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樓前,隨著最後一隊衛兵快步撤去,趙二小姐轉身走進了房間里,一進屋就看到陳旭木訥的站在原地。
「現在你滿意了?我幾次三番的救你,你就這麼報答我?」
「……」
陳旭沒有說話,雖然已經和零號有了接觸,但是那一番壯志豪情沒能感染零號,反倒是讓他沒坐幾分鐘就走了。
沒想到零號任務會以這樣的方式迎來終結。
看著陳旭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趙二小姐沒好氣的譏諷一句道。
「幸虧人家大度,真要是追究起來,早就把你亂槍打死了。」
趙二小姐的話似乎是點醒了陳旭,陳旭稍微打起一些精神來,雖然零號最後也不置可否,但是這條路他還得繼續走下去。
他走到門口的鞋櫃旁邊,先前那幾個衛兵走的時候把他的隨身物品都放在了鞋櫃上。
除去了一把已經用習慣了的柯爾特手槍、氰化物膠囊之外,還有應急的自制醫療盒、打火機、幾塊大洋。
陳旭簡單的看了一眼這些零碎的物品,頭也不回的說道。
「你藏在戒指的藥還有嗎?」
趙二小姐听他這話語之間的意思,下意識的挑了挑眉頭。人始終是共情的動物,更何況日本人站著東五省,本來就讓趙二小姐這些老東北人心有怨言。
先前陳旭的一番話或許沒能讓少.帥心有觸動,她趙二小姐可是很欣賞陳旭這一番作為的。
稍微想了想,趙二小姐終究是嘴角微微一揚,將自己手上戴著的另外一枚翡翠戒指摘了下來,放在了沙發扶手邊。
陳旭干脆利落的把東西都收拾好,回頭就走過去把那枚翡翠戒指也裝進了兜里。
趙二小姐看著他這番利落的動作,忍不住問道。
「你真的要去暗殺日本人?」
「……」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且不說你一個人單槍匹馬,殺不殺得了日本人不說,即便是最後成功了,你又要怎麼逃出來?」
陳旭隨手理了理袖口,面無表情的問道,「趙二小姐,你平生最怕什麼人?」
「我?我誰也不怕。」趙二小姐咧嘴一笑,看起來頗為灑月兌。
只是就在下一秒,陳旭突然把腰間的手槍一拔,直接對著趙二小姐的額頭就是一指!
雖然知道他不會開槍,趙二小姐的眼神還是難免飄忽了一下。
陳旭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反應一般,隨手又將槍收了起來,漠然道。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我是個小人物,我知道我揮手之間不可能伏尸百萬也定不下這大勢格局,但是我可以在這咫尺之間,十步之內,像個莽夫一樣搏命至死。」
稍微整理了一下行裝,陳旭抬起頭看了一眼趙二小姐,難得的微笑道。
「他日我若是成功了,二小姐還請替我傳個信兒。」
話音落下,他轉身就走,趙二小姐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起身喊道。
「喂!」
只可惜陳旭的腳程太快,轉眼就走遠了。
……
離開了東北軍的家屬大院,陳旭轉頭就混進了北平城的市井鬧市之中。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直接回松江,第二個是在北平城再待幾天。
松江的局勢自從山口美惠子被人暗殺之後就已經變了味兒,這其中具體是出了什麼狀況,陳旭也不清楚。
如果現在倉促趕過去,說不定會出什麼亂子,但留在北平城,他手上又沒有情報來源,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是沒什麼意義。
雖然理智告訴他,現在松江的情況有些復雜,最好過幾天再回去,但他還是選擇了去了火車站。
松江的進出通道,完全被田中信三掌控著,直接做火車回去,無疑是打出了一張明牌。
這既是一步險棋,同時也是一道保命的護身符。
如果山口美惠子真的是田中手下的特務殺的,那十有八九對付阪田玉川的事情,他是不打算假借陳旭的手,打算直接和阪田玉川撕破臉皮,這也就意味著陳旭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
這樣一來,陳旭到了松江火車站,一下火車就會被田中抓過去,一番嚴刑拷打之後直接槍斃。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山口美惠子並不是田中派人殺掉的,這樣一來,原有的計劃就沒有改變,他就還有利用的價值,沒有除掉阪田玉川之前,田中就不會對他動手。
兩種可能,兩種結果,全都是由山口美惠子而起,最終的結果卻截然不同。
坐在火車上的陳旭轉過頭看著車窗外的風景,遙想第一次來松江的時候,甚至緊張得不敢轉頭看著窗外,現在卻釋然了。
一路無話,伴隨著火車「哄哄哄」的聲響,幾個小時轉眼就過去。
看著熟悉的站台,陳旭習慣性的站起身來,剛打算整理一下坐皺的衣服邊角,幾個憲兵就直接堵了上來!
