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问话声并不重，谢氏却听着慢慢收了哭声，只剩一双美眸哀哀睁着。
老夫人看着却叹了口气，她并没有像寻常人家老太太那样富态，反倒生得枯瘦些，皱纹密密麻麻爬满了她的脸，看着像颗颤巍巍的老树。
“明哥儿去的时候陆氏还没进门，安氏也是那时候你做主纳的，你怀慧哥儿的时候陆氏才进门不足一年，一个新妇是怎么把手伸到你的小厨房里的？”
“你是不是每日都这么想着陆氏，慧哥儿是她害的？”
谢氏咬着唇，半响才轻轻说：“姑母，我查了的，慧哥儿当年的泄症和小厨房月兑不了干系，府里就陆氏能使人进小厨房，连她的庶女都能使人来拿东西。”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又尖又锐，丝毫不见往日的淡漠，反倒有种金玉相击而碎的惨烈。
“你都在想什么，姐儿不过是来讨盘栗糕做彩头！”
老夫人气得拍了拍炕，呼吸也急促起来，常嬷嬷忙上前给她顺气。
她这辈子外表过得风光，内里苦楚却鲜有人知，又折过一个女儿，看着长兄家的幼女小小年纪失恃，心中不忍，常抱过来教养，养到后来也和自己亲女儿差不多了，便动了让谢氏嫁给自己儿子的念头。
除去折了的一个女儿，她这辈子得了四子一女，本来想把谢氏配给自己的幼子，不料成国公却给幼子亲自许配了安国公府的陆氏，陆氏身份不差，她没法子拒绝，便把谢氏配给了自己的三子，府里行四的王四爷。
这原也算是庄好姻缘，可谁能想到谢氏生得儿子站不住具都夭折了。
头胎生的长子被王四爷抱到外院，不知怎么的发了高烧一病就去了。第二胎好容易生个哥儿，养到一岁上头才敢取名唤作慧哥儿，出周岁没几日就又吐又拉，也没挨住。最小的这个还在谢氏肚子里呢，被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妾室瞧见空当，狠命一撞，落下个成型的男胎，谢氏也自此以后不能再生了。
遭逢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谢氏也失了生气，抱了个妾室生的儿子养在自己名下，然后就万事撒手不管，只管自己吃斋念佛，整日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想想自己这个当做亲女的侄女一生如此不顺遂，老太太到底还是软下了心肠，她也不说会再让人去查陆氏，只道自己心里有数。
等劝走了谢氏，她才长叹口气，显出一丝疲态来。
“你说，我当初让窈儿嫁到府里是不是做错了。”
窈儿便是谢氏的乳名。
常嬷嬷在老夫人身后拿了美人锤轻轻替她捶背。
“四夫人有老太太这样的婆母已经是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寻常人家谁家婆母这般宽和。”
她只夸老夫人这个婆母做得慈和，却绝口不提老夫人作为姑母又是如何。
老夫人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你也不必劝我了，真不知道她们前世是什么冤孽，竟这般合不来。”
这话就不是常嬷嬷能接口的了，她低着头专心捶背。
四夫人谢氏和五夫人陆氏并不是一开始就不和，初嫁进来时两个人也亲如姐妹过，可自打谢氏不能有孕后，两房妯娌就撕破了脸，谢氏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咬定是陆氏害了她的哥儿，每每见面都要闹上一场。
见常嬷嬷半晌没出声，老夫人也不在意，她这话一开始就没指着常嬷嬷回答：“你这次去文彬院，陆氏怎么回的？你给我细细说一遍。”
常嬷嬷这下也拿不准老夫人到底有没有怀疑陆氏，当下老老实实地把每个人说的一字不落重复了一遍。
“姐儿说栗糕橙黄好看？这栗糕怕是小厨房去外间随便端了碟来的。”老夫人慢慢抿起嘴角，常嬷嬷愣了愣，老夫人也不管她，自顾自道，“谢家的糕点都有秘方，这栗糕我也吃过，是乳白的。”
她是谢氏金贵的嫡长女，自幼充作男儿教养，手腕城府皆是上上之选，一个庶出孙女根本不被她放在心上，王在她眼里怕是还不如替她捶背的常嬷嬷重要，可再不重要，这个孙女也姓王，是府里的主子，更何况参加诗会的还有五房两个嫡出姑娘。
小厨房里的下人都是谢氏从娘家带过来的，她们敢这样怠慢府里的几位姑娘，可见谢氏对五房的怨怼到了怎样的地步。
她的脸上看不清喜怒，常嬷嬷张张嘴吃不准该劝什么，房中一时寂寥无声，只余小几上的三足兽耳香炉悠悠冒出的浅淡白烟。
“让陆氏用过午饭后来我院子里一趟。”
老夫人最后慢慢吐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示意常嬷嬷不必再敲了，她脸上的皱纹颤了颤，这颗老树看起来又枯萎了些。
……
陆氏房中的膳食并不如谢氏那般样样细致讲究搭配，却也并不差。
就拿现在放在王面前的这盏酸笋鸡皮汤来说，拿酸笋用水漂出酸味，等到在瓦罐里煮透了，再放入鸡胸肉拿细火慢慢煨，待鸡肉煮烂后拿锅炒热佐料，再把鸡汤倒入锅里。这汤鲜酸开胃，笋丁脆女敕脆口，鸡肉香女敕酥软，王拿小勺子就着这汤慢慢吃了整碗胭脂米还不够，又让旁边立着的小丫鬟加了半碗。
陆氏看她吃的实在直笑，到后来一桌人竟都跟着多用了小半碗。等吃过饭，王如意又变戏法般让立在后边的海棠提出了一个提盒。
“我饭前让芍药回院子去取的画本，就是我昨日诗会上说的那两本，也省的你再让小丫头跑一趟。”
王让忍冬接了，笑着向这个处处周全的三姑娘行了一礼。
“那我就谢过姐姐了。”
回到院子，等在房里的大丫鬟琼花忙上前为王解了斗篷，嘴里也叽喳不停：“赵妈妈前脚来说七小姐今个在五小姐院子里吃饭了，后头就来报小姐在太太院子里用饭，我看着天晚得早，索性让小丫头们早些下去用饭……”
王院里共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两个大丫鬟里忍冬稳重不多话，又是孙姨娘亲自送到女儿院子里的，王平时便用得她多些，首饰银钱等贵重东西也给她管。
琼花是陆氏送来的，为人泼辣爽利，王往日里对她管教不多，也不太让她做繁琐活计，她每日悠闲得很，就喜欢去各院串门听婆子唠嗑八卦。
此刻王听她快嘴一张说个不停不由笑了，由着她拿热毛巾擦手擦脸解衣裳，荷花去里间铺了炕，又点起熏香，出来要伺候王去午睡。
成国府的姑娘们从小讲究养生修性，每日都要午睡，王摇摇头：“在太太那儿吃的多了些，我先坐会吧，晚些再睡。”
等王坐在炕上，小丫鬟们知道她不喜欢房中多留人，便都退了出去，王让忍冬把提盒拿来。
这提盒却有两格，第一格是两本画本，里面绘着山水村落，王稍微翻了翻就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哪知打开第二格，里面却是一对嵌蓝宝石花鸟纹金掩鬓，雕工精巧细致，一看就知价值不凡，日光从雕花窗格外透进来，映衬得这对掩鬓烨烨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