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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0章 七級工

大巴掌這麼賞臉,讓一個窮木匠到他家去,這使白忠義受寵若驚,他心里亮堂多了。連聲說︰「好好好!」

大巴掌滿面笑容地向白忠義伸出了手,赫!嚇了白忠義一跳,這只手大得出奇,簡直像個小簸箕,那細長細長的手指活像《畫皮》里面女鬼的手指,長得出奇,怪不得人家叫他大巴掌呢。這家伙要是抓誰一把就夠誰戧啊!說真的,白忠義瞅著這只大手心里真是有點害怕了。

白忠義回到家里坐不安立不穩,心里有事啊,兩只眼楮盯在那個破鬧鐘上,盼啊,盼啊,總算盼到了天黑。白忠義一溜小跑來到了大巴掌家門前,上海路168—58號。小院不大,院牆倒挺高,牆上頭還扯著鐵芨蘺,活像一座陰森森的監獄。白忠義心里又害怕起來,身上又突突了。既然來了就得進去呀,是凶是吉光自已琢磨不行,還得大巴掌說了算啊。白忠義整整衣服,提提精神就進去了。還真行,大巴掌坐在家里等著白忠義呢,他滿面春風地向白忠義打招呼、讓坐、倒茶,一時弄得白忠義找不到北了!是啊,白忠義是個窮木匠,人家是大處長啊!叫大巴掌這一折騰,白忠義心里那塊大石頭落了地。暗暗高興,十有八九成了!于是,白忠義從提兜里拿出兩瓶茅苔酒和兩條人參牌香煙放在大巴掌面前。還沒等白忠義開口,大巴掌長嘆一聲,說︰

「沒房子是真夠戧啊,總借人家的房子住,不方便不說,這一年要搬好幾次家,愁也愁死了!再說,你還要招養老女婿,還得把親家母帶過來,這沒房子咋行啊!最低也得有兩間呀才能住下。」

大巴掌這番活說得白忠義心里那個樂呀!白忠義覺得大巴掌很體貼人,很關心人,態度和藹可親,像個知心的老朋友。白忠義暗暗為大巴掌不平︰

「你們憑啥說處長不好辦事?!這是個多好的人哪!咋就不好辦事,盡瞎說!」

白忠義一點也不拘束了,把家里的情況又向大巴掌說了一遍,大巴掌非常同情,替白忠義全家唉聲嘆氣,一再表示一定幫忙解決房子。大巴掌的話題突然變了,他說︰

「我弟弟快要結婚了,我答應給他一套家俱,求你幫我做幾件。」

白忠義這才明白,大巴掌讓他到家里來是這麼回事。可也沒啥,干點兒活,出點兒力氣算個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溜須還怕溜不上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白忠義滿口答應下來︰「只要處長不怕我手藝不好,我就幫你做幾件吧。」

大巴掌眉開眼笑,又給白忠義倒了一杯茶水,說︰「太好了,我先謝謝你!你回去琢磨琢磨都能給我做點啥。關于你家的房子問題,好辦,你放心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這一夜,樂得白忠義怎麼也睡不安穩。折騰了半宿,總算睡著了。他清清亮亮地做了個夢,夢見女兒白小濤結婚了,一間好大好大的新房啊!屋內擺著新式的家俱,一口涂著橙啡色鋼琴漆的大衣櫃靠在牆邊,緊挨著是涂著橙啡色鋼琴漆的高低櫃和五斗櫥,寫字台和椅子也是新式樣的,沙發和茶幾的顏色也和大衣櫃相同,閃閃發光,一口寬大的書櫃里面裝滿了金光閃閃的書籍。來了好多人祝賀,醫院的院長也來了。女兒讓父親坐在沙發上,父親往下一坐只覺得呼悠一下,驚醒了。白忠義睜開眼楮向四周看了看,哪來的新房啊!還是那個己經住了半年的黑洞洞的倉房啊!他翻了翻身,又昏沉沉地睡了。——白忠義六十五歲生日那天,是女兒白小濤上班後第一次發工資。女兒買來了生日蛋羔,又買來了父親最愛吃的魚和肉。白忠義看著這一桌豐盛的酒菜哭了,他抹著淚水說︰「小時候過生日,我媽只給我煮兩個雞蛋,說要給我滾滾運氣,沒幾年這兩個雞蛋也沒了。我早都把生日忘了,還是我女兒好啊!給我買了從來沒吃過的生日蛋羔,還給我買了一條八斤重的大鯉魚,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這麼大的魚呀!我高興,高興啊!我還要再活六十五年!」

