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硯跑走之?後, 紀覺川對著面前的樹干發了很久的呆。
他以為自己?在言硯心中就是個徹底的陌生人,所以才會覺得言硯沒有防備心,隨便一個陌生人都能輕易接近他。
他那樣做, 也是想讓言硯下次能有點警惕心。
可沒想到言硯會說?那句話。
以為他認識他, 是什麼意思?
難道言硯並沒有完全忘記他?
紀覺川在原地站了一會,突然一拳砸在樹干上, 眼里?滿是後悔。
就算言硯對他的印象原本不算差,經過剛才那件事, 肯定也討厭他了。
還沒止血的傷口撕開, 血跡蹭到了樹干上,留下暗色的印子。
紀覺川盯著那道印子看, 額角青筋突突跳著。
他手上的血剛才還蹭到了言硯臉上, 言硯那麼愛干淨,一定會很厭惡。
想起言硯發白的臉色,紀覺川的頭更?疼了。
他到底在做什麼。
在後山站了許久,紀覺川才沿著剛才的路返回,也沒有去買藥,直接讓司機來接。
司機注意到他手上的傷口,頓時嚇了一跳, 忐忑地問他要不要去買藥。
紀覺川坐在後座閉著眼,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許久才「嗯」了一聲。
司機把車開到藥店, 下車買好了用來包扎的繃帶和藥,把東西交給紀覺川。
到了下午放學的時間,紀覺川沒有再去學院門口。
他知道發生了那樣的事,就算能見到言硯,也沒有什麼用, 說?不定還會讓言硯更?反感。
一整個下午,紀覺川都在思索該怎麼道歉。
這件事要說?解釋也不是不能解釋,可他怕言硯不相信他,可能還會覺得他是在狡辯。
即使?如?此,紀覺川還是坐在電腦前,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寫了出來,又在後面誠心地加上道歉,比寫檢討書還要認真。
寫完之?後,他又開始思索怎麼把這些話告訴言硯。
他沒有言硯的聯系方?式,也不能再貿然出現在言硯面前,似乎就沒了別的辦法。
不過他知道言家的地址,說?不定能寄信給言硯。
紀覺川被自己?的想法無語到,很快就排除了這個辦法。
想了一會,他想起言硯以前用過的社交軟件,如?果?這個世界也有那些軟件的話,說?不定能在上面找到言硯。
紀覺川拿出手機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相同的社交軟件。
他安裝了軟件,在上面搜索言硯之?前用的昵稱,幾秒後,就搜到了言硯的賬號。
言硯的賬號關注了不少人,粉絲也很多,應該都是些朋友和同學。
紀覺川用自己?的三無小號點了關注,然後點進私信頁面。
他把那相當于一篇小作文的道歉打進對話框,深吸了口氣,點下發送。
很快,這條信息的狀態就變成了已讀。
紀覺川薄唇緊抿,盯著已讀那兩個字,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回信。
不知道言硯是不相信他的話,還是還在生氣。
不管言硯相不相信,他都還是要再提醒言硯那兩個男生的事。
趁言硯還沒有把他拉黑,紀覺川又打了幾句話,簡單描述了一下那兩個男生的樣子,讓他平時注意些。
發送過去後,紀覺川皺眉在桌前坐了一會,又站起來走到窗前,打了個電話,讓人查那兩個男生的信息。
「我不希望再在北城的學校見到他們。」紀覺川說?完,掛了電話。
電話掛斷後,他看到鎖屏頁面有一條未讀信息。
紀覺川怔了一下,手指在信息上方?懸了一會,才點下去。
言硯︰[傷口好了嗎?]
紀覺川心跳陡然加速,沒多想就回復︰[好了。]
等信息發了過去,他才想起這傷口是中午才弄的,怎麼可能幾個小時就好了。
但言硯已經看了這條信息,給他回了個「哦」。
接著手機就沉寂了下去,沒有再收到信息。
紀覺川還在想要怎麼才能把話題繼續下去,手機就響了一聲,他點開一看,是言硯關注了他這個三無小號。
他又是一怔。
這是原諒他的意思嗎?