看著這熟悉的架勢,陳旭咧嘴一笑,從容不迫的走向了那幾個檢查的憲兵。
不出意料,那幾個憲兵就是奔著他來的,那幾個人一見他走過來,頓時就推開人群直接走到了他面前,幾把駁殼槍全都對準了他,其中一個領頭的憲兵喊道。
「陳隊長,請跟我走一趟!」
說話間,其中一個憲兵習慣性的上前來就要繳陳旭的槍,沒想到陳旭突然冷不防的吼了一聲。
「你干什麼?!」
那個憲兵被吼得一愣,下意識的就往後退了半步,周圍舉著槍的憲兵也猶豫不定起來。
陳旭將這幾個憲兵的反應看在眼里,微微仰起頭,冷笑道。
「是田中信三讓你們來的吧?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領頭的那個憲兵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站台上。」
陳旭一看他們這慫樣子就知道田中沒有下死命令,心里稍微有了點兒底,轉頭就直接走向了車門闊。
幾個憲兵見狀,彼此對視了一眼,急急忙忙的就追了上去。
說是讓這幾個憲兵來抓陳旭,下了火車之後反倒是好像是陳旭帶著這幾個憲兵風風火火的往外趕似的。
火車站台上人來人往,烏泱泱的一大群人,根本就看不清田中信三在什麼位置。
陳旭只能回頭叫那幾個憲兵領著他去找人,說來有些滑稽,但是走到田中信三面前的時候,陳旭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往里的冷漠。
「陳先生,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田中信三笑著招呼一句,話語之間不顯山不露水,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陳旭知道現在還沒到翻臉的時候,稍微解釋了一句。
「去了一趟北平城,見了幾個朋友,不會耽誤你的事。」
「朋友?津門巡防營的顧衛青也是你的朋友?」
「……」
田中信三示威似的說了這一句,陳旭冷著臉沒有應聲,田中手下的情報人員既然可以追查到他和顧衛青接觸過,肯定也能查到趙二小姐的事情,說不定連零號回過一趟北平城都知道。
只不過即便是田中知道了這些情報,對于他而言,現在的重心還是放在松江內部的事務上,並不會在意陳旭去北平城走這一趟到底干了什麼。
果不其然,雖然陳旭冷著臉不說話,明擺著是有些打他的臉,田中信三還是笑了笑就帶了過去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多糾結。
一行人走出了火車站,田中信三頗為坦蕩的讓陳旭和他一起坐了一輛車,身邊只帶了一個日本兵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看得出相當的信任陳旭。
陳旭對于田中這番假客套沒什麼好臉色,仍舊是冷著臉不發一言。
坐著車剛離開火車站不久,田中信三就直接聊起了正事。
「明天就是你我約定好的日子,陳先生沒問題吧?」
「這句話不應該問我,而是該問你自己。」
田中信三笑了笑,不過並沒有在車上就將整個計劃和盤托出的意思,仍舊是簡單的和陳旭談了談心。
話語之間,他對于山口美惠子的死好像並不知情,一直沒听他談起過。
車一直從火車站開到了城中區,轉頭又朝著租界開去,看著這路線,陳旭隱隱猜到了田中是要帶他去找宋睿。
果然十來分鐘之後,車就停在了宋睿的洋房外面。
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奉天三處特務正在門外站崗,顯然是早就知道了田中會過來,提前做好了安保工作。
陳旭將這些人的樣貌都看在眼里,雖然不一定能百分之百記住,總歸可以記下一些有特點的面孔,關鍵時刻認出這些特務說不定能救他一命。
「田中大佐!陳兄!宋某久侯了。」
剛走到門口,宋睿就听到門外的動靜走了出來,說是勾心斗角這麼些日子,陳旭不聲不響的跑出去幾天,回頭感覺田中和宋睿都熱情了不少。
