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即臨,向林和子英拜別許母,帶上若蘭和三九上路趕考。郡城外建有鄉學聖院,達官貴族子弟大多在此學知悟道,也是東揚州最負盛名的鄉學場所,每年到此趕考的學子多如牛毛,品學兼優且出身富貴的子弟有望進修國學,學成後官居上品,仕途可謂順風順水,而那些寒門子弟,即便滿月復經綸,學富五車,選拔後也只能擔任地方下品低級官吏。
車馬將行一夜,次日抵達鄉學聖院,一行人下了馬,但見︰
山月復曲曲,煙霧彌彌,綠樹成蔭立蒼空,繁花似錦繡峰陵,山門威立凌凌,白石精雕戲蟠龍,聖院雄踞深深,橫戈蒼莽奪天關。
「哇,儒生之所果然非同一般。」子英贊嘆不絕,女子性情盡顯無余,向林附耳道︰「別忘了你現在是大家公子,是男子」子英立馬沉了沉嗓子,持扇頭前昂首闊步,他又吩咐三九和若蘭千萬別喊錯了稱呼。
山門左右石壁題曰︰十載寒窗知萬卷,功成名就天下聞。向林讀罷搖頭嘆息道︰「言辭鑿鑿,實有不公。」石梁之上鐫題‘東陽學宮’四個大字,乃聖院之名,而東陽二字取自郡望之名東陽。
東陽學宮乃東揚州各郡中最負盛名的聖院,朝廷亦非常重視,每年從中提拔進入國學的德識人才甚多,一旦被選進都城建康的國學聖地,此後朝廷授職官高權重,功名利祿不在話下。正因如此,萬千學子擠破頭顱,前赴後繼俱往矣。
「呦,這不是許大才子麼。」向林還在嘆東嘆西,一男子悠悠哉哉地晃到眼前,昂首低眼瞥著他,身邊站著幾個人模狗樣的書生和七八個僕從。「是你!」子英氣呼呼地貌似不待見他,向林眉頭一沉趕忙插言︰「你來作甚。」男子正是秦漢才,這位素愛尋花問柳,胸無點墨的浪蕩公子在他父親的呵斥下前來會考,上回又染了花柳,沒死也算是他的福氣。
「這學宮又不是你許家開設,我怎麼就不能來呀?」秦漢才冷笑道,轉眼又盯著子英看了半晌,言︰「好一個俊俏的小公子,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又為何惱憤于我?」子英怕他認出自己,慌忙側過臉。
向林趕忙擋在子英面前,言︰「長得一臉凶相,誰看見你恐怕都要火冒三丈。」秦漢才似乎也不生氣,言︰「罷了,我秦漢才才懶得和你們計較。對了,這東陽學宮,不該來的人我看是你吧。」說罷一行人哄笑走了,向林並沒有在意他的話,把子英拉到一邊,附耳又說了一番。
「小生拜見夫長。」凡是參考士人,必先拜見學宮夫長,夫長查其家族姓名,登記入冊方可。夫長喚作王崇,乃朝廷提拔任命的五經博士,後又差任東陽學宮夫長,說白了就是教書先生,沒有什麼實權。
「許向林族譜呈上來。」向林遞上族譜,王崇捋著胡須板著臉查閱一番,冷言︰「令尊是?」向林言︰「家父許昭,生前曾任會稽太守一職。」王崇愣了愣神,詫道︰「令尊已故?」向林言︰「不瞞夫長,家父上月因病亡故。」王崇咕嚕著眼珠子,欲言又止,了口茶道︰「這位公子是?」他看到了子英,子英總是能吸引到別人的注意。
「回夫長,這位公子是愚弟許向杰。」子英和若蘭三九低頭不語,王崇瞅了半晌,言︰「賢弟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只是子善,安排他們住在上間。」王崇好似有什麼話要問,仍是沒有開口,隨後學監子善引他們出堂去了。
學宮的士人寢房分上中下三等,上間供六品以上官家子弟入宿,中間供六品以下及富族大戶子弟入宿,而那些平戶人家及寒門子弟只能入宿下間,並且每日的餐食亦有不同。學宮表面上聲揚不分尊貴卑賤,但礙于朝綱律法,僅僅是食宿就已分清了三六九等,不免讓人唏噓寒心。
