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散碎的月光照在刀面之上，泛起如水波光，在楊獄的注視之下，‘嗚嗚’輕鳴著。
兩刃刀的溫養，這麼多年來幾無中斷過。
武道之中，也有養刀之法，只是相比于龍泉界，乃至于遠古之前的養刀之法，到底是頗有不足。
但，武道溫養，側重于靈，最高追求，是人刀合一，而這一點，他多年前已可做到。
「你，真要走護法神將的路嗎？」
看著楊獄持刀失神，三足金蟾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變得有些暗然︰
「這條路，可不好走……」
「怎麼說？」
楊獄回神。
「各類神通的修持精進路數，都有不同，殺伐神通的修持精進只在殺伐之中，越往後，越難行……」
小蛤蟆很有些感觸和嘆息︰
「誰又能長勝不敗呢？」
它怔怔出神，想起了自家主人，沒來由的有些煩躁。
「難行的，不是只有殺伐神通，任何道路，都不會一帆風順，無災無劫……」
楊獄輕擦刀刃，神情平靜。
神通的修持精進，對于此時的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
殺伐神通，要在殺伐中修持，遁行神通，自然要在遁行中精進，以此類推，窺天命的，算人心的，也皆不能例外。
一如通幽，其精進之路，就在于窺命，改命，逆命……
「總歸比殺伐路子好走……」
小蛤蟆滴咕著。
「那也未必。」
楊獄不再理它，而是靜心擦拭著兩刃刀，呼吸吐納，感受著刀刃的韻律。
養刀，從來是個漫長的過程。
哪怕這個過程，並無法增加兩刃刀的鋒芒與等階，但對他而言，這個過程，極有必要。
這是刀法修持的根基。
法武合一，仍是武為核心，法為輔助，楊獄心中明鏡一般。
「嗚嗚~」
兩刃刀輕顫嗡鳴著，似有些不甘，也似有些暗然。
哪怕有著殺破狼道果加持，它終歸還是沒有跟上楊獄的腳步，來到龍泉後，已鮮少動用。
「莫急，莫急……」
輕輕擦拭長刀，歸入刀鞘，楊獄方才起身。
于九樓之高，他可清晰看到自家的無名小觀。
觀內，隱有人影閃爍，月光下，身懷‘四廢命格’的元本，認真的演練拳腳。
「四廢之命……」
楊獄靜靜的看著。
元本是他自山海至龍泉，所見過的最廢神通主，可即便如此，仍是神通主。
強改其命，他此刻自然可以做到，但這，卻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有我留下的功法秘籍以及一些丹藥，若他足夠勤勉，十年內，或許就能換血大成。」
命廢並不意味著元本的跟腳差，事實上，其人跟腳並不差，至少，武道上的跟腳，並不差。
「或許，我應該將‘無間化身’留在此間，與韓玄童的交易不算什麼，但武道……」
楊獄心中動念。
一縷幽光已自他影子內飄忽而起，化作與他一般無二，只是更為冷峻的無間化身。
指點元本習武，本是他閑極無聊下的嘗試，他本來並沒有大肆傳播武道的心思，畢竟，一旦如此，極可能暴露身份。
但此刻，有著無間化身，加之對于此界了解漸深，他覺得這個步子，可以放大一些。
當然，更為關鍵的，還是‘武道長河’。
因那菩提樹影扎根長河之內，他無法如陸沉般徹底掌握那道長河。
但又如何不知，這條長河的厲害之處？
「開宗立派……」
心思飄忽間，楊獄轉身，抓起手舞足蹈的小蛤蟆，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無間化身，則是微微一顫，褪去冷漠，化作‘于楊’的模樣，走向了無名小觀。
兩界無間，虛實夾雜，其行于此，身若幻，哪怕堂而皇之的走入其間，守在外面的滄江門道人，也沒有絲毫察覺。