三人走進宋睿的家中,因為正好是快要到晚上了,房間里的長條餐桌上擺著一些飯菜。
「在這洋人的租界里面還真不太好找中餐,今天我們就來試試這洋人的西餐。」宋睿自顧自的介紹一句,專門替田中信三拉開了座椅,方便他坐下。
陳旭倒是沒他那般殷勤,總共三把椅子,隨便找個位置就坐下準備吃飯。
桌上擺著一些餐前的涼菜,正菜還沒上來。
宋睿對于這一餐看起來相當的用心,親自開了一瓶香檳,為田中和陳旭各倒了半杯開胃酒。
桌上的涼菜是一人一盤水果沙拉、雜錦冷盤,除此之外就是兩片烤面包。
陳旭對這些東西都沒什麼胃口,拿著酒杯喝了一口開胃酒,靜靜的等著田中開場。
不曾想這田中信三和宋睿好像也不著急,磨磨蹭蹭的等到正菜的牛排都端上來了,田中拿起刀叉吃了一口,這才聊到正題上。
「宋干員,明天的安排,你說一下吧。」
宋睿聞言,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看了陳旭一眼說道。
「明天的事情事關重大,我覺得陳兄一個人未必能成事,所以這次將由我帶著奉天三處的人作為主力,陳兄就負責從旁策應便可。」
「什麼意思?」陳旭放下酒杯,冷著臉問了一句。
他不在乎什麼主力、策應,唯一的問題在于宋睿插手其中的意義是什麼?
等到事成之後,立刻將他清理掉?還說從一開始,田中就不信任他?
田中和宋睿顯然也猜到了陳旭會有這樣的顧慮,只不過這兩個人一如既往的結成了小團體,根本就沒有想要給他解釋一言半句的意思。
面對陳旭質問的目光,兩人竟然齊刷刷的裝聾作啞。
陳旭冷笑一聲,直接一拍桌子起身便要走,田中還沒說話,宋睿倒是不緊不慢的拿起了餐叉看著盤子里的牛排,說道。
「明早十一點,松江碼頭。」
「哼!」
陳旭毫不掩飾的冷哼一聲,話語之間也不置可否,直接負氣而去。
田中信三轉過頭看了一眼陳旭的背影,宋睿見狀以為田中是在擔心陳旭會不會按時到場,便勸了一句道。
「田中大佐不必擔心,陳旭既然回了松江,那他明天就一定會按時出現在碼頭。」
「事成之後,把他處理干淨。」
「明白。」宋睿點了點頭。
另外一邊,陳旭飯也沒吃,轉頭就走出了租界區。說是沒有去處,他現在倒是很想去那個地方。
他走在路上招手攔下一輛黃包車。
「楊家宅子。」
「好咧!」
拉黃包車的師傅高聲應和一句,楊家在松江的名頭就是這麼響亮,甚至都不需要說出確定的位置。
租界區離開楊家的宅子不算遠,但也不算近,一路上饒是那拉黃包車的師傅跑得很賣力還是花了小半個小時才到。
到楊家院子前的時候,天都已經完全黑了,楊家大院前門庭如舊,古舊的門臉還帶著前朝的模樣,頗有些古色古香的意思。
門前的兩個守衛見著陳旭徑直走過來,直接上前將他攔下來。
「這是楊家私宅,閑雜人等不能進入。」
還沒等陳旭開口,前院里一個小丫鬟就見到了陳旭,三兩步就走了出來,招呼道。
「陳少爺,您怎麼來了?」
有了這個小丫鬟的指引,陳旭總算是進了門。
或許是因為先前見他被守衛攔了下來,這小丫鬟特意解釋了一句。
「陳少爺,咱們這院兒里可是換了好幾波人,以後但凡出入還是最好和小姐支會一聲。」
「你們家小姐在什麼地方?」
「在廳里吃飯呢。」
兩人說到這兒,其實不用小丫鬟多說,陳旭已經看到在客廳里狼吞虎咽的身影。
說來也就是兩三天沒見,現在瞧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陳旭心里竟然久違的泛起了漣漪。
小丫鬟見人已經帶到了,頗為懂事的默默退去,陳旭徑直跨過門檻,朗聲問道。
「今晚吃的什麼?」
楊婉君听到他的聲音,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很快又反應過來,放下手中的小肋排,順手還擦了擦手,招呼道。
「你怎麼回來了?」
「伙食開得還挺好的。」
陳旭沒有應聲,而是簡單的打量了一眼楊婉君面前這一大桌子菜。
