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眼看婉兒嚇暈過去,一邊呼喊下人,一邊又自責不已,說與不說,好像都有不妥。
「娘∼過了這許多時日,許家為什麼還不來提親不行,我要去找許公子」陳婉兒嘴里念著,腦里想著,怕是除了呼吸,所有一切都是許向林的影子。
「婉兒,乖女兒,你和許公子怕怕是此生無緣矣」蔡氏掩面啜泣,陳婉兒亦是滿目含淚,母女倆千苦千悲從心來,萬言萬語覆淚中。
「這都午時了,還在這里哭哭啼啼,快點梳妝打扮,這兒離太守府還有很遠的路程哪!」陳統催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出點岔子。
「朝思出前門,暮思還後渚,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陳婉兒對鏡梳妝,口中喃喃自語,目中點點苦淚。
梳妝末了,她起身走到床頭,捧起那身大紅衣裳,模了又模,看了又看,隨後輕曲縴腰玉臂開,殷紅衣裳披在肩,只可嘆紅裝雖已穿上身,卻嫁不是夢中人。
昨日那個差使,第二天一大早便趕到陳府,下了聘禮之後,差衙役守住陳府前後院門,只等陳婉兒上了紅頂轎子。
「差使大人,如何不見貴府公子?」
「我說陳大人,陳府距楊府近百里之遙,這天寒地冷的,想凍死我家公子不成?」
「不不不,差使大人哪里話,小女前去便是」
「午時已過,令愛怎的如此磨蹭,陳大人快去催催吧!」
陳統連聲答應,退出堂去,慌亂著手腳進了廂房,蔡氏哭哭啼啼,一邊拾掇陪妝,一邊千叮嚀萬囑咐,陳婉兒盤梳墜馬髻,釵簪交橫其中,花鈿落額,紅裝加身,冷冷坐在床頭,此刻卻是不哭也不鬧。
「哎呀,夫人!差使大人都要發火了,你們怎麼還不動身哪!」蔡氏悲泣不止,言︰「這叫哪門子娶親哪」陪妝理完,陳統喝令下人趕緊抬到府門口去。
陳婉兒身邊有一女僕,名曰迎春,平日閑話不多,勤勤懇懇,對婉兒照顧周到,前些日子因無意間打碎了府中的名貴青瓷,被陳統責罰關進柴房,險些餓死,陳婉兒每日偷偷給她送去飯食,這才撿回一條薄命。
陳統後來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蔡氏和婉兒苦苦相求,陳統這才放過迎春,繼續留在府中服侍婉兒。
迎春推開房門,攙著陳婉兒緩步出了府門,陳統和蔡氏追了出來,許家的奴僕下人擠滿了整個門口,盡皆一臉不舍,愣愣看著婉兒。
「婉兒!爹娘對不起你哪!」蔡氏淚如雨下,身子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家僕趕忙把她扶了起來,陳統站在旁邊嘆氣不止。
陳婉兒走了幾步,突地回過頭來,雙膝沉沉地跪在地上,兩眼泛淚︰「爹,娘,婉兒從小蒙爹娘疼愛,今年過十七,還未報答養育恩情,卻要分離,若有來生,婉兒還做你們的女兒,再報大恩」說罷,陳婉兒雙手伏地,起落三叩首。
「我的好女兒,切莫言此,但去府上,為娘一定會去看你」
「妹!婉兒!」陳修急急忙忙從府內趟出來,上氣不接下氣,想要言語卻說不出話來。
「阿兄!」
「妹,待到阿兄來年高中,騎上高頭大馬看你去,你可要等著哪!」
「好,阿兄。」
陳婉兒眉眼微笑,隨即說道︰「阿兄,替妹向許公子帶句話︰陳婉兒此一生,彼一世,但為君來,亦為君去」言罷嘴角微顫,淚灑紅裝。
「快走吧!磨磨蹭蹭的,耽誤時辰!」差使命人將陳婉兒強行拉上大紅花橋,蔡氏和陳統攔也攔不住。
「起轎!」
蔡氏趕忙吩咐幾個僕人抬好嫁禮,跟在轎子後面,務必看護好婉兒,陳婉兒一再請求差使帶上迎春,差使無奈,便答應了她。
平地一聲秋風起,殘葉亂舞漫天寂。
屏簾一語訴別離,回身已過下城西。
轎子出了城,繞過千關,拐過萬道,已是酉時,西落的殘陽似乎也添了幾分愁,漫長寒夜即將臨近。
「停轎!」
差使一聲令下,轎子停了穩當,隨後又聞噠噠嘈雜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小人參見公子!」差使全無之前蠻橫無理的口氣,恭言相語,這位公子便是太守的兒子。
「嘿嘿,小娘子∼」楊聰身著大紅錦袍,松松散散,腰系五彩蠶絲紅玉帶,歪歪扭扭,騎在馬上盯著轎子一個勁兒地傻笑。
「起轎!」差使見楊聰半天不回話,命下奴抓緊趕路。
行至一片林子,天色已經暗淡下來,枯黃的枝葉鋪滿小道,左右兩側枯木林立,像一個個矗立的鬼影,映著昏暗的天色甚是恐怖。
