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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琴音滿城,再入洛陽!

清晨的洛陽一片靜謐,不時能听到雞鳴狗吠之聲。

這般安靜祥和的場面幾乎讓人忘記了董卓入京時的蠻橫,幾乎忘記了大將軍何進被殺那一夜的殘暴。

亭亭玉立的少女臉上蒙著一重白紗,白衣素裙,發髻輕束,手中捧了一把焦尾琴,徐徐走向了洛陽城頭。

此刻的洛陽城中,雖然行人甚少,但是無不驚艷回顧。

少女並不在意,

她早已習慣了這般的情況。

雖然,她平常時並不喜拋頭露面,書籍、音律是她唯一的愛好,

但今天卻是一個例外。

「什麼人,城防重地,禁止靠近!」

這麼一大早,即便是守城的士兵也極為困倦,眼楮半開半閉之間,便見到一人靠近,急忙攔下。

「小女子蔡琰,家父為蔡邕蔡中郎,特來此地采風作曲,還望官軍大人許可。」

蔡琰盈盈一禮,取出了腰間的身份令牌,緩緩開口道。

「蔡府千金,蔡琰小姐!」

「既然是蔡小姐,自然可以放行。」

「只是城上風大,士兵人雜,小姐當真要在此處作曲嗎?」

幾名官軍士兵微微一驚,領頭的守城官恭敬地出聲問道。

蔡邕這一位大儒的名聲還是不小的,而且蔡邕和蔡琰等人被召回洛陽已有兩三個月有余,

蔡琰這一位才女的名聲也早已經傳開了。

當然,

他們這般恭敬的緣由最主要的卻不是這兩點,對于他們這種粗蠻的士兵來說,

文人即便再有名,他們也不怎麼搭理。

他們之所以態度如此恭敬,更多的是因為董卓要強行納蔡琰為妾的消息。

以董卓現在的勢力,他們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而且,

沒記錯的話,

應該就是今天吧。

幾名士兵微微有些納悶,那蔡琰這一大早的來這里做甚?

「多謝。」

蔡琰只一點頭,便步履輕盈地踏著台階一路來到了洛陽城上。

士兵自然不敢攔阻,並且紛紛退開,特意空出了位置,以供蔡琰采風作曲。

都說蔡琰的琴技冠絕天下,平常難得听聞,他們也都極其期待這位才女能撫琴一首。

再加上她一襲素衣白裙,氣質出塵,即便白紗遮面也掩蓋不了那清雅佳人的絕美容顏。

越來越多的人慕名匯聚而來,想見一見這一位才女的絕代風華,听一听那冠絕天下的琴音。

女子拋頭露面,通常會被打上「不自重」的標簽。

蔡琰出生名儒之家,又是蔡邕的女兒,自然比別人更清楚這一點。

她雖然琴藝卓絕,但她的琴藝也只是作為愛好,自娛自樂而已,從不與世俗爭名奪利。

不過,

即便如此,她偶爾流出的一些曲目也為世人嘆服,驚才艷艷。

這是她第一次不再顧及名聲,不再顧及身份,不再顧及世俗的眼光,于人前撫琴。

或許有人會覺得她不自重,

或許有人會覺得她輕薄,

或許從這一次撫琴過後,她的才女之名將不復存在。

但是,

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

這將會是她最後的一曲琴音。

她怎麼可能會嫁與董卓那廝?