剛才在宋睿家里面看了一頓清湯寡水的涼拌菜,這會兒瞧著這大斗碗裝著的大魚大肉的確是順眼了不少。
以前陳旭對楊婉君的錦衣玉食還頗為不忿,現在真到了自己也死到臨頭了,此刻還真是想要試試這口味。
楊婉君看他默不作聲的坐下來,拿起碗筷就開始吃,一時也忍不住笑了笑,自顧自的又伸手拿起一塊排骨就開始啃。
這位大小姐生得一副嬌俏模樣,如今甩開膀子啃骨頭,瞧著還真是有那麼幾分氣勢。尤其是一雙手油漬漬的,偏又涂著個紅指甲,一眼看去那十指指尖都好像是紅寶石似的瑩瑩發亮。
一番大快朵頤之後,陳旭只是吃了個六分飽就放下了筷子,拿起湯勺給自己盛了碗湯,順便問了一句。
「今天你怎麼沒來?」
「什麼?」
楊婉君啃著骨頭,抽空答應一句。
陳旭知道她是明知故問,直接把事情挑明了,「今天宋睿和田中拉著我一起商量阪田玉川的事情,你為什麼沒去?」
「我是什麼身份?我怎麼能去得那種地方。」
她說得無辜,只不過在陳旭眼中這位大小姐可從來都不干淨,但今天他不是來翻舊賬的。
楊婉君見他吃了兩口便不吃了,頗為熱心的招呼一句道。
「怎麼就不吃了?再吃兩個長帶子,這玩意兒補人。」
長帶子其實就是扇貝,還有一種叫圓帶子就是圓形的扇貝,如果細說起來長帶子應該類似于生蠔一類的東西,在南方沿海不算稀奇,但是內陸地區就比較貴了。
松江雖然有一條河卻也不算是靠海,但是靠近津門和北平,所以海產的價格倒也不算貴。
經楊婉君這麼一說,陳旭才注意到桌上還擺著一盤蒜蓉粉絲蒸生蠔。
以往這位大小姐的桌上都是擺著些人參鹿茸之類的干補山貨,沒想到現在花樣還真是越發多了。
陳旭拿起筷子作勢就要夾一個試試口味,沒想到楊婉君直接把盤子推了推,頗為莽氣的說道。
「端起來吃啊,我又不吃這玩意兒。」
「……」
陳旭瞧著她這滿嘴油光的嬌憨模樣,臉上說是沒什麼情緒,心下卻難免起了些許漣漪。
或許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有異,楊婉君用手背擦了擦嘴,低下頭不敢看他。
此時英雄美人,一如月下花前兩相宜。
雖然對于楊婉君還心存芥蒂,但是陳旭自己捫心自問,對于這個脂白肥膩的大家小姐還是有過動心的時候。
尤其是明天去碼頭見到阪田玉川還有宋睿帶著奉天三處的特務跟著,他十有八九是活不過明天。
明知道人之將死,陳旭瞧著對桌的楊婉君不由得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楊婉君雖然沒有見他的反應,倒也隱隱察覺到了什麼,悶著沒有應聲。
她越是這樣羞著,陳旭的心就越是砰砰跳,當下故作鎮定的說道。
「有水嗎?我洗個手。」
楊婉君聞言便起身叫丫鬟端來了兩個銅盆配著毛巾,她自己也簡單的洗了把臉。等到她轉身的時候,這才注意到陳旭一洗臉竟然還把臉上的刀疤給搓掉了半截。
他臉上的刀疤算是結疤很久了,里面的皮膚已經重新長好了,只是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白印。
楊婉君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你臉上的疤好了?我來幫你把外面這層血痂給剝了吧。」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他臉上的刀疤,陳旭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往昔犧牲的同志一一浮現在腦海中,本來還打算和楊婉君一訴衷腸的陳旭頓時就沒了那心情,不聲不響的放下毛巾,看著銅盆中自己臉上的刀疤,冷著臉問道。
「你知道這一趟我是有去無回?」
楊婉君一看他這樣子就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抿了抿嘴,一時不好回答,只是她又是擺生蠔又是裝模作樣的樣子實在是再明顯不過的信號。
陳旭順手拿著毛巾擦了擦手,坐到了飯桌前。
「過來聊兩句吧。」
