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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尿褲子

住棚子很冷,凍得難熬,又沒被蓋,就更難熬了,那年我才十一歲。我沒什麼蓋的,爹就打草蓮子,讓我蓋草蓮子。

打草蓮子沒有草,爹到處去找也沒有找到。

沒有稻草,因為當時我家方園七、八十里沒有種稻子的,要想弄到幾捆稻草得走出一百多里路。冬天那麼冷,爹就穿一件小棉襖,里面連一件衫衣都沒有,寒風一吹就透,怎麼能跑出一百多里去弄稻草呢。

用蒲草,我們家鄉沒有,也找不到。要是真能找到蒲草,打上蒲草蓮子,又軟又暖和,我們就不用遭這麼大的罪了!

沒稻草沒蒲草,只好用谷草打草蓮子!先把谷草用榔頭砸,把谷草砸軟,可是,就是把谷草砸爛,谷草還是又硬又扎人,還不暖和,我們只好穿著衣服睡。

全家一床小被,爹、媽、小軍和永沛他們四個人蓋。小軍一歲、永沛不到四歲,如果這床小被就他倆蓋還免強,可又加上兩個大人實在蓋不上啊。媽一拽被,爹就全露在外面了,爹一拽被,媽就全露在外面了。有時媽就鑽進我蓋的谷草蓮子里,使勁使勁地摟著我,有時媽解開棉襖把我的頭摟在懷里,用棉襖蓋好,好取暖。

我不行啊,把我凍得四、五天就要尿一次炕,一個半大小子一次能撒多少尿?至少也得有一小碗。一尿炕棉褲腿就濕了半截,還不敢叫人家看見,所以幾乎每天都得穿著濕棉褲,把我 的大腿生疼。從小爹媽就說我熊,有啥事也不敢吱聲,我是真熊啊!尿了炕還不敢說,硬 著。

十一歲的孩子貪玩兒,那時比我大的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大家聚在一起打銅字兒、捉迷藏、老鷹捉小雞和我的兵馬給你挑等等。褲子尿濕了,剛從屋里出來還沒凍,跑一會兒褲子就凍了,一跑褲子就嘩啦嘩啦地響,還怕別人听見,不和我玩兒。走道不方便,總覺得棉褲硬棒棒的,一跑就磨大腿里子,但是沒臉,不玩兒不行,在屋里呆不住。這也許就是小孩子的心理吧。不管冷熱也得出去玩兒。這里白天特別冷,到外面去一趟,不多一會兒就凍得直哆嗦,棉褲濕啊,有時在外面多玩兒一會兒,棉褲就凍棒硬。有一次,我把手伸進褲兜子里,用手去扒拉扒拉凍硬的地方,措措大腿里子,好暖和暖和,被老李大女乃的兒子李喜子看見了,他笑嘻嘻地指著我說︰

「你們看,他干啥呢,他把手伸到褲兜里,他模牛子呢。」

小朋友們哈哈地笑起來,把我臊得有地縫都能鑽進去,我把手拽出來,沖他說︰

「我模模大腿里子,那兒有刺扎我。」

說完,撒腿就往家里跑。一跑,褲子棒硬,直刮大腿里子。好歹跑回家里,趕緊進屋把手伸到褲兜子里,用手措措大腿里子,用手熱呼熱呼大腿。跑進屋里,我上炕一坐在炕頭上生氣。如果不住這個破偏廈子,我能丟這份寒磣嗎!爹是干啥的,怎麼連蓋偏廈子的能力都沒有!真是的!我在那坐著,想這想那,想了很多。

有一天,媽問我,說︰「你咋的啦?是不是身上的虱子太多啦?我看你總把手放在褲兜子里撓,把褲子月兌下來,我給你抓抓。」

抓虱子是媽的拿手活,自從土改起我就沒月兌過棉褲睡覺,在朱家窩堡住時,在老王九子(王書軒家)的海青房子住,雖然沒有被蓋,蓋谷草草蓮子,但是房子不冷,我不尿炕。由于老不月兌褲子,虱子就泛爛了,把我咬得不時的把手伸到褲兜子里去撓。媽有時就給我抓虱子。我看看媽,沒敢吱聲,心里想︰

「哪來那麼多虱子,我是把褲子尿濕了,大腿凍得刺撓,用手措措大腿熱呼熱呼。怕媽罵我,打我。」

我媽打人可厲害了!有一次,我在外面玩兒,和魏清祥(老姑爺的大兒子)親戚的孩子打起來了,他罵我是狗娘養的,雜種做的,我能饒了他嗎,把他摁到地上打了一頓。他哭著叫著來找我媽,我媽不分清紅皂白,沒用分說就打了我幾巴掌,在我的後背上留下了幾個手印子,還大罵了我一頓。