他的視線，自然無法窺破虛空之後的其他次元，自然，也就瞧不見無間化身。
同理，元本，以及住在觀中的韓九，也瞧不見。
「呼~」
大殿內，燈火搖晃了一瞬，無間化身駐足于神像之前，未多時，突然伸手，抓起其中一縷香火。
「信眾張三虔誠禱告……只求一桿不倒金槍……」
……
……
「昂！」
痛怒夾雜的龍吟推動著重重水波，擴散不知幾里幾十里，掀起莫大的浪潮。
碧波潭龍宮之內，一片血光彌散，龍血的氣味擴散之下，不知引來了多少魚蝦瘋狂追逐，廝殺。
「呼！」
「吸！」
敖波立于大殿門口，看著寶座上吞吐氣機的分水龍將，有些擔憂與忐忑。
「怎麼，舍不得這點香火？」
許久之後，分水龍將長出一口濁氣，冷眼看向敖波︰
「放心，待得回返龍宮，香火十倍還你便是！」
「龍將誤會，敖波豈是如此小氣之龍，只是，這香火雖好，但動之不祥……」
敖波忙低頭︰
「這些香火之內，可是有著億萬生靈的祈求……」
香火之氣，在龍泉界流傳甚廣，無論是接引道果、輔助修行、煉制丹藥，還是療傷，皆可用到。
但真正的大宗門聖地，除卻佛門之外，是極少會願意動用香火在接引道果之外的其他地方的。
無他，香火有毒。
這個毒，就是信眾的祈禱。
信眾的祈禱，是香火的來源，可同樣，是‘毒’之所在。
一縷香火之內，很可能就有著成百上千個信眾對于所供奉神佛的祈求。
用之，則如集眾之運，成己之事，自然是無往不利。
可用了，就要還……
信眾求神佛，得了庇護要還願，神靈動用香火，同樣要還願，否則……
「祈求？」
分水龍將平復氣血，冷笑連連︰
「一群螻蟻的祈求，本龍將，哪里會在意？」
香火之妙用，在此刻的他身上，展現的淋灕盡致，他先後數次重創，龍筋都被抽了大半，但此刻傷勢居然已經控制了下來。
「可若不還願，那香火之毒……」
敖波心中不由得苦笑。
他為碧波龍神已有千年之久，但香火之力，他從來是敬而遠之，不是不想用，是真的還不起！
非為神，是根本不知道，那些賤種所求是何等之夸張離奇……
「還？為何要還？」
分水龍將按著眼眼，感受著龍筋被抽的劇痛，平復未久的神情，又變得無比猙獰與冷漠︰
「他們都死了，就不用還了！」
「這……」
敖波心頭一寒，有些猶豫起來︰
「這，不好吧，據說，但凡行此事者，都會被怨念纏身，百鬼索命，加深劫氣……」
「那就……」
分水龍將的胸膛起伏數次，氣息再度平復下來︰
「讓他們形神俱滅！」轟！
兩龍的交談還未多久，敖波甚至來不及回話，就听得一聲悶雷自極遠處滾滾而來。
那聲音是如此之巨大，竟穿過了重重水波，偌大的水晶宮，都似是為之一震！
「誰？！」
分水龍將神色一沉，旋即雙眼已被赤紅填滿，狂暴無比的龍吟，瞬間洞穿了水晶宮︰
「南嶺小兒！」
「龍將！」
分水龍將怒而起身，就要沖將出去，敖波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抱住︰
「龍將，你傷勢未愈，萬勿與之拼殺……」
「南嶺小兒！」
分水龍將胸膛起伏，已是怒到了極點，但自腰月復背 處傳來的劇痛讓他冷靜了下來。
那夜一戰，他損了龍角與龍筋，借助香火之力，也才堪堪將傷勢壓下，這不意味著，他傷勢痊愈了。
「碧波潭乃諸水匯聚，有我龍族大陣，他必不敢入水！」
敖波連忙安撫︰
「那南嶺小兒縱然神通強橫，到底十都位階，您只需傷勢痊愈，殺之如狗，何必與之搏命？」
與分水龍將一般，他也丟失了在玄功境內的記憶，可那夜分水龍將的慘敗，他可記憶猶新。
甚至于，他身上的傷勢，可也沒有痊愈……
「賤種，爬蟲……」
分水龍將的面皮狂抖，卻還是勉力壓制了下來，龍口大張，竟是將水晶宮後的香火之氣，盡數席卷了過來！
「南嶺小兒……」
……
轟隆！
