逛逛這冬至節,听說這燈謎會的獎品還不錯。」
他沒有說自己能不能得魁首,只是說了獎品不錯。但蹲著的兩人都沒有懷疑,如果他去了這魁首就會是他。
謝媛鴛聞言偏過頭冷笑一聲,「堂堂書奇,還和平民百姓、寒門世子爭名奪利?」
被尊為書奇的書生毫不動怒,反而搖頭晃腦地解釋道︰「非也非也,名利者,共欲求。這可是聖上當著天下讀書人的面親口說的。在聖賢書面前,人人都要仰望,誰又可以真說自己學問高人一等。」
「但你看的書總比其他人多吧。」謝媛鴛沒好氣地道。
讀書人又搖頭,「只是翻的多。」
謝媛鴛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覺得和這人說話很氣人,起身欲走。
突然人來人往的人群里,又走來了一群人,為首一位錦衣玉帛,頭戴紫金冠,腳踩祥雲靴,身上披著關東貂皮斗篷,實在可稱是溫文爾雅的富家公子。
那富家公子目若旁人的直向謝媛鴛走來,後者臉色則變得有些不自然,一副想走又不敢走的為難樣子,在原地挽著裙帶踟躕。
那書生看見來人,驚得立馬站了起來,整理衣襟,就要行禮。
那富家公子旁邊跟著兩個府丁打扮的奴才,其中一人以手捂口,輕咳了一聲。其聲音尖銳沙啞,不似尋常男人。
謝媛鴛正不知如何開口,那富家公子卻先開口,臉上帶著微笑,「媛鴛,怎麼?十年未見,連你鳳哥哥都不認識了?」
謝媛鴛這才輕輕地叫了一聲︰虢王。
富家公子臉色故意一板,「我不喜歡,還是叫我鳳哥哥親切些。」
謝媛鴛愣愣不敢答話。說來也奇怪平時這謝家的掌上明珠一向都是無法無天的,但面對這虢王李承鳳卻顯得有點束手束腳。
李承鳳作為當今聖上的最小一位皇弟,乃是太上皇隱退朝政之後最得恩寵的小兒子,當今聖上有愧于太上皇,對這小弟也是百般寵愛,待其成年之後便封地在最富饒之地,更是允許他隨時可入皇城。
這對于一向謹慎與兄弟姐妹的聖上來說,不啻于一種天大的善心。
這貌王李承鳳在封地也是享有賢聖之名,將整個隴西管理得井井有條。這李承鳳認識謝媛鴛還是小時候。雖說李承鳳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但他卻是早慧之人,小時听說謝家青衣巷文治武功很好,便是哭著鬧著要去青衣巷求學,聖上拗他不過,便讓謝家家主給他安排了一座謝家里的院子住了進去,每天去青衣巷讀書,這皇宮倒是很少進了。
小時候謝媛鴛便在這群哥哥之間是公主般的待遇了,不過不知道什麼原因,這長大了,特別是李承鳳成年被封虢王後,謝媛鴛更是沒有再靠近,而後李承鳳去了封地,這一別十年,謝媛鴛更是對這曾經的「哥哥」沒什麼多余的親近感了。
不是謝媛鴛不念舊情,而是對一些事,她就算是不擅長謀略,但女人就是這麼奇怪,對這從小的「哥哥」,就像對旁邊這兩年來窮追不舍的書生一般,有種不知哪里來的厭惡感。不像對謝晉,她完全可以在他面前撒嬌胡鬧。
這邊謝媛鴛心不在焉,而那貴為王爺的李承鳳也沒有生氣,默默地看著女子,而後這不知為什麼在這關鍵時候回長平的王爺輕輕說了句︰「媛鴛,我們好久未見面,此次我回京,不如去我府上聚聚,一會兒再叫上你小晉那個人精。我們三人可是有十年未見啊。」
虢王李承鳳抬頭望著夜空漸漸飄起的雪花,有微風起。
當年的那場變故,亦是同種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