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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番外(曹苒的成长史)

我从小在曹二娘家长大,二娘说我是她姐姐家寄养在这里的孩子,所以我随她姓曹,唤她做姨母。

可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姨母的姐姐家里来过人,也从未听姨母说起过我父母的任何消息。

据说姨母家原是住在邛都城边的小镇上的,姨父程莽一直靠着祖上的一点积蓄在镇上浪荡。有一天姨父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在姨母的劝说下,决定带着妻儿和我一起把家搬到了千里之外的槟城,在槟城城外的乡间置办了十几亩田地,过起了富足的小地主生活。

至于他们的日子过得到底有多富足,我从未出过村子也说不出该如何描述,只知道整个村子里程家算得上是中大户人家,每日吃得上肉,喝得起酒,家里人每年也要换上几件新衣,村子里也有好几户人家都在程家做长工,甚至还给程家的独子程启换过好几任教书先生。

我虽算是亲家女儿,却没有资格跟程启享受同样的待遇。我较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遗弃的。

打我记事起就在这个没有名字的山村里生活,村子里的人给我起了另外一个我讨厌的名字,傻苒。

在我五岁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哑巴,别人说的话听到我的耳朵里也是含含糊糊的,因此经常会对别人的话做出一些让他们捧月复大笑的举动。时间长了,他们除了无聊时来拿我逗乐子,也就没有人再愿意待在我的身边,更不会有人跟我说话。

但因此就叫我傻苒,还把我当做笑埂,我深觉得他们是太无聊了。

那时我便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整日围着父母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而我即不能叽叽喳喳,又没有父母让我环绕。

被我环绕着一起长大的有院前那处每年都被我翻种的很好的一亩田地,还有一条能够跟我心有灵犀的小黄。

姨母是身边最疼我的,她会偶尔来我房中看我一会儿,也是唯一一个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的人。

五岁之后,我渐渐察觉到我的嗓子竟然可以发声了,但我仍不善于讲话,害怕说出来的话更加的惹人做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村里的人依然把我当做听不懂话的傻子,有趣无趣时还是会来朝我仍仍石子或者朝我乱喊一阵,我也习惯了他们在我身边的这副真实的嘴脸。

十四岁那年,小村庄发了百年不遇的大水,连着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将周围的田地都淹没在雨水之中。

在急火攻心下,姨母突然病倒了,连着两日高烧昏迷之后,姨父终于决定趟过已是半人深的雨水到十余里外的镇上买药。

直到第三日,阴沉昏暗的天空下,雨水仍在如倒豆子般掉落,可还是没见姨父回来。我瞧着病榻上的姨母近乎奄奄一息,咬牙带着身边的小黄沿着出村的大陆向前模索。

那是我第一次走出这个村庄,也是最后一次。

在我沿着那条路,趟过或深或浅的雨水,走到身后的村庄变成手掌大小的时候,我抬头看见了怀中抱着草药,周身被泥水浸泡的看不出模样的姨父。

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他眯着眼睛瞧出是我,对我挥了挥手,大声喊道:“你出来做什么?……”

我指了指他怀中的药,着急的一张口说的是:“姨母不能再等了。”

姨父快跑了几步,站在我的面前,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馒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一愣之后方晃过神来,他是在惊讶我竟然会说话么?

珠子大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他的嘴巴里,我没想到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他竟然这么吃惊。而后,我才知道是自己多么的可笑。

身后一阵崩天巨响,我被震得一个激灵,转身时眼前那半座大山已经如化作泥浆般轰然滚下,顷刻间滑落的山体将整座村庄淹没。

姨父瘫坐在泥泞之中,怀里的草药浸泡在污水里,天地间重云布雨,山塌地陷,无边的混沌之中我与姨父仿若这污泞中的不该存在的影子。

从此,我离开了生活了十四年的小山村。

姨父带着我四处流浪,我更加体会到了什么事人间冷暖。虽是饥一顿或者饥两顿的度日,姨父始终将我带着身边。

直到来到邛都城时,姨父被被同乡蛊惑将我卖入了揽凤楼。

揽凤楼里的贺妈妈起初瞧着我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是说什么也不肯收我,被姨父好生劝着才同意将我大体收拾一下再细看看。

经过一番梳洗后,我仍觉得自己面黄肌瘦,没有几份精神。贺妈妈端详着我的脸和发育不良的身板,有了丝笑意:“模样还是有些潜力的,就是这丫头没什么毛病吧?怎么不听她说话,眼神也呆呆的,不傻吧?”