她將以這一曲琴音,告訴所有人董卓的殘暴。

反正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她亦沒有了後顧之憂。

五日前,

李儒前來通告了董卓要納她為妾的消息,並以爹爹的性命作為威脅,

她自然不可能答應這一婚事,她更不信爹爹會將她許配給董卓。

可是,

為了爹爹的性命,她也只能假裝答應,並以各種理由搪塞著,將日期延後,

她其實早就知道了這一回來洛陽的風險,提前鋪好了後路,故意流出了幾首曲目,傳出了才女之名。

她的名聲擺在這里,李儒也不好過于逼迫,只得同意由三日延期至五日。

不過,無論如何,李儒最多都只答應延期五日的時間,再也不願松口,轉身便帶人離去。

五天啊。

在那一刻,

她的心便沉入了谷底,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命運。

若是能再多個兩三天就好了,她這般想著。

可惜啊,

終究是做不到了。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盡全力去保護自己身邊的人了。

于是,

她作了一首童謠小曲,讓人散布出去,口口傳唱,其中的內容很簡單,

故意向所有人點明了,董卓召見了蔡邕的消息。

讓大半個洛陽城的人都知道了蔡邕在董卓的手中,

蔡琰這一招恰到好處,她沒有說明蔡邕處于什麼境地,也沒有對董卓的行為過多評判,只點明了蔡邕在董卓手上,

給雙方都留了一條退路。

至少,

顧及蔡邕的大儒之名,董卓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對蔡邕動手,暫無性命之憂。

同時,

她還在第一時間派貼身丫鬟蓮兒去找那個人了。

只要他看到玉佩,應該會來洛陽的吧,若是他在,或許還能救下爹爹也說不定。

至于其他家眷,她早已在幾日前便將他們送出了洛陽。

所以,

現在走不月兌的,也不能走的,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五天啊。

要是能再多兩天時間就好了。

她再一次這般想到。

若是再多兩天時間,至少或許還能再見那個人一面。

可是五天時間,卻終究來不及了。

從洛陽到陽夏,一刻不休,以極品馬的腳程也要3天半以上,更何況,蓮兒那丫頭也不會騎馬,光是達到陽夏恐怕就要四、五天的時間。

蓮兒那丫頭作為她的貼身丫鬟十余年,早已與她情同手足,她讓蓮兒走時,她還死活不願意走,

直到她騙那丫頭說五天時間可以找來那個人救她,那丫頭才終于願意離開。

這也是她第一次騙那丫頭。

「小姐,等我找蘇將軍回來救你,千萬要等蓮兒啊!!!」

蓮兒走時,曾哭著讓她等她回來。

「嗯,一定會的。」

蔡琰只是笑著點頭。

不過,

她的心里其實早已做好了打算。

當她目送蓮兒離開,只剩下了她一個人時,那種無力感幾乎將她壓垮。

她曾只想沉浸在書中的世界里,不與外界產生瓜葛,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一世,

結果,

卻還是卷入了亂世的紛爭中,即將成為亂世的犧牲品。

罷了,

就讓最後這一曲琴音,

作為她此生最後的休止符吧。

少女將懷抱著的焦尾琴輕輕地放置在身前的城牆上,幽幽的目光眺望向遠方。

這里是洛陽的南城門,腳下的城牆上嵌著一塊洛陽城門的牌匾,下方已經聚集了不少前來圍觀听琴的平民百姓。

為什麼選在此處?

大概還是懷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吧。

即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彈一首何種的曲目呢?

她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幕。

「公子想听何種曲目?」

少女端坐于極盛的桃樹下,將散落的長發輕撇至耳後問道。

正值桃花紛飛的時節,

落英繽紛,一瓣一瓣地于地面暈染開。

「蘇公子盡管挑,只要是小女子會的,便奏于你听。」

依稀記得,那時的少女還不識愁苦的滋味,臉上略微帶著些許的傲氣。

「那便請小姐奏一曲《墨子悲絲》,如何?」

墨子悲絲麼?

少女縴細如玉的素手輕輕從焦尾琴的琴弦上撫過,夏日的微風將她的長發輕輕揚起。

那便,

再彈一曲《墨子悲絲》吧。

城下的人群微微有些吵雜,

琴有五不彈︰疾風甚雨不彈,塵市不彈,對俗子不彈,不坐不彈,不衣冠不彈。

可惜手中的焦尾琴啊。

此琴是爹爹所獨創的新琴,還是第一次彈奏,今日竟被她破了三種彈琴的禁忌。

撫琴,

起手,

當第一個琴音飄落,

所有人的心皆是一緊,原本吵雜的人群,紛紛停了吵鬧,豎耳傾听起那猶如天籟般的曲聲。

少女的指間輕快地勾動著,猶如在琴弦上跳起了一支優雅翩翩的舞蹈,

雖有白紗覆面,卻似乎仍可瞧見那微微的笑意。

眾人皆沉浸在這一曲琴音中,卻根本沒有人發現其中的問題所在。

「不對!」

「這不是《墨子悲絲》麼?」

「怎的卻是輕快的曲調?」

終于,

听了許久方有人驚醒過來,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

《墨子悲絲》全程都是離鄉之悲,哪里來的輕快曲調?

然而,

即便他點出了問題所在,也沒有人理會。

那人搖了搖頭,亦重新沉浸入了琴音之中。

蔡琰只繼續彈奏著,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彈錯了音。

她真的彈錯了麼?

少女的嘴角依舊掛著幸福的笑容,

此刻,

她的心神已與琴音融為了一體。

從年幼時起,

一點一滴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回轉,

識字、說話、念書、寫字、學琴、作畫……

她從小便很乖巧听話,能過目不忘,所學甚廣。

一日,

會賓客宴會,眾人見她才思敏捷,紛紛拍手稱贊。

蔡邕哈哈大笑,一時興起,隨口問道︰

「琰兒將來想成為何種人物啊?」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道︰

「琰兒要成為班昭姐姐那般的才女,能以筆墨書千秋風彩。」

眾人皆只當作戲言,班昭一人編寫漢書,名留青史,豈是常人能辦到的?

蔡邕亦搖了搖頭,「女兒家家,不求有千秋功業,爹爹只盼琰兒能找到一人托付終身,便無憾矣。」

「琰兒不想嫁人。」

小丫頭揚起小臉。

「哪有女兒家家不嫁人的?」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

九歲時,

燭光下,蔡邕彈奏時,一琴弦忽斷,正要改換琴弦,

一旁,

撐著下巴,映襯著燭光,正津津有味地品讀著一本典籍的小丫頭隨口便道︰

「第二根弦斷了。」

蔡邕微微一愣,捋了捋胡須,輕笑一聲,再度抬指勾斷了一根琴弦,

「何如?」

小丫頭只盯著手中的書籍,將已讀完的書翻了一頁,

「第四根弦斷了。」

蔡邕撫掌大笑,「吾之琴藝得以傳世矣!」

燭光中,小丫頭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絲得逞的笑容……

再之後,

她如願以償地成為了才女,聲名遠揚,慕名拜訪的人越來越多。

然而,

她卻發現,自己真正追求的卻並非是成為才女,

而是,

精神上的自由。

那些所謂的青年才俊除了只會夸贊,還是只會夸贊,除了為名利而來,還是為名利而來。

能使她真正自由的,只有書中的世界。

四書五經她能倒背如流,三從四德她亦通曉。

可是,

要問她最喜歡的書是什麼?