這尿了炕被媽知道了,那還得了!輕則是一頓罵,重則是一頓大巴掌,我可實在受不了啊!我開開門跑到外面去,站在門外抽抽嗒嗒地哭啦。過了一會兒,凍得身上冰涼,媽出去抱柴火,要做晚飯,發現我站在門外哭,說︰

「你哭啥呀?沒人罵你,沒人打你。看你凍的,嘴唇都凍紫了,手都凍哆嗦了,快進屋吧。」

媽扯著我的胳膊就把我拽進屋里。誰都知道十一歲還尿炕不是光彩事,咋能不害怕!從打我記事起,我就尿過一次炕。那是前年秋天,我九歲那年,爺爺挑回來一挑子西瓜,大家圍著筐吃西瓜。西瓜很甜,我就吃多了,撐得肚子疼,躺在炕上 轆一會兒就睡著了,等醒來,炕就被尿濕了一大片。

就是自從住偏廈子,蓋草蓮子把我凍的,我就尿炕了。媽讓我上炕月兌褲子抓虱子,我沒動。媽說了好幾遍我也沒動。我平時最听話,媽說什麼我听什麼。這次沒听話,媽很生氣。她一把拽住我,邊月兌棉褲邊說︰

「把褲子月兌下來,抓抓虱子還不好,省得天天咬你。怕冷,上炕頭,把腿伸到你弟弟的被窩里。」

我模模蹭蹭地把棉褲月兌下來扔給媽,媽拿起我的棉褲,伸手一模,哎呀一聲。我依為這下可完了,非挨頓打不可。我這光著呢,這回可讓媽打個實惠。把我嚇哭了!一個勁兒往炕里邊蹭。媽急忙把棉褲翻過來,一看,說︰

「我的小祖宗,你咋把棉褲尿成這樣了?棉花都爛了!你平時也不尿炕,這是怎麼啦?你尿了炕咋不吱聲啊!」

我抬頭看看坐在炕中間的比我小一歲的妹妹,(那天妹妹從姥姥家里回來了)我生怕她笑話我,怕她把這事當成口舌,她要是當成口舌,能說我半年。她正驚奇地看著我,等我的笑話。我一看,反正瞞是瞞不住了,不說不行了,便說︰

「媽,這一冬天我總尿炕,四、五天就尿一回。晚上蓋草蓮子,又硬又扎人,還不暖和,也不敢月兌棉褲,尿一回三、四天干不了,棉褲差不多天天這麼濕,我也不敢說,怕你打我!棉褲尿濕了,一到外面凍得棒硬,大腿都凍木了,大腿里子都凍腫了,可疼了(實際不太疼,我是怕媽打我),進到屋里趕緊把手伸進褲子里措措大腿焐焐大腿里子。媽,你別打我,不是我懶,不是我不願意起來,上半夜凍得睡不著,半夜起來尿一泡尿,下半夜睡著了就尿炕啦。」

媽用手拍拍棉褲,老半天,說︰「今年冬天格外冷,我的手腳都凍了。這麼冷的冬天,沒棉被蓋怎麼行,大人都受不了。蓋這麼硬的草蓮子哪行!把孩子都凍壞了。來,我看看,凍壞沒有?」

媽把手伸進被窩,掀起被一看,天哪!左大腿的內側外側已經凍紫了一大片,中央已經形成了凍瘡。媽說︰

「大腿都凍壞,以後別出去玩兒了。這凍瘡不好治,你的手腳都凍壞了,大腿也凍壞了,這得三年才能好啊!疼嗎?」

「不疼,就是刺撓。」

媽又說︰「你在屋里呆幾天,要不白天到你女乃女乃家去呆著,你擠到你女乃女乃家的炕頭,老實在那兒坐著,她家還暖和點兒,這樣凍瘡好的還能快一點兒。我不罵你,也不打你,以後再尿炕告訴我,我給你烤干了,烤干了再穿。」

媽媽把我摟在懷里,使勁使勁的摟著。我發現媽媽的身子有些抖動,抬頭一看媽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媽為了我哭了!我看見媽哭了,我也哭了!

天交九了,我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偏廈子屋內凍冰了,四周牆壁上凍了厚厚的一層冰。在頭上放的水缸凍了,媽用熱水把它燙開,凍了再燙,到後來燙不過來了,媽就把水缸叩在地上。怕把水缸凍壞,不讓裝水了,每天用多少,挑回多少。我們就在這冰窖里過了個冬天。

孩子們的手腳都凍壞了,我腿上的凍瘡一直不好。每天又癢又痛,一直到第三年的夏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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