自天而地，拳出四象，重擊在潭水之上，伴隨著轟鳴陣陣，數之不盡的水浪沖天而起，又如大雨傾盆而落。
相隔數十里，蔣神通師徒都只覺水汽撲面而來，忍不住後退數步。
「南嶺道友！這碧波潭乃是八水匯聚之地，有著龍族法陣，欲破之，非八極不能為之！」
蔣神通遠遠的傳音。
呼！
大片的水霧繚繞間，楊獄立于水面之上。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到那潭水深處的水晶宮，以及那縱橫交織，將整座碧波潭都籠罩在內的龍族法陣。
「道友不要白費氣力了！」
蔣神通隨風而來，行于水霧之中︰
「萬載之前，龍泉大帝證道之時，分割五陸諸海，八荒河流，定下天地歸屬，水脈歸屬龍族。
這碧波潭，乃是這東南八水之核心，想要破陣，非要有截斷八水，撼動山川之力……」
「南嶺小兒，待吾傷勢痊愈，必殺你！」
怨毒的龍吟掀動水波，回蕩在夜色之中。
「敗犬之吠！」
楊獄冷笑一聲，卻也沒有再度出手，而是與蔣神通一並回返岸邊。
碧波潭之大，望之如海。
「道友，這孽龍見過你的厲害，只怕不敢出來……」
蔣神通拉住楊獄︰
「道友萬勿強行破陣，這碧波潭下轄支流十一條，千萬人的城池也有四五座之多，縱能強行破之，只怕也會淹沒沿河的諸多城池……」
「道友可是有辦法？」
楊獄心中微動。
「倒有些心思，但也不好說能不能成……」
蔣神通微微猶豫，還是自袖袍內取出一方灰撲撲的大鍋來︰
「這是貧道多年之前，從一處遺跡內所獲之寶……」
【煮海之鍋】
【等階︰十都】
【品質︰良】
【以‘煮海’神種為核心，錘煉而出的法寶，乃是一尊大神熬煮湯藥的鍋，已殘破……】
【以此鍋煮海，水熱則海熱，水沸則海沸……】
「還有這種法寶？」
楊獄都有些詫異了。
焚山煮海神通，他也听說過，甚至于，多年之前，在斷啟龍身上，他還窺見一分焚山神通之威。
只是，一口鍋都要煉成法寶，遠古之前的仙神未免也太過豪奢了些……
「此鍋有熬煮江海之能，我之前來此，本就是要以此鍋來對付那慳山龍靈的……」
蔣神通說道。
他不遠千里而來要除那慳山龍靈，本也不是毫無準備，這口鍋，雖無法破江海之內的龍族法陣，卻可逼其出來。
只是，令他失算的是，那五公子根本就不在水中，且修為神通遠在他之上，所以，他準備的手段並未派上用場。
「這鍋，怎麼用？」
楊獄接過此鍋把玩著。
「接水，燒之即可，只是……」
蔣神通有些猶豫︰
「貧道準備的薪柴火種，勉力可煮慳江一角，這碧波潭比之慳江大了十倍也不止，還有八方活水，只怕，只怕……」
「試一試，總歸是不礙事。」
楊獄首次見到這種法寶，只覺有趣，當即一招手，取來碧波潭中水。
這口黑鍋，看起來只有巴掌大小，但卻很是能裝，足足裝了萬斤以上，鍋底才有淺淺一層。
待得裝滿，已是數個時辰之後了。
「果然，火種，薪柴不夠……」
蔣神通自然很配合的取出自己之前準備的諸般東西，但火焰熊熊之下，鍋內卻連半點漣漪也無。
「不急，不急……」
楊獄感應了一下人種袋內，奮力催發三昧真火的紅法兒，心中微動，拉著蔣神通坐下。
問起了他關于求索城的事情。
龍泉天地，幾已瓜分完畢，五陸諸海，幾無宗門聖地監察不到的。
但天地廣大，諸宗門聖地收錄弟子又極為吝嗇，散修的路，自然沒有完全堵死。
「求索城，是南嶺最有名的互市之一，但其規模並不大，究其原因，是尋常散人很難進入其中，這是應玄龍之所以被允許立城的原因所在……」
瞧了一眼煮海鍋，蔣神通微微搖頭後，正色道︰
「雖然道友昨夜拒絕了，但貧道還是想說，如果你想要在短時間內獲得所需，
那就只有去拜一拜那‘財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