這是她的秘密。

就算是爹爹蔡邕也不知道,爹爹一直以為,她最喜歡的是歷史典籍,

可誰也不知道,

她悄悄看得最多的卻是《詩經》。

里面的每一個故事她都看了不知多少遍。

她也是女孩子啊。

她也曾憧憬那樣的故事,遇到那樣的人啊。

不過,

這個秘密一直被她藏在心底,誰也沒告訴。

直到有一天,

她遇到了那個人。

本想將那支玉簪悄悄買下來,卻不夠錢幣,那個人居然直接說要送給她,

喂喂喂,哪來的愣頭青啊!

哪有一見面就贈簪的啊!

她當即轉頭就跑,可沒想到自己抄寫有《詩經》的字畫居然不小心掉了。

她曾緊張了一天,後來回去找也沒找到。

就這樣,

她的秘密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居然還不知道名字。

還好是個陌生人,以後大概也不會再見了。

她這樣想著,心里稍稍松了口氣。

然而,

兩天後,

居然第二次見到了那個愣頭青。

本以為她的事要暴露了,那個人居然幫她瞞了過去?

她大松了口氣,正好那人想听琴,她便拿出了自己引以為傲的琴技。

本以為對方應當會如同其他人一般夸贊聲不絕。

然而,

那人卻給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她仍舊記得他當時的口吻,

十成可得七成。

甚至連她心中所想都猜了出來。

贊揚的話她听得多了,指出她的錯的,除了爹爹,只他一人。

那人似乎盯著她的臉出神了一瞬?

在想些什麼呢?

他又又又贈簪了。

少女忽然發現,

原來,

現實的世界里,同樣也能如書中精彩。

……

分別,

與爹爹離開洛陽,

流離輾轉,

再到即將面臨的生離死別……

一點點的記憶如洪流般沖刷而過……

原本歡快的琴音竟在不知不覺間轉為了悲涼,綿長如絲線,割不斷、理還亂。

城下的人群亦在不知不覺間已淚流滿面,他們听著琴音,似乎在短短的幾分鐘內走過了一場人生。

這是《墨子悲絲》,

卻又不是《墨子悲絲》。

這一股悲涼,甚至比數百年前作曲的墨子本人還要深。

原本平鋪直敘的悲,加入了前期的歡快,將流離之悲反襯得更進了一步!

在這一刻,

《墨子悲絲》這首曲目已超越了作曲之人,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臨近曲終,

少女的眼中亦流出了兩行清淚。

微風將長發揚起,

素白的衣裙微微飄動。

焦尾琴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一股悲意,音符流轉,傳遍了整個洛陽城!

居民紛紛行至大街小巷中,萬人空巷。

所有人听著幽幽傳來的淒苦琴音,皆是淚流滿面。

嘰嘰喳喳的鳥兒紛紛匯聚而來,形成了一幅百鳥朝鳳的奇景,將整個洛陽城都給轟動了!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罷,

整個洛陽城皆已一片哭聲!

少女再撫琴,

止音,

抬頭望向遠方。

「不知,這一曲《墨子悲絲》可得幾成?」

止淚,

嫣然一笑。

少女將焦尾琴抱起,

忽而,

從洛陽城牆上翻身越下。

風雲色變,

天空中,

一枚星子墜入了少女的體內。

所有人皆沒有料到這一變故,根本來不及反應。

少女緊閉起了眼眸,

只等自己命運的終結。

然而,

眼看著她便要墜落地面,香消玉殞。

她所預料之中的墜地感卻沒有發生。

少女只感覺一股男子氣息撲面而來,一雙有力的臂膀隨即忽然將她攔腰抱住,輕輕落下。

少女微微一征,下意識地便要掙扎。

然而,

那一雙大手卻反而將她抱緊,再也不願放手。

與此同時,耳盼傳來了那個熟悉至極的聲音。

「這一曲《墨子悲絲》,可得十二成。」

少女驀然回首,

再一次見到了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

她想說話,

可由于哽咽,根本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來了。」

蘇秦定定地看著面容憔悴的少女,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

「累了的話,就睡吧。」

「以後,沒有人可以欺負你了。」

少女早已不堪重負,如今頓時感覺渾身一松,點了點頭,依靠著他的胸膛,安心地睡了過去。

蘇秦擁著少女,騎著高大的白虎,一步一步朝前行去。

看著那塊刻有「洛陽」二字的牌匾,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洛陽,

我蘇秦,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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