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啊，”兰香换了班，找到沐秋水询问：“怎么寇勤跑到殿边去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沐秋水的计划是，不用特别加强守卫，只要不让辛正传进一句话一个字，堵塞王府对他的言路，让他有“冤”无处申，迫使他狗急跳墙自己闯进来。
只要他敢擅闯，那如何处置都不为过。“格杀勿论”四个字，她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话当然不能对兰香说，是以她解释道：“辛正走了，我这正缺人手，寇勤好用的很，让他先顶上。”
“哦，原来是这样，他这人是挺不错的，就是死板。与其守着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还不如跟着殿下呢。”兰香笑着指指胳膊挽着的篮子问：“吃不吃柿子？我今儿刚买的。”
“你出去过了？我就说你身上怎么这么香，果然又去庙里进香了。辽王府里夫人礼佛最多，可你比夫人还诚心，简直太勤快了。”
“礼佛应当如此。”兰香笑着说。
沐秋水打趣她说：“整个江陵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么虔诚的香客。”
“你就笑话我吧，”兰香眨眼道：“最近你怎么样，能做主的感觉不错吧。辛正走了，殿下面前你就是说一不二的。”
“夫人面前你也是。”
兰香放下篮子掏出一个黄橙橙的柿子说：“我在这位子都好几年了，早就腻了。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宫女，奴才里的一等奴才，还能有什么指望？”
她慢条斯理地撕着柿子皮说：“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护卫，虽是长雇，可到底来去自由。还有办法带着殿下偷偷溜出去玩。”
“你怎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殿下是个男孩，不贪玩才叫不正常。话说回来，你们出去倒开心。我呢，终日伺候人，有时候想想，难道要这样一辈子。”
她笑出声：“听你的话，倒像是想嫁人了？”
兰香眨眨眼说：“那也得找得到如意郎君才行，我这样的情况嫁给谁去？真怕夫人哪天把我随便指人了。”
“不会，夫人离不开你。再说也不是嫁人才是出路。”
兰香把柿子递给沐秋水说：“这话也就你这样的姑娘说得出。你这丫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没这种忧虑当然不能明白我的苦处。我十七岁就来了辽王府，如今算算一待就是五年。这虽说不是皇城，可望出去一样是四四方方的天空，每月也就进香那两天有些盼头。”
沐秋水接过柿子放在桌上，没有吃也没有说话。看着突然伤感的兰香她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用沉默来陪伴她。
不过兰香不愧是贴身伺候王妃的，学会波澜不惊地伺候主子是顶紧要的规矩。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心情，反而好奇地问沐秋水：“你呢？从关外到这里这么远的距离，一个人讨生活这么多年一直孑然一身？”
沐秋水目光闪烁，少顷答了声“是”。
兰香往椅子上一坐，摇着脑袋笑眯眯调侃道：“干嘛这么清晰寡欲，你看寇勤怎么样？我看你们也蛮般配的。”
沐秋水知道她是在开自己玩笑，于是也反过来揶揄她：“你可别随便拉郎配，不会是你自己钟意吧？难怪今天眼巴巴地跑过来问我他的事，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兰香点了她脑袋一下说：“你现在是学得越来越鬼灵精了。我才不喜欢，我不喜欢习武之人对你除外。我要嫁，就嫁一个普通人，男耕女织，简简单单，粗茶淡饭也吃得有滋有味。”
沐秋水倒不明白她的心意了，在王府中，至少兰香没有疲于生存的困扰，却为何这么执着于离开，哪怕是过艰苦的生活也无所谓。
兰香吃了果子又说今天想睡在这里，二人便像姐妹一般盖着被子、挤在一张床上。
窗外微小的虫鸣却搅乱人心，沐秋水听了兰香的话心里也不好受。自从离开顺天府，她便好像远离了真实的人生，如今一举一动都是迫于司马鞠的命令所做。
可是她自己的意愿、喜怒哀乐，她家中的冤情，似乎都回首茫然不可见。如今过得随波逐流，一伸手什么可靠的也抓不到。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兰香无精打采地说：“刚才忘记告诉你，应殿下的要求，后天请了唱大鼓书的来王府表演，到时候可热闹了。你那天当不当值？记得也来看看。”
“有好本子吗？”
“嗯，好像有《白蛇传》，我也许久没听了，上次路过茶馆听了一回。”兰香说着说着打个哈欠道：“好困，睡了。”
沐秋水后来又偷偷朱贵出去过几次，他必然是听上瘾了，最近两个月都没有出去，所以想念的很。
自从辛正离开，身边少了以玩乐讨好他的人，念书起来倒真是发奋不少。所以平日偶有玩乐，沐秋水并不会唠叨责备。一来他还是个孩子，贪玩是天性，只要不过分纵情就好；二来身为本朝的宗亲也着实可怜。
除了世袭爵位，他们没有参政议政的资格，更不要说兵权。这些人少部分得幸可以在京城奉藩，大部分还是得被支出京城就藩。从此不得擅离封地，不得不得私营，亲家不得有人在京城做官。
那些喜欢美酒的藩王，因为对皇权没有威胁而被称为“贤王”。
“不得预四民之业，仕宦永绝，农商莫通。”
更有甚者，比如辽王这一脉这样倒霉，上头一代就忤逆过圣意。传到这一代，俸禄被减了又减，官派的护卫被削去大批，境况惨淡得很。
宗室动辄得咎，被废为庶人的不少，比如辽王的大哥。
等到朱贵一旦及冠封王，遵循“二王不相见”的原则便要迁离此处，从此离开二哥和母亲。就算是奔丧扫墓，也要上奏天子。
如无故出城游玩，有关官员全部从重杖罪，文官直至罢官，武官降级调边疆。这也是左右两位长史为什么勤勤恳恳的缘故，保藩王，就是保自己。
这些藩王被从朝政中心逐出，彻底圈养起来，说穿了不过是衣食无忧的囚徒。
沐秋水对朱贵还是抱有很深的同情的，因此才督促他不要纵情玩乐，找些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来寄情。她可不想这小小少年，未来几十年都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