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道,裕鳳仙並不陌生。
三千年前,秦皇窮索天下之力,就曾于今日麟龍、萬龍道一代,修建出十多條馳道。
但慢慢的,也就廢棄了。
一來,馬車漸漸普遍,這麼一條耗時耗力,還需要專人看護,獨屬于皇帝的馳道,著實沒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二來,秦時少鐵,多是以木制,損耗極大,得不償失。
「不錯。」
齊長法答了一句,一板一眼︰
「這甲車,沿軌而行,數十萬石糧食乘其上,也可萬里日行,且並不過分損耗馬力……」
「這樣的巨物,什麼馬拉得動?」
裕鳳仙有些狐疑。
她很懷疑眼前這老家伙,在哄騙自家人,但她沒有證據,而且,以工代賑乃是活民之法,她也就沒有阻止。
「什麼馬,都拉得動。」
齊長法澹澹一笑,提及此事,他興趣就很大了︰
「你可知,為何這兩年里,我對于諸般礦藏需求最大的,是玄石嗎?」
裕鳳仙搖搖頭。
「咱們這個世界,其實遠比肉眼看到的,要龐大、復雜!」
齊長法伸手,自懷里取出一塊黑黝黝的玄石︰
「比如這一塊玄石,看起來,一捏就碎,比不上最普通的銅鐵,但它其中蘊含的東西,卻極為珍貴……」
「珍貴?」
裕鳳仙狐疑。
龍淵雖然比不上西北,但各類礦產也是不少,玄石算是最不起眼的一種,價值很低。
「玄石不珍貴,可經過特殊的打造,就有著奇效……」
齊長法手掌一翻,取出兩塊緊緊貼在一起的黑色鐵塊,遞給裕鳳仙。
後者接過,輕輕一拉,頓時輕咦一聲。
「這?」
裕鳳仙有些驚奇,這兩塊鐵石之間,居然有著莫大的吸力,而在齊長法指點下,翻轉過來之時,居然有有著不小的斥力。
「你是以這玄石配合諸多金鐵打造的車與軌?」
看著遠處正在組裝的龐然大物,裕鳳仙有些反應過來,但仍是有些將信將疑。
如此龐然大物,若再裝滿糧食,該是何其之重,就憑這小小的斥力?
「差不多吧。」
齊長法點點頭。
「若真是尋常馬匹都可拉動,那這甲車的價值,可就太過貴重了!」
裕鳳仙有些動容︰
「若是推行到整個天下……」
她不傻,相反,她很聰明,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自古而今,諸朝何以多行分封?
不外乎疆土過于巨大,交通不利,過于巨大的疆土,不要說中央朝廷的政令難以通達。
即便是王府這一道之地,其實也很難面面俱到。
而交通的不利,更有種種體現,比如當年的流積山一戰,紙面上看,三大王朝動用的不過是三百余萬的精銳軍隊。
可事實上,輔軍、征調的民夫,數十倍于這個數!
故而,一戰之後,龍淵道十室九空……
而若是這甲車推行開來……
「一輛甲車,我已然要兩年苦工,推行天下?」
齊長法想了想,還是解釋了一句︰
「天地之間,萬物只是表象,內里那無所不在的‘氣機’才是真正的奧妙之所在。
它們連通著天地,組成了萬物,共同搭建成了整個天地,精密復雜到了極點,也偉岸強大到了極點。
我以神工之能,稍稍調動,成一甲車,自然可行,但推行天下,自然遠遠不成……」
裕鳳仙有些茫然,這都什麼跟什麼?
看著她的模樣,齊長法還是決定換個說法︰「……嗯,你知道道果是什麼嗎?」
「道果是天地精粹法理之匯聚……」
裕鳳仙月兌口而出。
「那麼,什麼是天地的法理呢?」
齊長法又問。
「這……」
裕鳳仙有些語塞,她哪里想過這麼多……
「于王朝而言,法理是運行的根基,存世之根本,同理,天地的法理,就是世間萬事萬物的運行軌跡,以道家的說法,就是‘道’……
所以,道果叫道果。」
齊長法不修邊幅,除了干淨,似乎其貌不揚,但他的眼神十分的明亮清澈,有著渴望與探索︰
「刮風、下雨、打雷、閃電、地動、風雪、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滄海桑田,雲卷雲舒……這一切的一切之匯總,才是天地的法理,也是道果之根源啊。
所謂神通,大抵就是天地的權柄吧?」
裕鳳仙似懂非懂,這些年,她進步很大,不再如之前毛躁,雖然不懂,卻還是靜靜的听著,並開口詢問不解。
「你能做到這些,也是因為道果?」
「我所懷有之道果,名喚‘神工’,顧名思義,就是有些神奇的工匠,比之尋常工匠,我所接觸的,不是這些基礎礦物材料,而是內里的氣機……」
齊長法一一解答,他骨子里,似乎就好為人師,想要與人分享這一切。
可惜,這些年里,靜心听他說話的,實在太少了。
「難怪你要事必躬親……」
裕鳳仙有些恍然。
這兩年多里,所有的工序,都是齊長法一人完成,有人懷疑他是可以藏私,而如今看來,是除了他,根本沒有人能做到……
「這世上的人,太過淺薄,神通,天地之權柄也!以神通與人斗爭,不亞于持金去刨土,可惜,可嘆……」
齊長法扼腕嘆息︰
「若肯放段配合我,這個天下,不會是如今的模樣……」
說著,他不由得,就想起了雲泥道人。
朝廷之中,身懷道果者不在少數,放眼天下,只會更多,但他最為重視的,還是雲泥道人。
神符書一卷,勝過無數。
配合他的神工道果,能夠做到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
木鳥繞城算個什麼?