但言硯沒有再發信息過來,他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問。
最後,他還是關掉了私信頁面。
因為言硯跟他互相關注了,所以他現在能點進言硯的主?頁,紀覺川沒有多想就點了進去。
言硯在社交軟件上發的動態不算頻繁,都是在分享平時拍的照片和日常,每條動態下面都有很多留言,言硯每條都會回復。
紀覺川一條一條看下去,仿佛能看見言硯在他身邊絮絮不休,跟他說?著每天的精彩事。
他眼底有些笑意,不知不覺就看到了天黑。
看完了最後一條動態,紀覺川才劃出了他的主?頁。
剛退出到首頁,就看到言硯剛發了一條新動態。
「期待了三個月的畫展,嗚嗚嗚[哭泣]」
配圖是一張畫展的海報。
紀覺川的目光凝在那張海報上,這個畫展上有很多珍貴的藏品,不對外開放,只有憑邀請函才能進入。
看到言硯那個哭泣的表情,他下意識以為言硯是因為沒有拿到邀請函,所以才發了這條動態。
雖然邀請函比較難弄到,但對言家來說?應該沒有難度。
疑惑在紀覺川心里?一閃而過,但他沒有往深處想,只是又點開了和言硯的私信頁面。
[我這里?正好有兩張邀請函,要一起去嗎?]
言硯︰[嗯?]
[不用啦,這是我堂哥辦的畫展,你留著給別人吧]
紀覺川頓住正在發信息吩咐人去弄邀請函的手,把言硯發來的信息又看了一遍,然後皺著眉去看言硯剛剛發的新動態。
那條動態下已經有人留言了。
「哈哈哈,不要太激動哦」
「哇,看起來就好棒!」
看來是他誤解了言硯這條動態的意思。
紀覺川沉默地看著兩人的私信界面,不知道該回復什麼。
言硯發完那條信息後,對面就沒再回復。
他等了一會,正準備放下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用戶wyyc99_123︰[好。]
言硯抿了抿唇,還是發了一條信息過去。
[今天謝謝你]
在男人告訴他那兩個男生的事的時候,他就知道男人沒有撒謊。
之?前那兩個男生就來糾纏過他,被談風凱趕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沒出現在他面前。今天下午回到學院,他確實沒有見到那兩個男生。
听說?有人見到他們一瘸一拐地被車子接走了。
所以男人真的是因為他才受的傷,出現在後山也許也只是為了確保他的安全。
這讓他愈發好奇,男人以前跟他到底是什麼關系,而他又為什麼會忘記男人。
房間門被敲響了兩聲,言太太端著熱牛女乃走進來,把牛女乃放在他書桌上。
「寶貝,」言太太在他頭上模了一下,臉上有些憂色,「最近有奇怪的人找過你嗎?」
言硯原本趴在書桌上看手機,听到這句話抬起頭︰「沒有呀。」
奇怪的人?為什麼會有奇怪的人來找他?
「沒有就好,」言太太不明顯地松了一口氣,「要是有什麼事,一定要跟媽媽說?,知道嗎?」
「知道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言硯還是乖乖點頭。
看他乖巧的樣子,言太太安心了些,又模了模他的頭,轉身準備出去的時候又被言硯叫住。
「媽媽,我有失憶過嗎?」言硯仰著臉,淺淡的眸子里?裝著好奇。
言太太有些驚詫于他的問題,語氣肯定︰「當然沒有。」
言硯雖然有些身體不好,但一直是在他們身邊長?大的,沒有出過任何意外,也不可能失憶過。
她擔心地問︰「怎麼突然這樣問?」
言硯看到她眼里?的擔憂,沒有告訴她自己?腦子里?出現的那些畫面,只是彎眼笑了笑︰「今天看小說?的時候看到了失憶的橋段,所以隨口問問。」
言太太習慣了他總是天馬行空的想法,在他臉上捏了一下︰「又在胡思亂想。」
互道了晚安後,言太太就推門出去了。
言硯又趴在書桌上回想了一下,這回他什麼也沒想起來,也就放棄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言硯在床上呆坐了許久,翹起的頭發都在表達他的震驚。
他昨晚竟然夢到了那個男人。
夢里?他坐在男人腿上,抱著男人的脖子,全身上下都貼在一起。
他甚至能回想起男人身上的溫度和好聞的氣味。
可他從來沒有跟家人以外的人這樣親近過,夢里?面的畫面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言硯在床上坐了半晌,才慢吞吞地爬下床。
他總覺得他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
轉眼到了畫展的日子。
言硯剛從車上下來,就看到紀覺川也正好下車,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紀覺川西裝革履,身形挺拔,神?色淡淡的樣子跟那日在後山看到的判若兩人。
看到言硯,他只是輕輕朝他點了下頭︰「一起進去嗎?」
言硯點了點頭,跟他一起走進展覽廳,眼楮卻飛快地往他腰上瞥了一眼。
