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萬一次!」
拍賣師慷慨上揚的語調里攜帶驚與喜,幾乎是喊出報價的同時,迫不及待的腦袋便轉向寧思音的方向,目光中滿含期待,舉在半空的右手已經做好再一次揚起的準備。
此刻,所有身份顯赫的賓客都經意或不經意地向寧思音側目。
畢竟這條僅僅六克拉的鑽石項鏈雖在幾任名人之間幾經流轉,但並沒有太高的歷史價值,超出最高估價兩百萬的價格著實離譜。
離譜的背後是兩個女人爭一個男人爭得滿城風雨的荒唐。
而在聚焦的視線中央,寧思音遲遲未開口。
沉默下的暗潮無聲涌動,有人對視心照不宣,有人低聲接耳。
這是打算放棄了?
寧家小公主最後竟然輸給一介小女敕模了?
拍賣師的熱切逐漸消退,像是鼓勵寧思音不要這麼快投降,朝著她的方向著意強調重復︰「五百二十萬兩次!!」
寧思音端坐在會所為上流客人專屬定制的扶手椅,酒紅色絲絨鋪色成世界名畫般的高雅。
她未有反應,閉口緘默。
金楚楚將視線收回,昂起下巴露出仿佛得意地長長了兩厘米的優美脖頸。
拍賣師的眼神逐漸被遺憾取代,舉起槌,正要喊第三次的嘴剛剛張開。
寧思音調整姿勢,右腿疊上左膝,裙擺撩動間閃過一截細膩的白。
時間擁有改變一切的魔法,寧家這個傳聞中的小公主已經不是當年剛被接回寧家時,被嘲笑土丫頭的樣子,如今每一個細胞每一根汗毛都散發著金錢堆砌出來的貴氣。
寧思音不緊不慢舉起60的號碼牌。
拍賣師激動大喊︰「好的,60號出價五百三十萬!!!」
金楚楚在他話音為落時便舉起自己35號的牌子。
「35號五百五十萬!」
「60號五百六十萬!」
「35號五百七十萬!」
……
隨著拍賣師越來越高讓人懷疑馬上就要缺氧的嗓門,寧思音再次舉起牌子,像是沒有察覺到落在她身上含義各異的目光。
「60號六百萬!!!」拍賣師賣力地破了音。
左側斜前方投來金楚楚氣急敗壞的一眼。
已故國民女歌星帶過的一條破項鏈而已,六百萬已經超過它價值的一倍了!
寧家家大業大,對寧思音這個小公主來說,六百萬買條項鏈當然不算什麼,對于金楚楚這樣的小模特可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了。
但爭到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一條藍鑽項鏈之爭,而是她和寧思音的臉面之爭。
整個蘇城誰不知道她金楚楚是蔣四少的女人,也應該是將來的蔣家四少女乃女乃,金楚楚絕對不能讓寧思音打她的臉。
回想她跟蔣昭野撒嬌要到這次拍賣會的資格,他縱容的那句︰「看上什麼就買。」
金楚楚生出幾分底氣,猛地揚起35號的牌子,在拍賣師開口之前,擲地有聲地報出令全場嘩然的價格︰「六百五十萬。」
「六百五十萬一次——」
「六百五十萬兩次——」
「六百五十萬三次!!!成交!」
隨著拍賣師一錘落定,摘到勝利果實的金楚楚帶著「你也不過如此」的輕蔑回眸。
恰恰好對上一道早已在那里的目光。
寧思音側著頭,唇角似勾未勾,很快地對她眨了一下右眼。
金楚楚一愣,再定楮看去,卻又見寧思音一臉肅然低沉地坐著,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根本沒有看她。
剛才的眨眼仿佛是她一瞬的錯覺。
「那條藍鑽項鏈頂天也就值三百來萬吧,竟然能抬到兩倍……這女人為了爭一個男人,打起架來還真是舍得砸錢。」
「這兩個都是不差錢的主兒唄。寧家早些年買了那麼多地皮,前些日子城西那塊地一轉手就淨賺好幾個億,六百萬算什麼,不過就是手指頭縫兒里隨便漏出來一點渣渣罷了。」
拍賣會之後是主辦方舉辦的慈善晚宴,男賓開啟應酬模式,洗手間衣著華麗的幾個女人趁著補妝的功夫八卦。
「噯這個叫金楚楚的到底什麼來頭啊?還有她跟寧家小姐怎麼扯到一塊去了?」
「你不知道啊?現在整個蘇城都在津津樂道蔣老六的艷福,你沒听說?」
「我不是前陣子出去玩了嘛,一回來就看到到處都是他們的消息,也沒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還有這個寧家的孫女,以前我怎麼都沒听說過這號人?」
「說是之前在國外讀書,剛回來的,也就上個月的事情。她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跟蔣家老六訂婚,寧家跟蔣家私下估模著達成了什麼協議,消息早就傳出去了。听說是寧老爺子身子不大好了,才急著安排後事。」
穿藍裙的女人看樣子知曉些內情。
「那也算門當戶對啊,這金楚楚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蔣老六不願意啊。跟金楚楚正打得火熱呢。」藍裙女人一邊補妝一邊慢悠悠說,「這個金楚楚,出身雖然不怎麼樣,手段還可以,跟蔣老六剛認識幾個月,就把人扒得牢牢的。你是錯過一場好戲,這段時間他們三個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不過你回來得也不算晚,我看這好戲也才剛開場。瞧瞧今天。明天的新聞又有得好看了。」
「說來,最後竟然是寧家的孫女輸了。你們看到她當時的表情沒?臉色灰白,都快難看死了。」