「你想問什麼?」楊婉君知道這一趟躲不過去,自顧自的在銅盆里搓了搓手上的油污。
「山口美惠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在火車站的時候,其實陳旭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田中信三言談舉止之間盡顯從容,完全沒有絲毫芥蒂。
如果山口美惠子真的是田中信三下令暗殺的,那他至少會注意提防阪田玉川的報復,不可能只帶幾個憲兵就去火車站拿人。
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殺掉山口美惠子的另有其人,甚至于田中信三和阪田玉川都知道是誰動的手。
正是因為知道阪田玉川已經查出了真凶,所以田中信三才會毫無顧忌的在火車站露面,甚至只帶著幾個隨從就招搖過市。
要知道前不久,田中在松江酒樓叫陳旭過去吃個午飯都派出了一個連隊在周圍戒備,今天在火車站隨行的人手明顯太少了。
雖然陳旭在松江單槍匹馬,沒有任何的情報來源,但僅僅憑借著這些小細節,他就推測出了殺掉山口美惠子的元凶另有其人。只要他有心去追查這件事,一定能找出決定性的證據。
只不過現在他還是想要听听楊婉君的說辭。
其實山口美惠子的事情,陳旭已經就追問過一次,不過那個時候楊婉君倔著嘴兒,撒潑打諢的裝糊涂糊弄過去了。
現在又被問及這件事,她意識到這件事輕易敷衍不過去,回過頭看了一眼陳旭,俏臉一冷,故作冷漠道。
「是我讓人殺的又怎麼樣?你會因為一個日本人殺我?」
「你為什麼要殺她?」
「你管我為什麼要殺她,我就問你是不是要因為一個日本女.人就和我翻臉!」
話沒說兩句,楊婉君突然發了脾氣。
不得不說,好些日子沒見著這位大小姐發脾氣,她突然厲聲質問一句,陳旭下意識的竟然說不上話。
的確,山口美惠子只是一個日本女子,而且剛來松江沒幾天,和陳旭見面的次數就更是屈指可數。
這樣一個完全可以說是陌生人的日本女子死了,其實和陳旭也沒什麼關系。
但是這樣的理由說服不了陳旭,因為他很清楚楊婉君如果真的殺了山口美惠子,其後一定是隱藏著別的什麼事情。
那些隱藏的秘密也許就和松江聯絡站有關,也許還和假電報一事有關……
以前陳旭不想查,是因為他覺得還有時間,還有余地,對楊婉君也心存最後一絲期待,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耗盡了。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將手槍從腰間拔了出來,照著楊婉君就是一指,目光冰冷而篤定。
「我再問你一句,為什麼要殺山口美惠子?」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面對目光冰冷,殺意森冷的陳旭,楊婉君一如既往的想要耍潑敷衍過去。
她仰起下巴,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迎著陳旭的槍口就走了過去。
只是這一次,陳旭不聲不響的就扣動了扳機,只听著「砰砰」兩聲槍響!
守在客廳外的衛兵一起沖了進來,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拔槍對準了陳旭,下一秒就是一陣亂槍便要響起!
「都給我滾出去!」就在這個時候,楊婉君突然吼了一聲。
陳旭的兩槍雖然開得利落卻終究沒有對準楊婉君,只是和她擦肩而過,並不是因為陳旭手下留情,而是他想要一個真相。
老趙的犧牲、松江聯絡站的幾十名同志還有徐參謀帶領的幾千個東北縱聯的志士……他們都犧牲在了松江,犧牲在了一個藏在影子里的人手里。
陳旭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天了,他現在就想要給所有犧牲在松江的同志討回一個公道!