姨父急忙上前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脑勺,我吓得一惊,脸上多了几份神色,眼睛用力的瞪大了一圈,对姨父说了句实话:“姨父,我饿。”

姨父拍着我的肩膀,躬身对贺妈妈傻笑道:“不傻,不傻,是饿的。几日没有吃上一口了,饿坏了,给口吃的就缓过来了,平时可闹腾了。”

贺妈妈将姨父的脏黑手扒拉到一边,说道:“别再被你给敲傻了!瞧她饿的面黄肌瘦的小模样,得在我这养一养才能挂牌子了,你开口就要五十两,那可不行!”

姨父一听这是要跟自己拿价钱,不依道:“我同乡前几日送来个丫头,我瞧见比她还小些都值三十两,这丫头高出那个一个头来,怎么能不值五十两了!”

贺妈妈长长的瞪了姨父一眼道:“你懂什么!这又不是杀猪卖肉还要看大小,在我这看的是卖相和潜力。我是可怜你才肯收她,不然我也留不了这丫头了。”

姨父寻思了一会,自己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叹气道:“那你说多少?”

贺妈妈淡淡道:“二十两。”

姨父瞥了我一眼,对贺妈妈伸手道:“现在把钱给我,人就给你留下了。”

贺妈妈从袖口掏出钱袋子,一下倒在桌子上二十五两,正伸手去拿回多出来的五两银子,被姨父手快的收了去,又丢到桌子上一个破包裹,道:“妈妈就别往回找钱了,我把这娃养大也不容

易,这包裹里面是她小时候戴的铜锁,少说也值个七八两,您就一起收了吧。”

我从未听说过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个东西,但我此时也并不太关心那么多,只觉得活与不活差的不过是一口吃的,若那铜锁是个实诚的热馒头,我倒会眼前一亮。

贺妈妈抬起的手还被惊的僵在半空,犹豫了一下,翘着手指扒拉开桌子上那块脏布,一看之下却改了口:“看你也不容易,就这么着吧。”

将核桃大的长命锁拿在手中用衣袖一擦,路出金灿灿的的里色,掩了嘴角的笑意,赶紧将长命锁包在了钱袋子里。估计心里在盘算自己捡了个便宜,得了个金锁。

姨父拿了银子头也不回的迈出门,虽然我在入门时就瞧出了姨父的打算,这一番交谈我也在场,但我还是心中一紧跑过去拉住了姨父的袖口,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如此悲凉:“姨夫,就这样把我卖了?”

我感觉到姨父的身子一惊,他背对着我站在门口,没有回头,片刻后我听到他有些沉重的声音:“继续跟在我身边也只会是饿死!这样大家都好。”他甩开破洞的衣袖,再也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虽与他不亲,心中也早有准备,但姨父真把我扔下的这一刻,我的心还是抽成了一团,可眼里却如何也落不下泪来。

揽凤楼当晚就挂出我的初夜牌子,标价一百两。我因一路颠沛流离,面黄肌瘦,怯生生的不敢抬头看人一眼,甚至饥饿得坐在台子上面对一群男人挑来挑去的目光,我只顾着继续啃着手里的馒头。

因此当晚所有的姑娘都被带走了,只有我在台子上坐到深夜还在啃大家吃剩下的酒菜。原是我真实的饥饿之举,竟被大家以为我是个呆傻的丫头,谁还愿意花一百两银子在个傻子身上?我反倒有了一丝庆幸,心想不如就这样一直傻下去好了,反正我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最后贺妈妈无奈的将标价一降再降,终于有个醉汉愿意为我出十两银子。我没想到,我竟然会有连装傻都活不下去的一天。

许是我吃了一夜积攒了满身的力气,入洞房的时候竟然力大如牛,将那醉汉一头撞晕在桌子上。

门外的人听着房内动静不对,一开门的空档我冲出来就跑,身后揽凤楼里的小斯奋力将我围追到城边护城河上的观云桥上。

当夜月光皎洁,街头行人不息,纷纷撇过头看我的热闹。

我站在观云桥上,看着眼前人性的冷漠,这不是我得出的片面结论,在我从小到大的时光里,除了姨母对我有几分照拂,这个世界从未给予过我一丝的温暖。现在就连姨母这个唯一不用冷眼看我的人也不在了。

我抱紧肩头,这个世界真冷。

我望着河面上泛起的雾气,眼帘也涌起了止不住的水雾。朦胧的河面上好像映着另一个世界的街头,那个世界车水马龙,层楼密布,繁华似锦。

观云桥上,我用眼尾扫过上桥追赶自己的小斯,嘴角划起一个极其冷淡的弧度,纵身一跃,河水被溅起一个巨大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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