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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大朝会后, 桓煊回到王府,回想起上朝前在栖凤阁中萧泠——态度,他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 心中似——个模糊——念——,每当他快要抓住时却——像游鱼一——滑走了。

正思忖着, 忽——内侍在帘外——:“殿下, 宋副统领——事禀告。”

桓煊思绪被——断, 捏了捏眉心——:“请他进。”

宋九郎走进书房, 向桓煊行了个礼。

桓煊——:“可是东宫那边——什么事?”

他本在一步步向太子施压, 逼他狗急跳墙,但萧泠回京让他只能推迟计划——三镇节度使——身份敏感, 两人——关系——瞒不过——心人, 若是在她驻京期——动手, 不可避免要将她拖进是非——漩涡里。

皇帝忌惮萧泠,虽然不会轻举妄动, 但难保不会因势利导对她不利。

计划虽然暂停, 但他还是让人盯着东宫, 宋九便是总领其事之人, 这位副统领平日嬉皮笑脸——,却很擅长这些勾当,与严正刚直——关六郎相辅相成。

宋九郎——:“回禀殿下,东宫没什么明显——异动,但太子近——时常以讲经论——为名召僚佐入书房, 一谈就是半日。听闻后院也几乎不去了,只时不时去吴良娣院子里看看小郡主。”

桓煊略一思索便将前因后果大致推了出——,桓熔与阮月微——前几乎已撕破了脸,却在萧泠入京后忽然亲自将她接回东宫, 两件事八成——关联。后——他带着阮月微去赴赏梅宴,更确证了他——猜测——他是要让阮月微辨认萧泠是否就是鹿随随。

阮月微想必认出了她,告诉了太子,于是太子如临大敌,找幕僚商议对策。

他一直怀疑陈王毒杀长兄、淑妃——死都与桓熔——关,只是始终不能确证。但秋狝之事却明明白白是太子做——,而萧泠当时也在场。难怪他会惊慌失措了。

桓煊沉吟片刻,点点——:“阮月微最近做了些什么?”

宋九郎知——他们家殿下对太子妃早已没了那份心思,赵清晖那只断手还是他设法弄进东宫——呢,不过——年习惯使然,他还是觑了觑桓煊脸色,斟酌着——:“回禀殿下,太子妃小新岁那日入宫谒见皇后娘娘,此后便在寺中陪着娘娘,一直住到岁除。”

桓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他就知——皇后不会无缘无故给他送——辰礼、办——辰宴,她一定是从阮月微那里知——了他和萧泠——关系,岁除宴上那碗羊汤面便是告诫之。

若是换了小时候,他大约愿——用一切去换母亲——眷顾,哪怕是难以下咽——羊汤面也会心甘情愿地吃下去,可事到如今他只觉反胃。

“孤知——了,”他淡淡——,“东宫守备可——什么变化?”

宋九郎——:“倒是没什么大变化,只是最近操练从早晚各一次改成了一日三次。”

他顿了顿——:“不过这也是常事,上元将近,宫中各卫都在加紧操练,便是我们府上也一。”

桓煊微微颔首,今年皇帝要去勤政务本楼观灯,太子也要随行,加紧操练、增强守备是题中应——之。

皇帝出宫观灯、与民同乐也是早就定下——事,本——朝廷收回淮西那年便要大肆庆贺一番,向各——藩属使者展现大雍繁华,只是因皇帝风疾发作一拖再拖,这才拖到了今岁上元。

每件事都理所当然,可桓煊莫名——些不安,好似遗落了什么事。

他思索半晌,却始终想不起——是哪里不对劲,昨夜一宿未眠,压下去——宿酒这会儿——发作起——,他——脑海中像是——一群猴子在弹琵琶,让他难以静下心——思考。

他揉了揉额角,向宋九——:“去同关统领说一声,上元那日让他带一队人马去勤政务本楼周围守着。”

无论如何,以防万一总是没错。

好在萧泠会去曲江池,与勤政务本楼一南一北,就算——什么事也波及不到她。

……

正月是一年中走亲访友——时节,长安城里比平日更热闹,晨鼓一动,大街小巷上车水马龙,身着新衣四处拜年——人们摩肩接踵。

随随身在异乡,没——亲戚可走,可正月里接到——帖子着实不少,元旦当日照例要在宫中与天子、百官一同宴饮,人日皇后设小宴请三品以上命妇与宗室女,随随也在其中。

接着她——去大公主和豫章王府上分别赴了一次宴会,转——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灯会在日暮后才开始,随随用罢晚膳,一边等待天黑,一边坐在堂屋廊庑下磨她——刀。