楊婉君看著陳旭冰冷的眼神,已經意識到從陳旭開槍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死了,今晚如果她不給出一個解釋,可能沒法活著走出這個客廳。
沉默了一會兒,她伸出舌頭潤了潤嘴,自顧自的轉身走到了銅盆前,拿起已經快要變冷的毛巾又擦了擦手。
「陳旭,如果我這個時候問你,你喜歡過我嗎?你會不會覺得我還是在算計你?」
「……」
陳旭沒有回答,只不過舉著的手槍還是一動不動,似乎這就是他的答案。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法用兒女私情輕易糊弄過去了。
楊婉君在銅盆里洗著手,銅盆金黃像是一整塊黃金熔鑄而成,水波蕩漾之間,她覺得自己手上胭脂紅的指甲紅艷得像是往外滲著血。
「山口美惠子是來找我的,她來松江不是為了田中,是專門奔著我來的。」
「……」
「我以前去日本留學的時候,在一個女子學校認識了她,後來我們一起在一個劍術道場一起學習劍術彼此的關系還算不錯。」
楊婉君一邊說著,一邊好像是陷入了回憶一般,講述起了她和山口美惠子以前認識的一些經歷。
陳旭冷著臉在旁邊听著卻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因為她說的話完全沒有重點,這番話要是講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講到她除掉山口美惠子的真正動機。
「我沒時間和你在這兒緬懷過去,你到底為什麼要除掉山口美惠子又為什麼要用那麼殘忍的方式殺掉她?」
事實上,如果山口美惠子只是一般的槍擊身亡或許陳旭還不會有那麼大的疑心病,但是山口美惠子被活生生的大卸八塊,明顯是帶著強烈的情感偏向,這其中的緣由才是他真正奇怪的。
陳旭之所以現在沒有開槍,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山口美惠子被害時的慘狀完全不像是一個思慮深沉、計劃周密的人所能做出的決斷。
如果楊婉君真的是策劃了零號的假電報事件的幕後主使者,那她對待山口美惠子的癲狂行徑根本不可能支撐她去策劃大直沽的陷阱。
或許是因為陳旭突然開口,楊婉君眼里的情緒微微一晃,轉瞬就淡去了幾分。
她就像是一顆貝殼,沒有人的時候會稍微打開殼吐露一些心事,但是一旦被驚擾就會緊閉心門。
陳旭一時的心急非但沒有問出楊婉君殺害山口美惠子的真正動機,反倒是讓這位名門大小姐俏臉一寒,冷著臉回頭看了他一眼。
兩人眼神對視的一瞬間,陳旭就意識到了今天這次逼問又無疾而終了。
他沒法說服自己下狠手,自然不可能真的對楊婉君動刑,更何況這楊家宅子里的守衛也不是擺設,真要是把楊婉君逼急了,她像趙二小姐一樣讓人把他拖走關起來,他還是沒轍。
這件事雖然沒了下文,但是兩人之間的關系再一次出現了裂痕,雖說楊婉君殷殷切切的給他準備了上好的生蠔,但是今晚這好彩頭,他注定是沒有這福分享受了。
因為和楊婉君鬧翻了臉,陳旭就坐在客廳里將就了一宿,等到隔天六七點的時候,他還心血來潮的出門跑了一圈,算是活動了一下筋骨。
到了快九點多的時候,他就攔了一輛黃包車,提前往松江碼頭趕去。
雖然不知道宋睿為什麼會如此肯定的要他十一點去松江碼頭,但是這一趟他已經期待很久了。
一路無話,到了松江碼頭的時候,早起的漁船都已經靠岸把漁獲都已經買干淨了,還沒到中午就已經散了場,碼頭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陳旭心下警覺,正想著暫時躲起來看看動靜,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大道上卻開過兩輛卡車。
卡車上窸窸窣窣的下來幾十號人,領頭的宋睿正叼著煙,見到陳旭站在碼頭上便咧嘴一笑,稍微加快腳步走了過去,一臉和氣的招呼道。
「陳兄,你果然還是來了。」
「我不該來?」
「該,應該,沒有你這出大戲可就搭不起來台了。」
宋睿玩笑一句,話語之間頗為輕松寫意,陳旭見他如此從容,下意識的皺眉問道。
「你就這麼肯定阪田玉川會來赴約?」
宋睿只是笑了笑,沒有解釋。
