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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年末

1442年12月31日。

雪還在持續不斷地下著,阿瑪西爾估計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有成為「雪原」的一天。

鵝毛似的雪片飄落在西利基城內,地上的積雪已經掃過三四次,但厚的還是能夠蓋到小腿肚子。屋檐下的冰錐最長得有將近二十厘米,被小孩子們拔下來拿在手里揮舞,嘴里呼喊著︰「我是領主,我的騎士們,沖呀!」

在融化之前,這些冰錐都是他們最好的寶劍。

氣溫前所未有得低,讓西里爾還以為自己又身處北疆的冰原上,而不是自然之地阿瑪西爾。他裹上一件厚實的皮襖,手里捧著熱乎的紅茶,靠在飄窗的軟墊上,看著窗外那開始閃亮的花燈。

夜幕要降臨了。

低溫與大雪並不能澆滅人們對于年末最後一天的熱情。不像1441年那樣充滿戰亂,1442年的阿瑪西爾和平得有些讓人不敢相信。

甚至因為奧聖艾瑪和帕蘭尼亞逃難的人們的加入,使得資源都比以往要更加豐沛了許多。

【神墮之年】的年號對阿瑪西爾的人們而言,也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畢竟他們當中絕大部分都是自然之神諾拉的信徒,連諾拉的直系子民都沒有慌亂,還每天好端端地出入著西利基的酒館,那他們又有什麼慌張的理由呢?

當天徹底黑了下去,大雪也給面子地收斂了聲勢,逐漸停息,西利基那些提前布設好的彩燈便都徹底亮了起來,令西利基亮的恍如晴日。

人們走上了街頭,歡慶著又一年的過去。老的住民們開始向新加入西利基的住民描述著兩年前的那個年末之日的夜晚,講述著傳奇領主西里爾•亞德里恩,在還是西利基伯爵時候的故事。

有酒鬼醉醺醺地從酒館里出來,听到他們的話題,便晃著酒瓶子開始吹牛︰

「當年西里爾•亞德里恩伯爵能用三座城打下整個阿瑪西爾,我哈倫•加拉赫用三杯酒喝翻奧聖艾瑪,不是問題……」

西里爾靜靜地看著窗外那繁榮的西利基夜景,直到房間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吧。」他看向門口,法師小姐已經推門而入。她穿著一件最適合她的漂亮的水藍色禮服,露出白皙縴細而筆直的小腿,赤著腳踩著一雙高跟鞋,走起路來噠噠噠的。

只是這樣盛裝的法師小姐卻把自己當成了衣架子,手臂上堆著至少十件衣服,一走進來便將衣服都放在床上,隨後催促西里爾道︰

「維先生,這都幾點了,你怎麼還沒有做準備?快點快點,來試試這一件。」

她邊說邊拉著西里爾的手臂,將他硬是扯到了床邊。西里爾懶洋洋地像是一灘爛泥,任由米亞拉著自己,隨意她擺布著。

「這套……不好不好,色調太亮了,這套呢……你起來一下,壓著月兌不下來。」

一身一身的衣服試過去,可著實把米亞累的氣喘吁吁,她終于給西里爾換上了一身合適的晚禮服,是最經典的「西利基配色」款式,深綠色的禮服綴著銀邊,哪怕現在西里爾懶得像是一條死狗,也仍然帥得一塌湖涂。

「浪費了那麼多時間……」米亞小聲埋怨著,半推著西里爾走出了房間,結果才剛出門,就被在門外的卡羅琳埋伏了個正著——少女跳出來哇的一聲,讓法師小姐一個踉蹌,險些摔到西里爾懷里去。

「你們怎麼這麼久。」卡羅琳眨著眼楮,倒是沒有後續惡作劇的念頭。她如今算是徹底長開了,身材變得高挑了,個子比米亞小姐還要高,踩上高跟鞋後就更加不得了。蓄了一年的頭發將將垂到肩胛骨的位置,她穿著白色的長裙,靠著牆,一手垂落,一手抱著那手的手臂,伸展著自己修長的身軀,赤果的腳繃得緊緊的,腳背潔白而透著澹澹的血管的青色,令人想要予以其深吻。