她倒了些油在磨刀石上,用两指抵着刀身,小心翼翼地划动,刀锋擦过磨刀石,发出细细——沙沙声。她——手很稳,施力均匀,神色专注而宁谧,仿佛不是在磨刀,而是在修禅。

这是她——年——习惯,每次上战场前她都会以此——放空自己——虽然身经百战从无败绩,但人毕竟不是神,没——人——必胜——握,即便赢过再——场,下一场也可能丧命,血洒黄沙几乎是为将者——命运。何况对她——说无论被杀还是杀人都不是一件轻松——事,外——传言她天——凶残嗜血,却不知她第一次杀人差点——胆汁吐出。

侍卫们都知——萧将军——习惯,从她身边经过时凝神屏息,放轻脚步,尽量不去——扰她。

程徵远远望了她一会儿,叫住一个路过——侍卫,轻声问——:“大将军为何磨刀?”

侍卫们与他相处日久,已经很熟稔了,遂随口——:“这是大将军——年——习惯。”

程徵脸上露出不解之色:“习惯?”

侍卫察觉自己说漏了嘴,神色微微一僵,随即敷衍——:“刀用——了会钝嘛,当然要时不时地磨一磨,大将军爱惜她——宝刀,这么——年都习惯自己磨。”

程徵微微一笑,颔首——:“原——如此。”

今天难得是个晴日,余晖洒在屋脊上,瓦上积雪都被染成了金红。

随随磨完了自己——惊沙,用帕子细细擦去刀身上——油,干净——刀刃映着晚霞,流光溢彩。

她将惊沙收入鞘中,看着时辰尚早,折回房中取了桓煊——乱海。

这刀虽是叶将军花——金买回——赠与她——,但她始终不觉得这是自己——刀,好刀也和好马一——会认主,不是买卖就能易主。

她始终想不通桓煊为什么会让出这——刀,堂堂齐王总不至于因为缺钱变卖佩刀吧?

她被自己这念——逗乐了,嘴角不由微微扬起,手下磨得更起劲了。

程徵定定地望着她,她——一颦一笑都逃不过他——眼睛,磨第一——刀时,她——神情就如老僧入定,可换了一——刀时眼中却漾着一种难以形容——笑——,仿佛落入了万丈红尘里。

田月容从他身旁经过,见他望着萧将军出神,唤了他一声:“程公子。”

程徵回过神——,向她一礼:“田统领。”

田月容仍旧如平日那般一身劲装胡服,发髻束得紧紧。她偏了偏——,眼中带着些揶揄之色:“磨刀这么好看?”

程徵双颊浮起淡淡——红晕:“田统领见笑。”

田月容——:“不是磨刀好看,是大将军磨刀好看,我们家大将军做什么都好看。”

程徵脸上红晕更深:“大将军为何——两——刀?”

田月容——:“她惯用——只——一——,跟了她十——年——惊沙,是我们老将军留给她。新——那——是幽州——叶将军前两年买——送给她——,就是她现在磨——这。”

程徵若——所思——:“这——想必也是名刀吧?”

田月容努了努嘴——:“刀是好刀,不过大约是仿。”

她顿了顿,解释——:“这——刀——刀铭是‘乱海’,我也是最近才听说,齐王——佩刀也叫乱海。程公子想必也知——,一——刀出名之后便——一些工匠、商贾想沾光,往河朔——市坊里走一圈,能找到好几——惊沙呢。”

却不知说者无心听者——,程徵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原——如此。”

田月容——:“我们一会儿就要出门,程公子当真不去曲江池看河灯?”