陳旭左右是感覺不太對勁,環顧了一眼身後黑壓壓的幾十號人。
「你就帶了這點兒人?」
或許是听著陳旭嗦個沒完,宋睿隨手把煙往地上一扔,順勢踩了一腳,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
「陳兄,你太緊張了。放輕松,我們又不是來和阪田打仗的。」
從宋睿的言語之間,陳旭隱隱意識到了什麼,只不過他一直沒有滲透進田中的情報圈子里,所以也無從猜測阪田究竟被抓住了什麼把柄。
松江這座城並不大,來來去去也就是那麼幾個地標性建築,醫院、劇場、酒樓……最多的還是這個碼頭。
在這個碼頭上,陳旭遇見過很多人,他們的面孔一一在腦海中浮想,使得此刻分外的有史詩感。
一行人在碼頭上愣生生的等到了十一點,四周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陳旭看了看宋睿,宋睿臉上雖然絲毫不顯卻還是有些心虛的看了一眼手表,故作隨意的說道。
「再等十五分鐘。」
不提陳旭,阪田玉川和宋睿都算是有身份的體面人,說話做事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則的。現在預定好了時間,阪田玉川卻沒有出現,這顯然是出了什麼狀況。
宋睿說是讓眾人再等十五分鐘,但只過了五分鐘他就開始有些不安了。作為奉天三處的老特務,他擁有禿鷲一般的警覺性,感覺情況不對,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收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宋睿的偏執反應就越是明顯。
陳旭百無聊賴的站在宋睿身邊,一回頭就注意到宋睿滿頭冷汗,額前青筋微顯,頓時就意識到他可能是精神又出問題了。
「帶藥了嗎?」
「……」
經他一提醒,宋睿很快就反應過來,拿出隨身帶著的小藥瓶,直接顫抖著倒出幾片藥片,往嘴里直接干嚼起來。
他的神經應激反應是長期從事這種高強度的諜報工作積壓下來的老病根,犯病的時候自己完全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出了問題。
幸好陳旭算是半個醫生,每次見他的狀態不對都會提醒他一句。
只不過現在宋睿既然出了狀況,這件事繼續拖下去肯定就有些麻煩了,陳旭左右看了看,建議道。
「我們就站在這碼頭上太明顯了,如果真的是走漏了消息,一個都跑不了。我看我們還是退到船塢里去。」
松江碼頭的船塢不是造船廠,就是一片漁民自己劃出來停靠漁船的地方,相對這沒有遮擋的碼頭,那片船塢至少有連片的漁船,真要是出了事,一些聞聲跑出來的漁民也可以提供一些掩護。
宋睿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便轉頭讓那幾十號人暫時先撤到船塢里去。
或許是因為陳旭提醒他吃藥,同時又獻了這一計,宋睿的口風稍微送了一些,話也多了起來。
「阪田玉川這狗東西還真挺狡猾的。」
「這些不是你的人?」
陳旭沒有順著他的話一起閑聊,而是將目光落在了那幾十號人身上。
雖然這些人大部分都穿著黑色長衫,戴著禮帽,看起來和大部分胡同口的老少爺們沒什麼兩樣,但陳旭還是看得出來其中有些人腰背挺直,步調規整,不像是奉天三處的特務。
「有幾個是田中大佐那邊調過來的日本人,听說槍法不錯,身手也可以。我手下的這些人都是盯梢報信的,真正動起手來肯定是比不上他們那種專業人才。」
听著宋睿夸日本人,陳旭不自覺的戲謔一笑,同時暗暗留意那幾個日本兵。宋睿說的話糙理不糙,真要動起手來,對他威脅最大的就是那幾個上過戰場的日本兵。
一行人退到了船塢里面,沿途偶爾驚動了一些在漁船上待著的漁民,不過都用槍讓他們老實待著了。
來來去去的一通折騰下來,幾十號人挪了個地方,但是碼頭上還是沒有阪田玉川的蹤跡。
現在陳旭不急,反倒是宋睿越發的焦躁了。
「他娘的,怎麼還不來?!」
「要不再等等?」
陳旭自己也看了一眼手表,手表上指針已經到了十一點四十,離定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十分鐘。