她微揚著下巴,那如貓的眼楮一只是晶紅色的,另一只則是她原本的琥珀深棕色,看著更像是一只異色童的貓咪。

「還不是維先生不配合。」米亞氣鼓鼓地,反問道︰「陛下已經到了嗎?」

「已經在大廳里喝茶了。」卡羅琳撅起嘴,「為什麼陛下會千里迢迢跑到西利基來跨年呢?她不是應該忙于‘輝耀王庭’的建設,每天忙得不可開交麼?」

西里爾搭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終于站直了身子,伸了一個懶腰後,慢悠悠回答道︰「或許……她只是想見見自己欽定的侯爵最後一面?」

「西里爾!」

「維先生!」

一左一右兩個聲音同時叫了起來,西里爾哈哈一笑,隨後一揮手︰「走吧,走吧。」

他們步入大廳。原先的城主府在空間法陣的擴張下,已經如同一個禮堂一樣寬闊。並不華麗、但卻令人感覺到溫暖的燈光照亮著整個禮堂。

只不過這樣寬闊的空間似乎有些浪費了,算上西利基的所有高層,再加上索爾科南的來客,原先的大廳也足夠應付了。

拉羅謝爾的女王陛下,阿納斯塔西亞•赫爾曼,正坐在盡頭的圓桌旁,端詳著手中高腳杯里的紅酒。

「陛下。」西里爾徑直走上前去,向著桌邊的阿納斯塔西亞頷首道,「感謝您不遠萬里前來西利基……」

「這說的什麼話。」阿納斯塔西亞翻了翻白眼,「西里爾卿,如果這種時刻我都不到場,那我也愧為那即將成立的‘輝耀王庭’的女王了。」

「呵呵,呵呵……」西里爾尷尬地笑著,左顧右盼地轉移著話題,「嗯……海洛尹絲•特雷維爾閣下呢?」

「這麼不樂意和我說話麼?」阿納斯塔西亞嗔怪了一句,而後指了指一邊,「海洛卿她啊,似乎踫到了熟人。在那邊呢。」

西里爾看向她所指之處,大廳的角落的立柱遮擋著兩道身影,海洛尹絲被擋在了立柱之後,而另外一道身影……露出了圓滾滾的半邊鎧甲。

「來昂納多?」西里爾略有些吃驚。那確實是來昂納多,晉升超凡以後的來昂納多又搞了一身一模一樣的圓滾滾的鎧甲,按他的話來說是不穿著這個不習慣。

而來昂納多居然在和海洛尹絲私談……他聯想了一下來昂納多那滄桑而英俊的中年人外貌。

好呀好呀,好你個來昂納多,居然想老牛吃女敕草。

不過他才走上前沒幾步,就听到海洛尹絲清冷的聲音響起︰「父親……」

西里爾灰  地調頭,坐回到了阿納斯塔西亞所坐的圓桌邊。

依稀記得來昂納多確實有一個女兒,彼時開玩笑的時候,來昂納多還說要把女兒嫁給自己……

沒事了,沒事了。

「為什麼不等輝耀王庭徹底建成呢?」阿納斯塔西亞搖晃著杯中的紅酒,微眯著眼楮,神色有些迷離,「輝耀王庭能夠作為你的後盾,這比孤身一人犯險要好得多。」

西里爾低頭切著牛排,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這麼想來倒是挺可笑的,輝耀王庭的建立是為了抵抗終末,如果你成功,那輝耀王庭所要面對的敵人也就不見了;若是你失敗了……那輝耀王庭,也沒有可能抵擋得住接下來的終末。」

阿納斯塔西亞忽然冷笑一聲,拍桌站起來,大聲道︰「西里爾•亞德里恩,你覺得這樣的輝耀王庭,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嗎?」

她突然的發聲令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一直密切關注著這邊的法師小姐悄悄地走到西里爾的身後,將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椅背上。

而西里爾終于抬起頭,看著那居高臨下以睥睨之姿俯視他的阿納斯塔西亞•赫爾曼,慢悠悠說道︰

「是鳶尾和你說,我要去聖赫爾科恩特的嗎?」

「是尹文潔琳•來曼和我說的。」阿納斯塔西亞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放低了聲音。

「那你為什麼就這麼認為我確實要去呢?」

「她是騙我的?你並沒有打算去聖赫爾科恩特?」阿納斯塔西亞的聲音急促了起來,彷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但西里爾的話就像一盆冷水一樣,將她的熱情澆滅了︰