程徵握着嘴偏过脸去,轻咳了两声:“在下还是留在驿馆中吧,田统领不必顾虑在下。”

他身子骨本就弱,那日逞强将伞给了随随,果然就染了风寒,一直迁延了半个月还未痊愈。

说话——,随随已擦好了刀收回鞘中,回到房中,拿出一块黑色绫绢,将刀身裹住,用丝绳捆扎好,拿出去交给小顺,吩咐——:“去曲江亭子,将这——刀交给齐王。”

说罢便提着自己——惊沙向外走去。

她穿过庭院,走到田月容身边,拍了拍她——肩:“准备走了。”

程徵双颊上——红晕尚未褪去,深深地看了随随一眼:“萧将军——加小心。”

随随知——他向田月容旁敲侧击——探他们今夜行踪——事——田月容这人粗中——细,平常看起——嘻嘻哈哈——,但正事上绝不含糊,称得上谨小慎微,即便——万分之一——可能,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随随并不怀疑程徵为人,救下他后他们将他身世仔仔细细查过几遍,这才敢——他留在身边。

不过这人心思细腻,目光敏锐,——喜欢——想,——事遮遮掩掩反而不好,她便——:“程公子若是想看灯可以去曲江池一带,离勤政务本楼远些,那一带今夜或许不太平。”

程徵点点——:“属下知——了。”

他抿了抿唇,轻声——:“大将军千万保。”

随随——了声好,便即领着田月容等一干亲卫出了门。

她带——其余人手早已经分批出门,混入了勤政务本楼附近观灯——百姓中。

待随随一行人出了门,春条和留下——侍卫也商量着要往城南去,小顺——问了程徵一遍,见他执——留在驿馆——才——:“那我们便走了,程公子小心门户和灯烛。”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提着灯出了门,偌大个院落只剩下他一人。

程徵回到房中看了会儿书,画了三幅雪中寒梅图,可不知为何心神不宁,画出——画也一幅不如一幅,皆是不能入眼——俗品。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时分了,但是站在廊庑上向天空中望,根本看不见月亮,空中到处是长安百姓放——孔明灯,如繁星点点,与地上——灯火一起将天空映照得宛如黄昏。

他静静地站了好半晌,——才回到房中,从墙上摘下自己——琴,置于案上不知不觉已是花灯初上——时分,不知为何——些心神不宁,便拿出琴——,抚了一曲萧泠喜欢——《梅花三弄》,发了会儿怔,拨了拨琴弦,抚起《凤求凰》。

谁知一曲未终,忽听“砰”一声响,指尖传——一阵钻心——疼痛,原——徵弦绷断,割伤了他——手指。

他——眼皮一跳,忽然从心底——出种不祥——预感。

就在这时,忽听墙外——人——声惊呼:“出大事了!灯轮烧起——了!塌了塌了!老天!塌下——了你们看到了么?”

程徵悚然一惊,顾不得披上狐裘便往外冲,冲到庭中,只听呼声越——越——,可他视线被廊檐和楼阁遮挡,看不见灯轮——向。

他呆立了片刻,终是咬咬牙,折回屋里拿起狐裘披在身上,便快步向马厩走去。

临阵才需要磨刀,她今夜要做——事一定极其危险,他在场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实在没办法安坐驿馆中等消息,他必须赶过去,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他也要去她身边。

……

桓煊才用过午膳便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得山清水秀。他穿了一身玉色锦袍,披上白狐裘,戴上白玉冠,宛如琼林玉树。这身装束还是赏梅宴时桓明珪替他配——,他自己无可无不可,但既然萧泠喜欢这种新寡小媳妇似——扮,这些细枝末节——事上迁就她一下也无妨。

于是齐王殿下便让——嬷嬷找能工巧匠做了五六身差不——换着穿。为了配套,他还叫人给他——白马——了一副银鞍,配上白玉勒,连人带马都像新寡一般。

一切收拾停当也才堪堪申时,他百无聊赖地等到第一声暮鼓敲响,这才捧着盏晶莹剔透——琉璃莲花灯上了马车——他本可以早点出门,但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迫不及待。

上半夜热闹在城北,满城——士庶都涌去城北看灯轮、灯山和万灯楼,看完百戏逛完市坊才去曲江池放河灯,因此往北越——越拥挤,往南倒是越——越宽绰。

马车越行越快,玉珂泠泠淙淙地响着,车厢轻轻颠簸。

桓煊昨夜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此时靠在镶着狐皮软垫——车壁闭目养神,一不留神真——睡了过去。

不知怎——,最近他时常梦见小时候在棠梨殿中初见萧泠——情形,眼下他——做起了这个梦。

他揪着萧泠——红衣不让她走,她无可奈何地从嘴里吐出颗梅核,潦草地埋进土堆里,拍拍平,冲他一笑,露出她好看——豁牙:“等梅树长出——,阿姊就回——啦。”

说着她就去掰他沾满泥巴——手指。

他正要松开,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手攥紧:“你骗我,你这骗子。”

萧泠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笑得更甜:“阿姊这么漂亮,怎么会骗你呢?”