他記得在夢里?面,男人的腰上有很緊實的肌肉線條,而他坐在男人身上的時候,腿就夾在男人腰側……
言硯的耳根紅了起來。
他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啊。
紀覺川沒有發現他偷偷瞥過來的視線,走進展覽廳後,兩人就分開了。
展覽廳很大,展品也很多,兩人一分開就去了不同的展廳,後面也一直沒再遇到。
紀覺川看似平靜地觀賞畫作,不時應付一下上來問候的人,心里?卻一直琢磨著言硯去了哪個展廳。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走到另一個展廳的時候,紀覺川終于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言硯站在一副畫前,側頭跟旁邊的男人說?話,眼楮亮晶晶的,說?到興起時還用手比劃了兩下。
紀覺川垂了下眼,像是不經意般走到兩人附近。
面前的玻璃映出身後的兩個人,他看到男人抬起手,在言硯頭上模了一下,動作寵溺。
紀覺川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看著玻璃上兩人的影子。
又有人上來跟他打招呼,言硯顯然听到了他這邊的動靜,轉頭看了過來。
等打招呼的人走了之?後,他听到那道熟悉到刻在心里?的聲音喊他︰「紀先生。」
紀覺川垂眼掩下眼里?的情緒,轉過身看向?言硯,生疏的稱呼到了嘴邊,卻還是沒喊出來,只是輕點了下頭。
言硯身旁的男人也跟著轉過頭,看到他時眼里?閃過一絲意外,但還是客氣地跟他打了招呼。
剛才在外面沒來得及問,現在面對面站著,言硯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您的傷好了嗎?」
紀覺川手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但還是留下了印子,一眼就能看到。
「好了。」
言寧本來就對言硯認識紀覺川這件事感到訝異,現在听到他們的對話,心里?更?覺得古怪︰「紀先生受傷了?」
「嗯。」言硯的語氣有些愧疚,「之?前幫我的時候受傷的。」
言寧皺了下眉,又去看面前垂眸斂目,氣場卻絲毫沒有減弱的男人。
為什麼紀覺川會為了言硯受傷?
除非是能夠從中得到利益,不然他不會相信紀覺川會無緣無故幫助言硯。
畢竟他是個商人。
言寧眉頭緊皺,剛想說?話,就有人過來請他過去。
他轉頭看了一眼言硯,言硯朝他乖巧地笑︰「你去吧,我再看會兒就回家。」
「行。」言家的司機就在外面等著,言寧倒也放得下心,又叮囑了一句,「燕燕,到家就給我發信息。」
「嗯嗯。」
等言寧離開了,言硯才又把注意放回紀覺川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紀覺川身上的氣壓低了許多,臉色也有點冷。
「紀先生,能看下你的傷口嗎?」他微微仰頭,小心試探地問。
紀覺川唇角往下抿了一下,把手伸到他面前。
言硯輕輕握住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看到了傷口留下的印子,好在不是很深。
準備松開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這感覺有點熟悉,像是他無數次牽過這只手,甚至還能回憶起跟這只手十指相扣的感覺。
他怔了一下,很快松開了紀覺川的手。
「紀先生,你的傷口要注意按時涂藥,不然會留疤。」言硯垂下眼睫。
紀覺川被他一口一個「紀先生」叫得臉色愈發冰冷,額角青筋跳了幾下,只沉沉應了聲「好」。
兩人沒有其他共同話題,言硯轉身離開前,出于禮貌問了句要不要一起逛逛,沒想到紀覺川答應了。
于是他跟紀覺川一起逛完了剩下的展廳,走到了出口的走廊。
快要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言硯身形突然晃了晃,像是要倒下。
紀覺川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眉心一跳,立刻把人攬住。
懷里?的人渾身軟綿綿的,似乎是失了力,額頭上也冒了虛汗,一張臉蒼白。
紀覺川想也沒想就把人打橫抱起,準備去醫院,但被言硯抓住了領口。
言硯朝他搖了搖頭︰「不能出去。」
他掙扎著從紀覺川手上下來,已經恢復了力氣,只是臉色仍然蒼白。
看了一眼玻璃上自己?的樣子,言硯轉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紀覺川緊緊跟了上去。
「為什麼不能出去?」他鎖上洗手間的門,眉頭緊皺看著言硯。
言硯洗了一把臉,唇色發白︰「會讓司機看見。」
什麼意思?