向林並不知道還有此種等級分別,子善頭前引路,一大群儒生掙眼圍看,竊竊私語,直直盯著幾人。子善引他們進了寢房,幾番恭言恭語後笑退而出。
卻說這學宮上間,似大府正堂一般,寬敞亮堂,整潔無塵,若蘭道︰「公子,這間屋子比咱家正堂還要亮堂哩!」三九道︰「是啊,這下二位公子可舒坦嘍。」若蘭自是一身男兒裝扮,子英言︰「向林,適才因何那麼多人盯著我們?」向林思忖不定,言︰「不知,權且住下,待明日問過夫長。」三九和若蘭因是僕從身份,另宿別間。
適才圍觀人群中,正有隨秦漢才一道前來的富家子弟,此人喚作李先,根本不像一個讀書人,長得賊眉鼠目,他看見向林一行進了上間,便匆忙告知秦漢才。秦漢才聞言又驚又怒,思量區區一個許向林如何被安排在上間,而自己卻只能住在中間,論說家族地位,他許家望其項背,怎能與我秦家相提並論,秦漢才越想越來氣,他必要向夫長討個說法。
次日,秦漢才氣呼呼地尋夫長理論,向林也在堂內,正要討問一二,秦漢才搶過話頭便言︰「夫長,學生有一事相問。」王崇似乎忘了他叫什麼,再問其姓名族親,罷了秦漢才道︰「夫長,為何他許向林能住在上間,而我只能住在中間?」
王崇呵呵一笑︰「祖上可有官家?」秦漢才咕嚕著眼珠子,道︰「祖上不曾為官,那那又如何?」本是無理取鬧,卻說得理直氣壯。王崇言︰「許向林先父乃會稽太守,官居五品,你且說應該讓他住在何間哪?」秦漢才頓神駁言︰「夫長有所不知,許家如今已淪為平戶人家,算不得富族大戶,更何況許昭已死,他也不過是個平民子弟,怎配住在上間。」秦漢才說了一通廢話,巧言令色,根本沒說在點上。
王崇笑道︰「此言差矣,許昭雖已亡故,但許向林還是他兒子啊,如此安排未有不妥,莫要多言,你且退下吧。」秦漢才氣得憋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甩手擠出大堂堂悻悻離去,圍觀的眾家儒生偷笑私語,子善隨後喝散了他們。
向林隨王崇進了側堂,恭言︰「適才夫長替小生」王崇擺擺手道︰「秦漢才孤高自傲,正好借此殺殺他的銳氣,以免他惹出什麼亂子來。」向林言︰「夫長,小生還是住在中間為好,以免落得他人口舌。」王崇言︰「不妨,有老夫在,這東陽學宮沒人敢亂嚼舌根。」
向林沉眉思忖片刻,又問︰「小生初識夫長,夫長卻又因何向著小生?」王崇仔細打量他一番,言︰「老夫看你一表人才,儒雅有禮,祖上又是官家,不過是按規行事罷了。」向林言︰「東陽學宮乃儒家聖院,為何連學生寢房都有好次之分,如此之舉豈不寒了平戶人家子弟的心。」
王崇嘆息搖頭道︰「當朝朝綱律法之規,豈是你我能輕易革變。對了,三日後本州大小中正官便會來學宮監考,到時候你可要好好表現哪。」向林嗯聲答應,隨後拜退而去。
秦漢才在夫長面前丟盡了臉,回到房中便召來李先等人,湊在一塊竊竊私語,本是王崇羞辱了他,他卻對向林懷恨在心,幾人暗下密謀定要讓他吃點苦頭。
早在向林幼時,許昭便有意送他入東陽學宮讀書習文,但向林執拗哭鬧,不願入學,許昭見小兒如此直性,若是送去讀書怕是會惹出禍端,便再也沒有強迫他。
平日里,學宮中自有達官顯貴子弟讀習研識,而那些平民子弟哪里交得起求學錢兩,只得寒窗苦讀,挑燈于寒冬夏秋,學宮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應試的場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