桓煊顿觉她说——点——理,这么漂亮——小娘子怎么会是个骗子。

可他——隐隐感到自己不能放手。

迟疑——,萧泠忽然低下——,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不骗你,阿姊回——给你当新娘子。”

说罢猛地甩开他——手,“嗖”地一下蹿上了墙——,向他招招手:“小傻子,我骗你。”

桓煊一个激灵醒过——,定了定神,撩开车帘,向车外——宋九——:“到哪里了?”

宋九——:“回禀殿下,前面便是永宁坊了,差不——还——一半路程到曲江池。”

桓煊“嗯”了一声,捏了捏眉心——

才梦里被漂亮——小骗子捉弄——憋闷还萦绕心——,仿佛胸腔里堵了团湿绵。

他向窗外看去,城南虽不如城北热闹,街上也挂满了灯笼,空中零星——几只孔明灯飘悠悠地飞着。

他不由想起都亭驿——岁除夜,那晚他喝了很——酒,但她说过——话他一句也没忘。

虽然那些话并不都是好话,他还是忍不住拿出——反反复复地咀嚼,就像馋嘴——孩童只——一瓣酸橘子,即便——酸——涩,也好过什么都没。

嚼着嚼着,他忽然觉得味——不太对。

她句句都在泼他冷水,要他死心,可为何——约他去曲江池放河灯?

桓煊——想起翌日早晨在栖凤阁,她——提醒了他一遍,似乎——怕他前一夜喝醉了不记得他们——约定,仿佛很棋待似。

他心——一凛,终于明白自己那隐隐——不安是从何而————萧泠根本不是这——人,她若是愿——与他逢场作戏,只会——话不说付诸行动,绝不会拖泥带水地与他约放灯,更不会三番两次地提醒他。

那么她约他到曲江池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扑个空,回报他当年将她一人抛在半路上?

这也不是萧泠会做——事。

他揉了揉额角,脑海中——什么呼之欲出,他一定错过了什么。

他让自己静下心——,将萧泠入京以——种种回想了一遍,忽然脸色一沉,没——没脑地问宋九:“你说太子前阵子只去过吴良娣处?”

宋九郎——:“是。”

桓煊脸色变得——些难看,太子两个良娣差不——时日诞下郡主,孟良娣和她女儿据说还更得太子欢心,就算看孩子,也不至于厚此薄彼。何况太子这——薄情——人,——正为萧泠——事焦——烂额,哪里——闲情逸致去关心女儿。

他——心渐渐往下沉:“吴良娣是不是——个兄弟在鹰扬卫?”

宋九郎想了想,神色一凛:“鹰扬卫右卫将军吴岳似乎是吴良娣——长兄。”

太子若真——通过良娣暗中交通十——卫将领,所图肯定不小。

桓煊——:“吴家女眷近——是不是出入过几次东宫?”

宋九郎记性很好,略一回想便——:“除了年节入宫请安外,岁除前一日吴良娣——祖母——病,太子特许吴良娣出宫探,正月十日小郡主——辰,吴家人递牌子入宫祝贺,还——节礼往。”

桓煊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如此几个——回,足以让双——一些大事谈妥了。

太子也许想对萧泠下手,或者更大胆险恶,直接谋逆,然后将他和萧泠一起牵扯进————若是父亲出事,他们俩——关系公之于众,便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桓煊向舆人——:“停车。”

宋九吃了一惊:“殿下不是要去曲江池么?”

桓煊不等车停稳,已经跳了下——,从侍卫手中接过坐骑——缰绳,翻身上马,向侍卫们——:“去勤政务本楼。”

……

勤政务本楼一带灯火辉煌,随随坐在胜业坊修慈寺佛阁——三层,一边饮茶一边望着一街之隔——灯轮。

一杯茶喝完,她正要去拿茶壶,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手,握住了提梁。

一只熟悉——男子——手。

她顺着手往上看,脸上闪过无奈之色,随即浅浅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桓煊在他对面坐下,拿过她——杯子给自己斟了杯茶,乜她一眼:“骗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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