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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福橘汤

王茵没见着自己丫鬟脸上的畏惧,就算看见了她也不在乎。她凝望着窗前碎石铺成的曲折小路和稀疏的竹林,这座王五爷在江洲够得的宅子本是一个积年富豪所有,每一处小院的景致都是不同,王茵住的地方胜在精致幽静,也算是宅邸里数一数二的景致了。

可王茵总是会想起梦里她住的那个院子,鲜花争妍、风景明快大方,院落里还有几株极美的桃花树,这个院子现在给了王王琬两姐妹住。每次王茵往窗外望去,都能深刻意识到梦境与现实的差异。

梦里出事的并不是荷花,王带着王琬去后院爬假山,却从上头摔下来,三天三夜都没醒,江洲有名的坐馆大夫来看都说没什么事,可王就是醒不过来,后来还是习姨娘说她还是姑娘时,县城里有一位专治跌打损伤的隐世名医,孙姨娘慌得六神无主,也顾不上会惹陆氏厌恶,苦求王五爷请了人来,王果然没出几日就好起来。

只是打那日起人变得有些晕晕乎乎的,说话做事都慢一拍,本来是姐妹里头最要拔尖的那个,却一下子从珍珠成了鱼目,王芸在江洲这三年早就看她不爽,为此还特地在师傅教书时嘲笑了王好几回,可没想到第二日杨姨娘就出事了。

原是习姨娘好端端的落了胎,梅居到处兵荒马乱,习姨娘娇滴滴一个人躺在填漆床上有进气没出气,眼看着就要活不成,王五爷勃然大怒,春日宴也不叫办了,只下死令要细查,查来查去却找到了杨姨娘和小孙姨娘上头。

小孙姨娘绣活好,春日里赶着给王五爷做了不少荷包内衫,有条腰封做得格外精细,绣了玄底配上红的黄的绣线,密密绣了幅王五爷自己画的黄昏晚枫图,王五爷瞧着喜欢就多穿几日。问题就出在这腰封上,绣线被浸了药,在杨姨娘那儿被香料一熏,散出的味道引习姨娘落了胎。

其实王五爷疑的是陆氏,说到底,两个姨娘是怎么配合的天衣无缝,才能害得习姨娘落了胎?可这事也牵扯不到陆氏头上,王五爷只能把满腔火气发在两个姨娘身上,杨姨娘当场被提出去卖,王芸哭着上前哀求,险些被逐出五房,好端端一个知府家小姐被关在柴房好几日,等放出来变得畏畏缩缩,别人说话大声些都能把她吓晕过去。

在梦境里,王茵头一回看到一贯温文尔雅的王五爷对女人动了手,小孙姨娘得了他当胸一脚,头磕在八仙桌上,躺在床上下不了地。陆氏房里一整套成窑五彩茶具也被他砸了个稀烂,虽没说出休妻,可王五爷再也没踏进陆氏房里一步过,直到后来……

“小姐。”

蔷薇走进来打断了王茵的回忆,她端着碗福橘汤,这汤还是王茵指明要喝的,把橘瓣撕开,拿沸水滚过,即可端上来,这还是京中的吃法,蔷薇特地去厨房盯了厨娘做好才回来。

可此刻王茵却看也不看,只是道:“把窗底下的黄丝线拿出来,把橘汤浇上去。”

蔷薇得了令立刻下去,王茵远远看着她动作,这绣线浸的药一般人看不出半点异样,但有一点,拿橘汤一泼就会显行,药效虽然散了,可却会发出一股异香。她从小孙姨娘那儿偷梁换柱顺出了这些名贵绣线,挑了根一试,果然是浸过药的。那些绣线除了被她绣在荷花那个荷包上的,剩下的她并不打算留。

等蔷薇拿着浇了橘汤的绣线回来,王茵示意她把绣线烧了:“今个事情办得怎么样?”