紀覺川沒明白他的話。
言硯用紙巾擦干臉上的水,垂下打濕了的眼睫︰「我爸媽會擔心。」
紀覺川沉默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問︰「你要一直待在這?」
「嗯?」言硯有些不解。
「去我車上坐會吧。」紀覺川月兌下外套蓋住他,朝他伸出手。
言硯猶豫了一下,牽住了他的手。
蓋著紀覺川的外套,他順利避開了司機的視線,離開了畫展。
上了車,言硯把外套還給紀覺川,露出外套下蒼白的臉。
紀覺川目光沉沉看了他許久,才把視線移向?車窗外,心里?有些鈍痛。
他不知道言硯在這個世界的身體竟然這麼虛弱。
那邊言硯還以為他嫌麻煩,小心翼翼地開口︰「紀先生,等會我好點了就立刻下車,不會耽誤你吧?」
紀覺川沒回頭,聲音有些低︰「不會。」
言硯小小地松了一口氣,眨巴了幾下眼楮︰「紀先生,你人真好……」
他的好人卡還沒發完,紀覺川就回過頭,兩人本來就靠得近,這一回頭就差點踫在一起。
言硯怔了一下,下意識離那片薄唇遠了點,縮到了座位另一邊。
手機信息的聲音打破了尷尬。
紀覺川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陸極發來的信息,說?言開誠那邊取消了跟他們的所有合作,很干脆地付了違約金。
他眼皮跳了跳,言開誠有這樣的舉動,肯定是發現了他在接近言硯。
以後只會越來越難見到言硯。
現在言硯就坐在他旁邊,他能聞到言硯身上的淡淡香味,指尖還殘留著言硯手上的溫度,但也只能止于此。
言硯靠在車門上,皺眉想著什麼。
他從小身體就不好,也不是第一次出這樣的狀況,可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這種身體虛弱的感覺了。
仿佛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但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馬路對面的大屏幕正在轉播新聞。
發布會上,一個冷厲的女人站在台上,冷靜地回答記者的問題,強勢的眼神?讓記者提問前都要在腦子里?反復確認。
紀覺川听到言硯在小聲的自言自語︰「小姑最近這麼忙啊,難怪不能陪我來畫展。」
「……」
紀覺川覺得後背有點涼。
又在車里?坐了一會,言硯趴在車窗上,看到不遠處在車里?等他的司機下了車,正在往展覽館的方?向?張望,似乎是察覺到了不對。
他趕緊回頭湊到紀覺川面前,緊張地問︰「我臉色好些了嗎?」
紀覺川像是在仔細地幫他看,良久才應答︰「好些了。」
言硯放下心來,又跟他道了聲謝,推開車門走了。
目送他的身影上了車,紀覺川又在車上坐了許久,才讓司機開車回去。
在接下來的幾天,紀覺川果?然沒什麼機會再見到言硯。
但自從上次後,言硯對他的印象好了很多,每次「偶遇」都會開心地跟他打招呼,只是對他的稱呼仍是很生疏。
他只能想盡辦法多制造偶遇,努力拉近兩人的關系。
轉眼幾個星期過去。
言硯越來越頻繁夢到紀覺川。
在夢里?,他們總是耳鬢廝磨,甚至還唇貼著唇。
越往後,夢境就越過分。
他還以為是自己?對紀覺川產生了非分之?想,後來再遇到紀覺川,連他的眼楮都不敢看。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他跟紀覺川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一天夜里?,言硯突然醒了過來,臉上冰涼涼一片。
他抬手模了一下,發現上面都是淚水。
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外面又黑又安靜,只有他房間的燈亮著。
言硯吸了吸鼻子,拿起手機,點開跟紀覺川那個三無小號的私信頁面。
他腦子里?太亂,一時不知道該發什麼信息過去,過了半天,才敲了兩個字。
[老?公?……]
他沒有等到任何回信。
因為半個鐘後,紀覺川的車就出現在了言家大門外。
濃墨似的夜色中,車燈刺破黑暗,像是雙眼發光的巨獸。
言硯的手機終于收到了回信。
用戶wyyc99_123︰[下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