過了一天,白忠義又去大巴掌家,大巴掌剛喝完酒,坐在那兒喝茶呢。見到白忠義進來就興沖沖地問︰「考慮怎麼樣啦?能給我做幾件啊?」

這還有啥考慮的,反正得給他做。明擺著,不給他做,房子他能幫忙嗎!做幾件?做少了怕他不滿意,多做幾件就是多挨點累唄,還是給他個痛快吧︰「做幾件都行,由處長定吧。」

大巴掌滿意了,哈哈地笑起來,向白忠義伸出了大手,扳著指頭數起來︰「一口大衣櫃、一套高低櫃、一個五斗櫥、一個寫字台、一對沙發、一個茶幾。」

白忠義一听,天哪!就是不上班,黑夜白天地干,也得干兩個月啊!白忠義在心里罵︰「大巴掌你也太不是東西啦,勒大脖子也得輕點啊!」心里罵,可臉上還得帶著笑。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敢得罪他嗎!大巴掌比比劃劃告訴白忠義這些家俱都做啥樣的。白忠義認真地听著、記著,怕給做差樣了呀。大巴掌比劃完了家俱的樣式,他說︰「房源還有,需要做做工作,沒問題,能解決,你不要著急,耽誤不了你姑娘結婚用。」

不管大巴掌咋說,白忠義心里明白,不給他干完活他是不能給房子的。干吧!挨累對工人來說那算個啥!白忠義問︰「處長,你的木料在哪里?明天我來取。」

大巴掌的臉呱噠一下子撂下來了,眼楮瞪得溜園。白忠義還以為大巴掌突然得了什麼急病,嚇了一跳,不自主地站起來。大巴掌搖頭晃腦地沖白忠義喊起來︰「你不是考慮好了嗎!怎麼還向我要木料呢?我要是有木料可就不麻煩你啦!」

白忠義一下子愣住了,傻呆呆地看著大巴掌,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也嗡嗡直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幸虧白忠義沒有高血壓病,不然的話,可要出大事了!大巴掌斜著眼楮瞅了白忠義好一會兒,他又怪聲怪氣地笑起來,邊笑邊說︰「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你可真是個老實人。你手頭上沒木料這我相信,可是,只要你心眼兒稍微活動活動,你們廠子的木頭堆得像山似的,你每天都在木頭堆里干活,想弄點木頭那還是容易的事。你考慮考慮吧,你實在弄不到我也不強求,我總不能逼著你去偷吧。」

大巴掌說完,身子往後一靠仰起臉閉上了眼楮,再也不吭聲了。白忠義只好低著頭走了。

大巴掌的話誰不明白!白忠義活了快一輩子了,從來沒偷過東面呀。不去偷上哪去整木料啊?沒有木頭做不上家俱,這房子就沒望了!女兒咋結婚哪?對不起女兒,對不起死去的老伴兒,也對不起白小濤的生身父母啊!白忠義想到這里眼淚嘩嘩往下流••••••

一抬頭,白忠義看見了他們廠子里像小山似的木頭垛,他的腳步慢慢地停下了。這個善良的老人知道自己要做虧心事了,害怕極了,他怕被抓住丟不起這老臉,怕老天怪罪遭到報應。他情不自禁地求起佛來,嘟嘟噥噥地說︰「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不要怪罪我,我實在沒辦法,為了我這還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的苦命孩子,不走這條路再也沒路可走了,就這一回,絕不干第二次!以後我一定多做好事來贖罪。求菩薩保佑,保佑我別叫人家抓住,保佑我這苦命的女兒有間房子住!」

白忠義繞過牆角,彎下腰,躡手躡腳一步三回頭向木頭垛走去。他的心里像揣著小兔子跳個不停,越跳心越慌,越跳越害怕,頭皮直發麻,寒毛都豎起來了,臉上的汗水直往下流,身子也發抖了,胳膊大腿都發軟了。人到了這個份上還能去扛一二百斤重的大木板嗎,別說去偷,就是人家給他他也扛不動了。就這樣逼著他停下了腳步。

白忠義拖著兩條沉重而又發軟的腿回到了家中,一頭撲到炕上,腦子里像開了鍋似的亂糟糟地鬧騰了半宿••••••

他似乎隱隱約約听到老伴在身旁的哭泣聲,情不自禁地向身邊模了一把︰「老伴兒啊,對不起了!我太沒用啦,沒給女兒弄到房子,她咋結婚啊!你說該咋辦吶?」他流下了眼淚。翻了翻身,長嘆一聲︰「老伴兒早走啦!還問誰呀!」

白忠義又閉上了眼楮。

那是小濤剛被抱來的那年,白忠義每天早晨和晚上都要牽著小女乃羊到城郊去放牧,因為這頭小女乃羊是小濤的命啊。買不起女乃粉,吃不起煉乳,便從鄉下親戚家借來這頭小女乃羊,每天擠女乃喂養小濤。有一天,老伴兒去擠女乃弄疼了小女乃羊,小女乃羊一蹦,把接女乃的碗弄打了,女乃全撒了。小濤挨了一天餓。餓得不住聲地哭,女兒哭,老伴兒也跟著哭,他也偷偷地掉眼淚。

白忠義長嘆一聲,翻過身去又閉上了眼楮。

他似睡非睡,眼前突然出現了可怕的場面,他去偷木頭被人家抓住了,戴著高高的尖帽子被批斗。幾百雙眼楮怒視著他,幾百只拳頭向他揮舞著,幾百張口一齊訓斥他,他被羞辱得無地自容。頓時他出了一身冷汗,翻身坐起來,向周圍看了看,還是黑洞洞的。批斗,這可怕的詞,可怕的事,使他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他再也不敢躺下了,生怕那批斗的場面再出現在眼前。他歸縮到牆角,瞪著眼楮望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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