「寧家家底那麼厚,還能輸給一個小模特?」
「蔣老六你們還不知道麼,就一個紈褲,蔣伯堯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從小就給寵壞了,砸錢他什麼時候手軟過。」
「他再紈褲,也不至于做冤大頭買這六百萬的賬吧?金楚楚現在得意,以後恐怕有得哭,蔣伯堯能讓她一個小模特進門?最後的贏家,八成還是寧思音。蔣老六就算再不喜歡,她畢竟姓寧,那可是寧家的小公主。」
「她算什麼公主。」藍裙女人不屑輕嗤,「說是寧晨音的女兒,誰不知道她……」
「luna!」女伴的緊急示意讓她乍然收聲,一扭頭發現廁所隔間的門開了一扇,八卦的中心人物從隔間里走出來。
寧思音身上的裙子是非常柔的粉色,刺繡薔薇剛好應了四月底的季,高開叉的垂墜感隨著走動間歇露出白皙之色。
很低調的淡雅,卻又十分靈動。
空氣在尷尬中凝滯,寧思音踩著一雙粉色尖頭高跟鞋,步伐翩然走到洗手池前,對周遭那幾個仿佛突然被點了啞穴的女人視若無睹。
總歸是頂著一個寧字,一個同樣穿粉色裙子的女人硬是化僵硬為討好,訕笑著搭話,「寧小姐,好巧。你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寧思音低頭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這條啊。法國訂的,國內應該還沒上。」
她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臉,轉頭,掃了眼藍裙女人手中剛打開的口紅,繼而掃向她的臉,用一種稱得上彬彬有禮、但自帶讓人自慚形穢的高貴語氣道︰「借用一下。」
藍裙女人臉色有幾分怪異,拿著口紅似乎不知該說什麼。
寧思音用兩根手指捏住口紅從她手中抽出,接著將柱身朝下,摁在台子上打開的粉餅的鏡子上。
鴉雀無聲。
幾人的眼楮都牢牢盯住她的手。
口紅柱體在施加的力道下變形,啪地一下斷裂,折在鏡面。
寧思音的小指從斷面刮過蹭上顏色,在唇上輕點兩下,那無血色的臉瞬時明亮不少。
隨即,她將口紅丟進垃圾箱,像丟棄一個不值錢的垃圾。
luna眼楮立時瞪大,驚愕與遲鈍升起的怒意從眼眶向外溢出。
寧思音打開錢夾,抽出一疊紙幣,塞入她手中。
新幣未經使用重疊在一起,看不出究竟有幾張,隱隱散出新鈔獨有的味道。
「夠你買三只了。」
她嗓音柔細平和,體態舉止是經過嚴格禮儀教習的無懈可擊,說完,在幾個女人復雜的注視下轉身怡然離去。
洗手間安靜片刻,才又重新響起聲音。
「她這是什麼意思?!」luna的臉從白變青最後轉為怒色。
寧思音全程沒有過一個不禮貌的字眼,甚至大方得體優雅高貴根本讓人無從指摘,她卻徹頭徹尾地感受到了羞辱,一種披著禮儀皮子的羞辱。
還不是因為你在背後嘴她,兩回都被她當面逮著。
另外幾人面面相覷,對著鏡子繼續補妝,沒敢出聲。
【蔣昭野為女敕模豪擲六百萬,寧千金輸人又輸陣黯然神傷】
一大早,寧思音在自己被廣為流傳的「黯然神傷」照中醒來。
何姨將早餐送到她的房間,看她的眼神更加復雜了。
送完早餐沒走,站在旁邊看著她小口小口克制地進食,等她吃完才說︰「剛才嚴管家過來了,說寧老今晚會回來吃飯,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在家里等著。」
寧思音卻跳躍地問︰「今天有幾個媒體平台寫我?」
「啊?」何姨愣了下,「……還是平時那些。」
「多嗎?」
「不、不多……」
那就是多。
寧思音擦擦嘴角︰「好,我爺爺回來叫我。」
寧光啟在家吃飯的次數不多,祖孫倆隔著長餐桌遙遙相望,和蔣家的熱鬧大相徑庭。
沉默的飯快要吃完,寧光啟才開口。
「昨天去了利豐?」
寧思音放下筷子,把手放在腿上︰「是。」
「看上項鏈了?」他又問。
寧思音點頭。
坐得端端正正,低垂順眼,像犯了錯的小朋友挨訓一樣。
老頭兒心思太深,寧思音在他面前就像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雞娃,隨便扇一下翅膀,都會被他看出意圖。
她去拍賣會還是「巧」了些,不知道老頭兒有沒有起疑。
意料之外,寧光啟沒有責備,也沒有生氣。
不知是真的沒發現她的小心思,還是覺得這點小伎倆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寧光啟說︰「你們女娃都喜歡花花綠綠的珠寶,是我粗心了,沒想到這一層,這幾年也沒給你置辦過首飾。過兩天,讓秉堅得空帶你去選,什麼項鏈、鑽石,喜歡什麼就買。爺爺做了一輩子生意,給你買首飾的錢還是有的。」
寧思音沒想到是如此走向,擺著挨批的姿勢,愣了一下。
這是以為她放不開手腳不敢砸錢,拼錢沒拼過金楚楚?
寧思音有點樂。
還挺財大氣粗一老頭兒。
那給她錢讓她去揮霍不就好了,干嘛要勞動嚴秉堅?
起初她不解,隔天嚴秉堅「得空了」,帶著一票人過來寧家,擺了滿屋的鑽石、珠寶——從項鏈、耳環、手鐲,到戒指、發卡、胸針——等等琳瑯滿目眼花繚亂的首飾給她挑,差點被晃瞎眼的寧思音才恍然領悟——
原來老頭兒不是怕她鋪張浪費揮霍無度,這是嫌她不夠鋪張不會浪費,摳摳搜搜給寧家丟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