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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月微点了头, 赵家的老家——带着满意的答复回了洛阳,没过多久,阮夫——便着——将许诺的聘礼送了过来, 财帛之丰厚即便在长安的世族中也不多——笔钱解了阖府上——的燃眉之急,阮月微也略感宽慰, 财帛虽然不能弥补——桩婚事的不如意, 可毕竟证——了赵清晖的诚心和她的身价。

因两家先后出过事, 阮月微又是二婚, 两家都赞成一切从简, 让两个孩——尽快完婚。婚期定在七月底,赵家迎亲的——六月末就到了, 本该亲迎的新郎本——却没到场, 来迎亲的是他出身赵氏旁支的一个族兄。

阮家——心里有些不喜, 但赵家——解释赵清晖入夏后有些微恙,又另外送了几箱绫罗锦缎和金银首饰来给新嫁娘“添妆”, 阮家也就不计较了, 赵清晖一——病恹恹的, 且当初出了那样的事, 他不愿——、不愿来长安也是——之常情。

十里红妆是不必想了,阮月微披上喜服便上了马车,送亲的队伍稀稀落落,除了她兄长便只有一队奴仆。

阮月微坐在马车上,回想第一次出嫁时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全长安争相观堵的盛况,只觉恍如隔世,两相对比——更——落魄凄凉,但她更怕的是被相熟的——认出来, 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随着马车驶出长安,她逐渐平静——来,甚至对洛阳的——活——出了几分憧憬。

东都不似长安那般冠盖云集,赵清晖——永安伯爵位在长安不算什么,在洛阳却是数得上的,洛阳权贵——门不多,却有许多名商富贾,——些——不缺阿堵物,就喜欢巴结世族往自己脸上贴金,也难怪她姑母迁居洛阳后手面阔绰了不少,听说赵家在洛阳市坊里有十来——大铺——,郊外还有好几处田庄。往后她便是永安伯夫——,姑母年纪大了,赵清晖是个残废,待她——孩——,伯府还不是由她做主?

阮月微想着想着,越发觉得嫁去洛阳有诸多好处,比留在长安好上许多,至于赵清晖的残疾,忍一忍也就罢了,他自小身——骨弱,能活几年还说不准。

长安至洛阳八百里,途中阮月微得了一次风寒,又兼旧疾发作,想在驿道旁的客馆里歇息几日——走,但那迎亲的赵家族兄三催——催,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她只好带着拖着病体继续赶路,终于赶在七月中旬到了洛阳城。

洛阳城比长安小一些,但富庶繁华不——于长安,永安伯府坐落于城北,附近的——家非富即贵,有许多是长安权贵在洛阳置的园宅。

赵府降了爵,门户不如先——的公府——大,但园宅占地却比公府还广,只——廊庑回环、楼台俨然,仆从如云,完全是世家大族的——象,阮月微又暗暗满意了两分。

马车停稳,疏竹扶着阮月微——了车,赵家的——已经准备好兜。

阮月微被赵家的——簇拥进正院,她的姑母阮夫——从堂中迎出来,脸上挂着亲热的笑容,握住她的手道:“总算——三娘盼来了,晖儿天天和我念叨你,你若是——不来,姑母的耳朵恐怕都要磨破了。”

阮月微先——那点忐忑和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看来赵清晖没——当初那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母亲。

她微微垂——头,脸上飞起红晕,羞赧道:“姑母就会取笑三娘。”

阮夫——挽着她的手道:“我带你去——长辈。”

阮月微一惊,阮夫——道:“别怕,都是我们赵家的亲故,他们听说晖儿定——婚事,都迫不及待要来看看新妇。”

阮月微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那些——谓的“长辈”八成是赵家的庶支了,就像那迎亲的族兄一般,换了从——些——她甚至懒得看一眼,如今却要对他们笑脸相迎。

但她不能表现出不豫,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走进堂中。

出乎她的意料,堂中除了赵家庶支的女眷,还有几个满身绮罗珠宝却掩不住庸俗——的妇——,一看神情举止便是比赵家远房庶支更不入流的——家。

她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脸涨得通红,却是从羞赧变成了愤怒,阮夫——仿佛一无——觉,若无其事地——她介绍,——位是某家的夫——,那位是某家的少夫——……

随着姑母一个个介绍,阮月微的脸色越来越差,——些——的身份比她想的更低,竟有一大半是商贾家的女眷,米商、布商、皮货商……和——些——共处一室已令她浑身不舒服,没想到——些——了她也不主动避席行礼,只是点头欠身,用估量的眼光上——打量她,仿佛她是什么货品。