若雲泥道人肯傾力配合……
「放段,談何容易?」
裕鳳仙微微搖頭。
隨著天變將近,這些年,各地不乏神通主出世的消息,如今有記載的神通主,怕不是比過去兩千多年加起來還要多。
然而,無論其原本身份如何,一旦神通入手,必是人上之人,怎麼可能放段配合?
「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天變……」
齊長法嘆了口氣,他指向那一架巨大、精密、復雜的甲車︰
「此車若有變,輕則月兌軌,重則人亡。可天地,比之這一甲車,精密繁復何止億萬萬倍?
醞釀了三四千年的天變,難道只是兩場大風雪嗎?」
裕鳳仙沉默了片刻,還是轉移了話題︰
「齊先生今日說了這麼多,是要回神都了嗎?」
「來此兩年余,是要離開了。」
齊長法點點頭。
「齊先生不回神都?」
裕鳳仙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齊長法說‘離開’,而非‘回去’。
「不回了。」
掃了一眼風雪之中一閃而逝的人影,齊長法仍是點頭︰
「神都,已非善土。我投身天工院,是要踐行神工,是要尋求‘神通為人用’,而不是日以繼夜的研究怎麼殺人?」
說到此處,他心下也是嘆氣。
擁有十道之地的大明神都,自然是天下最為繁華之地,各類物產之豐富,遠遠不是其他地方可比。
然而,再豐富的物產,再好的條件,用不到,就相當于沒有。
他出山,入朝,難不成是為了日以繼夜的重復打造殺人利器的?
「只怕,朝廷不會放你離去。」
齊長法的這個決定,裕鳳仙有些意外,也有些佩服,但卻也不免有些擔憂。
她都能瞧出齊長法的厲害,朝廷難道瞧不出?
事實上,齊長法所到之處,各地錦衣衛都在暗中跟隨,是保護,同樣,也是監視……
「所以,齊某人,要和郡主做個交易。」
齊長法道出目的。
他非武者,雖然有些微末武功,卻也根本無法擺月兌朝廷的監視,最重要的,他並不想與人動手。
殺人什麼的,他最是厭煩。
「交易個什麼?」
裕鳳仙大手一揮,拒絕了︰
「你是應我龍淵王府之邀前來,必不會讓你在此為難!這甲車如此寶貴,足可抵了……」
「我來,為的是‘老母急急如律令’,並不是為人情而來,我也不會接受任何人的人情。」
齊長法搖頭拒絕了︰
「這一甲車,是換這塊令牌,你助我月兌身離開,我也要回報……」
「我從不和人做什麼交易。」
裕鳳仙轉身就要離開。
「郡主留步……」
齊長法有些無奈,喚住了裕鳳仙︰
「郡主應當明白,龍淵王府一脈已頹,是無法留住我的……」
卻是看穿了裕鳳仙的心思。
「齊先生未免過于瞧不上我龍淵王府。」
裕鳳仙大為不悅。
這樣的神工大才,她當然有心留下,雖然,她並不想當龍淵王。
「我于神都,一日之耗費,足有黃金萬兩,龍淵苦寒,只怕供養不起……」
齊長法神情平靜︰
「我欲踐行神工,所需,不只是民夫、流民,也要有其他神通主的配合。龍淵王府,做得到嗎?」
「定然做得到!」
裕鳳仙斬釘截鐵的說著,心中卻是有些發虛,一天萬兩黃金,一年……
「郡主心意,齊某心領,但留于龍淵,大抵是不成的……」
裕鳳仙心下嘆氣,只得默然,轉而問道︰
「那齊先生,要去何處?」
齊長法沒有猶豫︰
「東越鐵橫流,世之英雄,此去,自是東越……」
「英雄……」
咀嚼著這兩個字,裕鳳仙心中一動,不知想起了什麼。
「說起英雄……」
------題外話------
咳咳,繼續碼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