「不,我確實要去聖赫爾科恩特,明年的一月就動身。」

「你!」

「陛下——」西里爾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面,「輝耀王庭的存在,是為了更遙遠的未來。」

「如果你認為,若是毀滅與終末注定到來,在此之前的努力都是沒有意義的,那一切也確實都失去了其存在的意義。」

「但我認為,至少在終焉降臨之前的時間里,事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與意義。」

「若是我成功了,您所建立的輝耀王庭,便是那片破敗的土地的新的希望;而我若是失敗了,輝耀王庭也將予以其庇護的生靈,一段最後的值得銘刻于歷史長河中的回憶,一個依舊未被熄滅的希望。」

他說完,站起了身。

身旁的米亞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與他並肩向著大廳外走去。分散在大廳里的卡羅琳、艾麗娜幾人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阿納斯塔西亞站著,向著西里爾伸出手,似乎想要挽留他。她嘴唇囁嚅著,不斷無聲重復著「留下來」的口型,但最終她還是緩緩坐倒。

「陛下。」海洛尹絲緩緩走到她的身邊,輕聲道。

「海洛卿。」阿納斯塔西亞有些月兌力地仰著頭,只感覺眼前一片暈眩,「你說……我做錯什麼了嗎?」

「不,陛下,您沒有錯,他也沒說錯。」海洛尹絲平靜地答道,「正如他所說,您代表的是一個希望,是終末到來前、生靈能夠為之而努力的希望,也是終末消失後,廢棄的大地的新的希望。」

「那他呢?」阿納斯塔西亞看向西里爾消失的方向。

「他……」海洛尹絲遲疑了片刻,小聲答道︰「他,將決定這一切。」

————————

西里爾的房間還蠻大的,身為領主,身為侯爵,他的房間自然應該符合他的身份。

他看著自然地找著位置,在房間內坐好的幾人,她們的動作熟練地實在有些過分︰

卡羅琳已經盤起了長腿,縮在最軟的沙發里;嚴肅認真的艾莉娜正襟危坐在小圓桌前,習慣性地在膝蓋上放上一本書;精靈小姐依然抱著那本大書,坐在飄窗旁——雖然那本書已經沒有任何的力量,諾拉的消失令她失去了「引路者」的能力,她如今只是單純的侍奉著她所虔誠的自然之神。

當然,是新的自然之神。

而最後的法師小姐則靠在床頭,已經除去了鞋子,抱著雙腿坐在床上,下巴擱在膝蓋上,只是靜靜地看著西里爾。

「領主大人……這樣拋下陛下,真的好麼?」艾莉娜最先忍不住開口,小聲地問道。

「哪有什麼拋下不拋下的。」西里爾忍不住微笑道,「對她而言,她覺得我是一根支柱,聖白王庭需要我這個牌面——我和她從來都是合作關系,現如今也依然是。」

「只不過她並不知道,什麼叫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西里爾微微閉目,那屬性面板便已經自然而然浮現在腦海中。

一年的時間,走遍鳶尾與特里斯所說的每一個封印點,現如今他屬性面板上的「印記」已經成了長長一大串,數也數不清究竟有多少個。

他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強大,但同時也前所未有的駁雜。那些印記的存在並不如想象中的那樣,僅僅只是一個個可以供他調動的力量儲備。

他們彼此之間有的會相互沖突,有的干脆根本不兼容,只要動用這邊的力量,那那邊的也會給予些許反饋……

也就是西里爾的身體足夠強勁,能夠扛得住這些印記之間的彼此沖突。

事實上從理性而言,他確實應該繼續消化自己的身體,直到將這些力量完全吃透。

但逼迫他的,是那些印記中傳來的恐懼的情緒,這份情緒在日復一日地增長,它恐懼的方向在東方,在那座已經傾覆的王國的王都,聖赫爾科恩特。

它在恐懼,丹亞的污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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