蔷薇想起今日赵氏贪婪又猥琐的面孔,话音里不由带上一丝鄙夷:“小姐放心吧,奴婢把东西给她,她也收下了,恐怕到现在还一心指望着拿那个挤掉李嬷嬷呢。”

“好,这几天你多盯着姨娘的院子,看都有谁接近正屋的。”王茵点点头,她现在唯一的一桩心事就是不知道是谁换了小孙姨娘的绣线,梦里头的一个月里那个内贼并没有被抓出来,因此只能用盯梢这个笨办法。

……

王房里此刻正乱作一团,李嬷嬷指了这个荷包解释:“这上头被染了一种催情药,只消拿特定的熏香一熏,药性被激起来,人怕是会失了神智。”

她说着就皱起眉:“这药性极大还伤身,便是没熏香催,放在越热的地方药性发的更快,要是直接拿火烧,单独也会有催情效果……”

琼花本来正打算拿炭盆烧了这荷包,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慌忙拍拍胸脯:“阿弥陀佛,幸好我没拿来烧。”

“现在没事了,”李嬷嬷反而笑出来,“被茶水一泼这药性已经散了,现在烧也没事。”

琼花一听这话,立刻风风火火又要去拿炭盆,却被忍冬拦了:“烧什么,咱们拿着这个去找太太,让太太给小姐做主。”

“嬷嬷,这药罕见吗?”这荷包一被泼,王就觉得身上没那么难受了,她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个。

“也称不上罕见,”李嬷嬷想了想,有些含糊地道,“那种地方用的挺多的,宅子里未出阁的小姐怕是都不知道。”

王先是一愣,然后就知道“那地方”指的怕是烟花地,她想了想道:“琼花把荷包烧了吧。”

忍冬听了这话就要急,王却摇了摇头:“便是我把荷包给太太,五姐姐只消一句不知道就能推的一干二净,到时候说不得还会再牵连上荷花。”

忍冬听了这话才醒悟过来,王茵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怎么会知着这种肮脏东西,就算闹到陆氏跟前,也没人会信她知道这些,更不用说有这个药了,那时最大的可能就是把这脏水泼到荷花头上。

这么想着忍冬也冷静下来,她心里对王茵的怀疑反倒减了几分,这么个虎狼药,说是小孙姨娘知道还行,王茵未必会知道。

王一看忍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心底已经认定了这事八成是王茵的主意,她坐在榻上想着王茵从小到大细微的出格之处。

初时她也怀疑过王茵和自己来自同个地方,她曾试探着在王茵面前讲了几个只有二十一世纪才会出现的名词,还仗着自己年纪小,在女学时,出其不意指着花园让王茵看飞机,王茵依言转头看花园,目光却一点也没往天空瞟,王这才死心,知道王茵恐怕不是二十一世纪来的。

而今日的事让王多了一个想法,也许王茵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不然这也无法解释她对府中个人的小习惯如此熟悉,又知道那么多的隐秘事,只是这个推断还是有许多漏洞,王想着在心中提高了警惕,对这个姐姐,她从来不敢看轻,既是要做敌人的,自然得全力以赴。

“小姐也不用烧,”李嬷嬷这时突然出声,“可以这荷包给孙姨娘看看,母女间到底是知道比较好。”

孙姨娘!王这才恍然如梦,嫡母不信这个,亲娘怎么会不信自己,可她刚刚丝毫没想过把这事透给除在场外的任何人,说到底,还是她并没有打心底把孙姨娘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王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事告诉孙姨娘,不论是让孙姨娘多点警惕,还是自己行事能更方便,都需要让孙姨娘知情,她微笑起来:“多谢嬷嬷提醒。”

李嬷嬷见王想明白了也笑,这位小姐不知为何,和自己的生母亲妹总是淡淡的,说疏远也不是,但说极亲密那也没有的,不光是孙姨娘几个,连带着整个五房都是如此,总是像外人似的置身事外。想着她无声叹了口气,只有把自己当成一份子了,才能主动去争去抢,在这后院活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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