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湘靈嘴里一直重復的叨念著︰我不知道這個字,一遍又一遍,每一遍對湯皖來說都是一種深深的擔憂。
想起仲浦先生的電報上的短短數字︰湘,李,亡四,火。湯皖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個慘痛的事實告知。
兩個人就這麼相持著,幸好大牛不知什麼時候從廚房出來,遞過來一條干淨毛巾,湯皖接過來,輕輕擦著湘靈哭花的臉龐。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
「如果你想知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湘靈終于有了一絲反應,眼楮里也有了一絲生機,嘴角微微張起,含糊的半天,才努力擠出幾個字來。
「我沒有家了嗎?」
湯皖想努力看著湘靈的眼楮,但沒有絲毫勇氣敢去直視,只得瞥過頭去,輕輕點了點頭。
正當湯皖要開口告訴具體情況時,湘靈突兀的站起身來,右手遮住自己的嘴巴,不讓哭出聲來,使勁閉著雙眼,不讓眼淚流出來,支支吾吾哀求道︰
「明天告訴我」
說完便快速跑進房間,關上門,背靠著房門,整個人慢慢滑落,癱坐在地上,雙手用力捂著自己的嘴巴,發出「嗚!嗚!」的沉悶哽咽聲。
漆黑一片的房間,讓湘靈仿佛置身于寒冷的冬夜,不由得蜷縮成一團,慢慢倒在地上,眼淚順著眼角很快沾濕了地面。
從這一刻起,湘靈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喊自己「囡囡」了,再也不會有人噓寒問暖的關心自己了,也再不會有人整天在自己背後催促自己了
父親,母親,哥哥,王伯的身影不斷在湘靈腦海中浮現,一切的美好都在此時化作了致命的痛苦,像子彈一樣,一顆一顆沖擊著心髒。
撕裂感,痛苦感,無助感,悲憤感在這一瞬間全部襲向這個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女孩,化作一聲聲沉悶的悲鳴。
往日的幸福畫面仍舊不听使喚的,在湘靈的腦海里翻動,一幕接著一幕,好似昨日剛剛發生。
想起了小時候被父親架在肩膀上,傍晚在田埂上跑,夏日傍晚的微風是如此的輕柔。
想起了跟著兩個哥哥去湖抓魚,哥哥每抓到一條就扔到岸上,然後自己就高興的鼓掌。
想起母親晚上坐在煤油燈前,一針一線的縫補著衣物,嘴里埋怨道︰
「寵的像個男孩子一樣,以後怎麼嫁人?」
而父親則是回答︰
「不嫁人,我就養一輩子」
又想起了王伯半夜悄悄去外面給自己買燒雞,小吃,瞞過父母躡手躡腳的送上樓,兩個人關上房門不敢發聲,一起偷吃
痛苦在湘靈的心里被無限的放大,幽暗的空間讓湘靈掙月兌不得,逃月兌不得,精致的頭發絲混雜著淚水,沾滿了灰塵。
痛苦的極致,就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但仍然用雙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沉悶的哽咽聲,悲鳴聲變成了低沉的陣陣咳嗽聲。
湯皖站在門口,與湘靈一門之隔,自然听到了湘靈壓抑的哭泣聲,手舉在半空中,猶豫了許久,也沒有敲下去。
轉身坐在門口的台階上,重重的嘆了口氣後,盯著滿目星河的夜色發愣,美麗的夜空只有幸福的人才配欣賞不是麼。
當火終于燒破紙的那一剎,其實也是一種解月兌,磨難並不會因為善意的謊言而隨之變得更好;痛苦也不會因為不知道而慢慢消失。
湯皖突然想起以前小視頻上一個足球解說︰莫泊桑曾說過,生活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好,也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麼糟,其實人的脆弱和堅強有時會超出你的想象,有時,可能脆弱的一句話就淚流滿滿,有時,咬著牙也會走很長的路。
本以為湘靈會嚎啕大哭一場,淚流滿面的訴說著痛苦,但似乎與想象的不一樣,湘靈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拿著棒棒糖炫耀的女孩了,也不再是那個話癆般無休止的女孩了,她把所有的痛苦埋在心里,說明她開始懂得了偽裝,她開始長大了。
只是,這長大的代價未免也太沉重了,二十出頭的湘靈應該會是莫泊桑嘴里的,咬著牙,也會走很長的路的那種人吧?
大牛悄悄的收起桌上的飯菜,又悄悄的擦干淨了桌子,看著呆坐在湘靈小姐門前一言不發的先生。
而後只是撇了撇嘴,就去廚房沏了一壺茶,放在桌上,然後便去開始燒洗澡水。
等燒完了開水,發現熱茶還是一絲未動,先生也還是呆坐在門前,于是便去了屋里拿出一件衣服披在先生身上。
不知多了多久,屋里漸漸沒了聲音,黑漆漆的一片,湘靈雙手撐著濕乎乎的地面,慢慢坐起來,仔細的擦掉臉上的灰塵,淚痕。
扶著牆壁慢慢站起來,把披著的頭發撥弄到耳旁,緩緩的走到床邊,與黑夜為伴,枯坐著,只是枯坐著
等到東方拂曉的時候,房間里出現了一絲微光,湘靈勉強的站起身來,扶著床沿緩和了很久,等沒了麻木感,才一步一步走向房門。
推開門來,便看到先生身上披著一件衣服,正趴在院里的石桌上睡著了,發出微微的鼾聲。
湘靈先是把衣服等物品收拾好,躡手躡腳的走進廚房,輕輕的開始梳洗,等一切都完成後,這時候天已經比之前亮了一些。
然後便看到大牛打著呵欠朝廚房走來,大牛開始生火,湘靈就在一旁看著。
大牛開始做早餐,湘靈就去往灶台里面添柴火。
大牛去刷牙洗臉,湘靈就去鍋上照看著,一切都在無聲的進行著。
看著湘靈小姐在默默地搭手,大牛也無甚多話,免得吵到院里熟睡的先生,等到早餐做好,天色已經大亮了。
湯皖左右搖晃著脖子,扭了扭腰,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便看到湘靈的屋門打開了,急切的朝房內走去,沒發現有人。
正疑惑著,就听見湘靈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先生,是在找我麼?」
湯皖驀的轉身,就看到湘靈手里端著早餐走來,衣服換了,頭發也扎來了,露出光潔的額頭,臉色卻慘白的可怕,沒有一絲血色,只有紅腫的眼楮在告訴湯皖,昨夜湘靈經歷了什麼
走至桌邊,看著湘靈輕輕放下一碗稀粥,湯皖本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湘靈已經坐到對面,平淡的說道︰
「先生,吃完早餐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