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妇——笑道:“我原先心里嘀咕,长安第一美——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美能美到哪里去,——了阮夫——侄女——知道天上神仙——凡也不过如此,我那几个儿媳妇本来看着还算周正,和她一比就是烧火婢。”——

话还只是正常的夸赞,立即有个粗眉大眼阔口的年轻女——接口道:“不说有没有第二个——样天仙似的——太——妃给你娶回家,谁有阮夫——样的手面,拿出五万金——聘礼。”

阮月微脸色不由一变,想发作,却对上姑母告诫的眼神,只能强自按捺住,眼泪却已在眼眶里打转了。

众——都似没看——,转——恭维阮夫——出手阔绰,阮夫——笑道:“亲姑侄分什么彼此。”

先头那妇——立即道:“要紧的是亲上加亲,免了多少闲——,不像我家那几个,还得我——力——调.教。”

阮夫——道:“石夫——能者多劳。”

众——寒暄了一阵,那石姓妇——道:“新嫁娘大老远赶来,咱们别在——里妨碍——家小两口团聚。”

阮月微脸上滚烫,手脚却冰凉,已说不出话来。

待——走后,阮月微的眼泪顿时落了——来。

阮夫——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觉着委屈?觉着受了奇耻大辱?”

阮月微难以置信地看着——后判若两——的姑母,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嘴唇直哆嗦:“姑母……”

阮夫——哂笑了一声:“我知你看不上——些——,可你须得——白,你已今非昔比。”

她的目光在她发上的金凤钗上打了个转,又落到她簇新的罗衣上:“如今你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从头到脚——些东西,还得仰赖你——些你看不上的。”

阮月微脸色一白,她听说过一些传闻,道阮夫——如今——面上是在洛阳买田庄开铺——做买卖,其实是靠着赵峻以——的关系给大商贾和朝臣牵线搭桥居中牟利。

阮夫——接着道:“何况你看不上别——,以为别——就看得上你?”

阮月微——时终于从震惊和打击中恢复了些许,哭着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阮字,三娘是姑母亲侄女,他们——样羞辱侄女,姑母面上难道好看?”

阮夫——“扑哧”一笑:“赵家出事的时候也不——太——妃和阮家理会我——个出嫁女。他们那些——虽是商贾——家,可卖的是货物,至少有一口饭吃还不至于鬻儿卖女。”

阮月微脸涨得通红,她——白当初赵家出事,姑母来东宫求她帮忙,她为了——哲保身没有出手相助,姑母原来多有怨怼,她道:“侄女那时也是仰——鼻息,事事身不由己。姑母既然怨侄女怨阮家,又为何要替表弟聘娶侄女为妻?”

阮夫——冷笑道:“谁叫晖儿喜欢你,不然呢?你以为你真值五万金?你须得记得,我出五万金买你回来,不是因你值——么多钱,——是因为我舍得花——些钱买晖儿开心。”

阮月微如坠冰窟,眼泪决堤一样往——淌。

阮夫——道:“你不必对着我哭哭啼啼,我是你姑母,不想磋磨你,但你也得有点自知之——,往后你和那些夫——娘——往来——像今日——样端架——摆脸色,误了家里的买卖,你就别怪我不念亲情。”

阮月微仍旧哭个不止,阮夫——皱了皱眉,——婢女道:“带娘——回后院去沐浴梳洗,送到小郎君院——里去。”

阮月微如坠冰窟,连哭都忘了。

阮夫——猜到她心思,哂笑道:“难道你还想——拜一次堂?”

说罢也不看她神色,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识趣些将晖儿伺候好,如今你只有——点用处了。”

阮月微走出堂屋时整个——都麻木了,——是艳阳——照的七月,她却觉得冷到了骨——里,然——她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虽然姑母怨她,但至少赵清晖一直对她死心塌地,阮夫——独——当眼珠——一样疼爱,只要——赵清晖的心捏在手里,——个老妇不足为惧。

她打起精神沐浴更衣,薄施脂粉,将自己妆扮得清丽绝俗,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她记得赵清晖最喜欢她——副模样。

她揽镜自顾,心——稍定,至少她还有美貌。

阮夫——身边的婢女催起来,她放——镜——跟着她——后园中走去,赵清晖的住处在园——西北角,隐于一片海棠林中,是阖府最偏僻幽静的地方。

那婢女将——带到便即告退,院——里静悄悄的,竟不——半个奴仆的身影,偌大的庭院里浓荫蔽日,大白天的也有股阴冷——,阮月微一走进去便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只断手,有些不寒——栗。

她走到阶——迟疑了一——,还是提起裙——拾级——上。

房门——湘帘沉沉,没有——守着。

就在她踌躇时,帘内传出一道声音:“可是表姊来了?”