差使早有準備,他命下奴點起燈籠,前有引路人,後有斷路人,小心翼翼地前行。楊聰膽小如鼠,騎在馬上顫顫巍巍,隨後索性下了馬,搶過隨從的燈籠,躲在差使身後躡手躡腳,不時四下觀望,似做賊一般。
「妹,行至何處?」
「阿姐,我也不大清楚,前面黑咚咚的,什麼也看不見。」
迎春八歲便被賣到了陳府做僕人,陳婉兒心軟善良,家里家外罩護她,迎春也是個懂事的丫頭,家里家外伺候她,二人主僕之情日漸加深,遂以姊妹相稱。
「出了這片林子,上了官道,用不上半個時辰就回府了,大伙兒加把勁兒!」深林沉寂,偶有寒風掠過,枯枝敗葉沙沙作響,差使一聲叫喊,林間便余音繚繞。
「喊!讓你喊!」楊聰 當一腳,重重地踹在差使的上,差使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便一頭栽進枯葉堆中,嗆得自顧咳嗽。
「公公子,你踢我做甚」差使爬起來,依然是一臉懵樣,楊聰沒有應話,愣在原地四下打量,怛然失色,恐怕是因為差使冷不丁的一聲叫喊,嚇到了他。隨後,楊聰擺擺袖子,示意他快點走。
眼看著就出了林子,小道兩側的枯樹突然晃動不止,斷裂的枝葉颯颯磨響,急促刺耳,眾人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而後,又不知從何方刮來一陣大風,迅疾猛烈,眾人還未來得及回神,大風已撲面襲來,剎那間枯樹啦斷裂,斷枝殘葉平地翻卷如游龍,漫覆半空,騎在馬上的衙役被狂風攔腰刮倒,順著馬背咕溜溜跌落在地,輕飄的大紅燈籠也被卷飛,四周一下子變得漆黑無比,衙役僕從盡皆慌了神,四下竄躲,倒的倒,爬的爬,哭喊聲此起彼伏。
「迎春,怎麼回事?!」抬轎子的壯漢見狀嚇傻了眼,扔下花轎,不知竄到哪里去了,轎子一個趔趄,差點傾翻,陳婉兒探出轎窗,問道。
「阿姐,不知怎的突然起了大風!」陳婉兒聞言立馬下了轎子,卻被迎春又推了進去。
「都都都別亂!慌慌什麼!保護公子!」差使扯著嗓子下令,可哪有一人听從,亂糟糟的雜聲早就蓋過了他的聲音。
「鬼!妖妖!」楊聰雙手緊緊扯住差使的衣服,額頭直冒冷汗,差使被他這麼一拽,也站不穩當了,倆人齊唰唰跌翻在地。
林子里像是遭到屠殺一般,人仰馬翻,哭天喊地,身側頭頂塵土飛揚,雜枝爛葉漫天旋飛,完全睜不開眼楮。
差使費了好大力氣才爬起來,朝著花轎就要奔來,卻被楊聰一手把住腳踝,借著風勢又栽在了地上,疼得吱哇亂叫,楊聰嘴里還在嘀咕著鬼了妖了的荒唐話。
「阿姐,把衣裳解了,快走∼」迎春掀開屏簾,讓陳婉兒解下紅裝蓋頭,出了花轎,示意她趁天黑人亂趕緊逃走。
陳婉兒哪里肯依,任憑迎春怎麼說都不願離去,雙手緊緊把著轎門子,情急之下,迎春使勁拍了一下她的手,陳婉兒手一縮,隨後便被大風刮翻倒地,順著一旁的山坳滾了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大風,刮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停了,只覺得殘風拂面,哀嚎聲不絕于耳。楊聰和差使緩緩從枯葉堆里爬出來,瞪大了眼楮左看右瞧,卻啥也看不清,楊聰的大紅錦袍也被怪風刮丟了,凍得直打哆嗦。
過了一會兒,不遠處一隊人馬朝他們這邊飛奔而來,原來是楊府的人,楊繼見天色愈暗,卻不見楊聰和差使歸府,心中擔憂,于是加派人手前去接應。
差使命下人重新點起燈籠,該帶頭的帶頭,該抬轎的抬轎,至于那些被怪風嚇跑的狗奴才,待回府稟明太守,明日一並抓住,嚴懲不貸。
殘風吹過,花轎紅綢簾幔拍在一側木幫子上,差使聞聲抬高燈籠,躡手躡腳朝轎子靠近。
就在此時,寒風又襲,只是沒有之前那麼迅疾,差使又傻了眼,愣愣呆在原地不敢亂動,眨眼的工夫,天色灰蒙,雪霰並下,花轎的圍簾帳幔瞬間變成了白色。
「妖!鬼!是鬼!」楊聰看見這一幕,這次著實是嚇破了膽,沿著小道連滾帶爬,幾個膽小的僕從趕忙追在後面。
差使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轉頭吩咐幾個衙役騎馬去尋公子,他用力揉了揉眼楮,緩緩走近花轎,卻發現轎子的圍帳屏簾又變成了紅色,這雪霰也不下了。
差使掀開屏簾一看,小娘子端坐其中,一言不發,身著紅裝,頭頂大紅蓋頭,差使這才舒了口氣,甩下屏簾,立馬吩咐僕從抬起花轎,離開這個鬼林子。
迎親隊伍緊趕慢趕,到了楊府已是亥時,只是楊聰還未回府,不知去向。大喜之日,接了新娘,卻丟了新郎,讓人高興不是,傷心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