按照阪田玉川的習慣,遲到四十分鐘,大概率是出了什麼變故。
宋睿顯然是不相信自己被放了鴿子,有些氣急敗壞的拿出手槍,眼看著竟然要讓自己這幾十號人分開去找阪田玉川。
陳旭本來就擔心這幾十號人不夠用,要是真的現在把人遣散了,到時候阪田過來動了槍,肯定是頂不住,只能再三勸說宋睿再等一等。
言語之外,陳旭裝作不經意的問了一句道。
「宋干員,你怎麼就這麼肯定阪田玉川一定會來?說不定他察覺到不對,已經跑了也說不定。」
「跑了?他能往哪跑?不來找我,他早就死在松江城里了還想跑?」
「死在松江城里?為什麼?」
宋睿不經意的一句話,一下子就挑起了陳旭的好奇心。
或許是因為干等了四十多分鐘,宋睿的病又快發作了,心情急躁之下,直接就吐露了實情。
「阪田玉川早就被楊婉君下了追殺令,現在松江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在盯著他,你以為他能逃到哪兒去?」
「追殺令?」
這個頗帶江湖氣的名頭,實在是讓陳旭很難和楊婉君聯系在一起,然而不等他多問,只听著「砰」的一聲槍響,暗處不知道是誰突然開了一槍!
船塢里躲著的幾十號人,頓時從漁船里探出來,宋睿的反應不慢,指著西邊的山坡喊道。
「西邊!」
四五個手下的特務聞聲就一拉槍栓,直接朝著西邊的山坡跑去。
陳旭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里,暗暗不免心生嘆服。這種經過專業諜報訓練的特務果然是不能小看,這要是換做是一般的江湖混混,只怕宋睿喊一聲,全都一窩蜂的沖出去連老巢都顧不上了。
暗處開槍的人顯然也有些意外,緊接著又是幾聲槍響,直接將剛才沖過去的幾個特務擋在了坡腳。
雖然听著槍聲稀稀落落的,但那幾個特務也不是銅皮鐵骨,山坡上連塊大點的石頭都沒有,幾個人全都縮在了坡腳只能開幾槍空槍對射,根本不敢冒頭。
陳旭听著這稀稀落落的槍聲,自告奮勇道。
「我去看看情況?」
「暫時別出去,情況有點不對勁,如果阪田玉川真的和我們翻臉不可能只是這點動靜。」
宋睿拉住了他,雖然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可是他一時也沒有什麼好主意。
這江邊的碼頭附近全都是平灘,就他們手上的幾十條槍實在是太劣勢了,甚至于現在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稀稀落落的槍聲持續了沒多久,山坡上的槍聲就沒了後續,躲在坡腳的幾個特務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冒險探出頭來,朝著山坡上就開始沖!
余下幾人還在等著後續,沒想到那個特務直接毫無阻礙的沖上山頭,迎頭就是「砰砰」兩槍!
直到這時其他人才確定,這山坡上的人已經沒了子彈。
解決了山頭的兩個人,宋睿這才帶著陳旭走了出來,一群人聚在坡頂,簡單的查看了一眼那兩個放冷槍的人的尸體。
那兩個人衣衫襤褸,穿著草鞋,面黃肌瘦,看起來應該是躲在碼頭的流民,見到他們幾十號人帶著槍過來以為是來抓捕他們的,所以才躲在了山坡上。
「呸!」
白受了一場驚嚇,宋睿照著其中一個人身上就吐了一口唾沫,忍不住罵道。
「真他x的晦氣。」
只有站在他身邊的陳旭隱隱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這碼頭周圍這麼寬敞,如果真的害怕追捕,大可以在被發現之前一跑了之,為什麼要回頭開槍?
而且這兩個人的扮相,不自覺的讓他想起了當初在這碼頭棚屋里面見到的那幾個賣槍的混混。那幾個混混後來全都跑去松江劇院刺殺阪田玉川,最後全死了,沒想到今天還能在碼頭上見到差不多打扮的人。
這一番感嘆在心頭一閃而過,陳旭突然感覺心下一凜,完全是下意識的喊道。
「跑!!!」
宋睿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還沒等多問,下一秒就听著 里啪啦猶如爆豆一般的槍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