那声音像放久的油一样,既腻滑又黏稠。

阮月微道:“表弟,是我。”

赵清晖道:“我——里没有伺候的——,请表姊自便。”

阮月微只好自己打起帘——屋里走去。

屋里摆着冰山,帷幔低垂,大白天的也像黑夜一样幽暗,她从亮处到暗处,眼睛还未适应,什么也辨不清,脚——冷不丁被什么一绊,便即有——从背后扶住她:“表姊小心。”

赵清晖的身体慢慢贴到她身上,热——喷在她后颈。因为长年服药,他的呼吸里有种奇怪的味道,阮月微身——一僵:“多谢表弟……”说着便要挣开,可赵清晖的两条胳膊立即箍住了她的腰。

阮月微勉强道:“许久未——表弟,我们坐——好好说说话……”

赵清晖松开她的腰:“我也很想和表姊叙旧。”

阮月微道:“屋——里好暗,我去将帘——拉开些。”

赵清晖道:“我不喜欢——阳光,表姊若是嫌屋里暗可以点灯,案上有火折——,不过表姊点灯时小心,我担心吓着你。”

阮月微的双眼渐渐适应,模索着找到火折——,——烛灯点燃,屋——里渐渐亮起来,她不经意地往墙上一瞥,不由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差点没将背后的屏风撞倒。

那堵墙上贴满了画,那些画乍一看像是佛寺中的地狱变,可仔细一看,画里那些女——受的却不是地狱中的刑,阮月微不是未经——事的少女,略一看便知那些是什么东西,但画中情景匪夷——思,她连做梦都想不到。最让她骇然的是画中的女——无一例外是她的脸。

赵清晖扶住她:“我就说过会吓着表姊。”

阮月微道:“——些……”

赵清晖抚了抚最近的一幅画;“——些都是我做的梦,我在扬州时每日都思念着表姊,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和表姊双宿双栖,——些梦都变成真的。只可惜拜表姊——赐,我没了右手,——些画是左手画的,没能将表姊的美态传神地画出来。”

阮月微吓得脸色煞白:“我从未叫你做那种事,我还劝你别去惹桓煊,是你不听我的劝……”

赵清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表姊说得没错,是我自己乐意为你做——些事。不过让那奴——斩草除根杀死我的是不是表姊?”

他上——一步,伸出那只没了手掌的胳膊给她看:“我的那只右手是不是在表姊那里?”

阮月微浑身抖得像是筛糠。

赵清晖忽然一笑:“表姊为何——么害怕,难道怕我报复你?我对你痴心一片,怎么会报复你?我只想和表姊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他说着又上——一步。

阮月微踉跄着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踩着垂地的帷幔,跌倒在地上。

赵清晖却停住了脚步,笑道:“表姊放心,我不喜欢强——难。你若是不愿意,眼——就可以走,房门和院门都未上锁,阿娘也不会拦着你,你可以回长安,也可以自去谋——,不过五万金的聘礼和为舅父救急的两万金,自然要请舅父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阮月微顿时怔住。

赵清晖道:“百足之虫死——不僵,区区七万金贵府还是拿得出来的,大不了多卖掉点良田铺——,不过表姊有没有想过回去之后过的是什么日——?”

他顿了顿道:“自然你也可以找一处寺庙出家为尼,可是表姊——样的——天——就该衣锦馔玉,去过那样的苦日——真是让——唏嘘。”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边打开橱门,从里面捧出个箱——,掀开盖——往床榻上一倾,只听丁零当啷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珠美玉金簪铺了一床,在灯火中熠熠——辉。

赵清晖道:“——样的东西应有尽有,——些本来都是你的。出了——扇院门,你是体面风光的伯夫——,凡是露在衣裳外面的地方,我一定让他们完好无损光洁如玉。”

他笑道:“表姊不妨仔细想想,若是你执意放着富贵荣华不要,非去山寺里蹉跎年华,我也只好由你去,谁叫我对你痴心一片。”

阮月微低——头,撇开视线。

赵清晖眯了眯眼,拿起一根笞杖指了指其中一幅画:“今日就从——幅开始。”

他说着坐回榻上,指了指门道:“表姊想清楚,是从——扇门里走出去,还是到我——里来。”

阮月微看了看门,门帘的缝隙里有一线微光透进来,她又转头看——室内,床榻上金珠宝玉耀眼夺目,与之相比那一线天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咬了咬唇,缓缓——赵清晖走去。

赵清晖嗤笑一声,用笞杖指了指那幅画:“表姊请吧。”

阮月微几乎将头垂到胸——,慢慢跪——来,她只是走投无路,有什么错呢?

赵清晖——倾身,伸出那条断臂,用肉瘤似的东西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表姊不过是想过得好些,有什么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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