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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事如麻丨理多错

沐秋水从黑河回来已是隆冬,没过多久就到了新年。

京师上元节的庆典有朝廷的支撑,每年都会解除夜禁,喧闹达旦整整十日才罢。

十日里,不管贫富贵贱、深闺妇人、还是平民百姓,都会一起涌上街头。

传说当夜鬼空穴,百病尽归尘土,因此这一日在街头宵行,也有渡厄走百病的说法,来年会平安顺遂。

沐秋水自十岁以后就未再庆祝过任何节日,无量斋总是寂静无声,仆役们做起活来也总是轻手轻脚,生怕叨扰到喜静的主人。

然而今日,她还是换上了小春为她准备的白绫衫,套上一件貂鼠皮袄,一个人慢悠悠走在熙熙攘攘的灯市。

因为梵天定下的时限只剩二十来天,她想着自己也许活不太久,不如最后再感受一下人世的嘈杂。

既来之则安之。

灯市穷极奢侈,灯火辉煌。沐秋水走在人声鼎沸的街头,不料却感觉更加孤单,因而败了兴致正想要早早回去。

“秋水。”她听见太史阶的声音,循声望去,果然见他穿过人海而来:“这么巧,你居然也来逛灯市。”

“……我随便走走。”

太史阶神色柔和道:“我以为你不爱热闹,没想到竟也来了。”

沐秋水笑着反问:“可是我倒记得你爱热闹,你是同谁来的?”正瞧着他时,后头走过来顾长溪和柳月娘。

沐秋水的心凉了半截。

太史阶神色闪烁说:“我是去找顾长溪的,月娘姑娘正在他那,所以就一起了。”

沐秋水对顾长溪微微颔首示意。

太史阶的理由她是信服的,谁不知道柳月娘和顾长溪朝夕相处多时,浓情蜜意自不必说。只是想到二人在黑河的相处,此刻见这二人处在一起,心里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看向柳月娘,见后者穿着锦绣衣裳百花裙,发髻盘云簪金钗,灯火照耀下明艳绝伦。和顾长溪站在一起当真是般配至极,心中便没来由感到一阵失落。

太史阶问:“逛多久了,一起吗?”

“我正准备回去。”沐秋水垂下眼说。

“秋水,”太史阶伸手一拦:“鳌山就快放烟花,我们在升平酒楼订了酒席,那里视角最好,不如同去?”

沐秋水并不想去,这时却恰好听太史阶对顾长溪揶揄道:“听说礼部尚书的女儿杜婉儿也去了升平楼,等会正好见一见。”

这话落在她耳中,沐秋水一愣,稍加思忖便同意了邀约。

灯市恢宏绵长,人潮汹涌。

顾长溪和太史阶走在前头,沐秋水则和柳月娘并排走在后头。四人一路慢行,在人群中缓步穿梭。

太史阶倒常常回头和沐秋水说上几句,顾长溪却像刻意一般,连看也不曾看她,即使是必要的对视,他也很快就闪开目光。

柳月娘倒时不时打量一蟣uo迩锼?Ⅻbr />

“月娘姑娘你总看我做什么?”沐秋水发现她总是微微侧头偷瞄自己,便忍不住问。

柳月娘浅笑着说:“我总觉得我们仿佛见过。”

沐秋水“嗯”了一声告诉她,几个月前在水天两兄弟的府上,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柳月娘恍然大悟,想起当日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的那位女子,她当时几乎忽略了有这么一个人。

她就是沐秋水。

秋水,顾长溪在酒醉中喊过的那个名字,是属于她的。她自己知不知道呢?

柳月娘这才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见她着寻常白绫衫,虽然衣料不错,但仍属便装,可见她并不擅装扮。

只不过白绫色淡,在灯火月光映照下,倒显得更为夺目别致。

她并非绝色,也没有勾人的妩媚,顾长溪为何念念不忘?顾长溪将自己安置在府中大唱空城计,偷偷出城去找的就是她,他终于还是不忍她殒命。

而事实上,今日柳月娘是受太史阶之邀与他同游灯市的,在半路上才遇到形单影只的顾长溪,彼时他刚应付了家宴,从府中悄悄溜出。

三人结伴而游,本来逛得好好的,不想行了一半太史阶不知看见什么,忽然就对顾长溪说:“你就说月娘是和你一起来的,别再拆我的台。不然翻脸。”说着就往人群前挤去。

柳月娘听见他喊了一声“秋水”,又看见顾长溪的脸色暗沉下来。

第一次,“秋水”这两个字化作一个具象出现在她眼前。

她对她真是非常好奇。

四人走走停停,首饰店和胭脂水粉店,柳月娘无一错过。及至到了升平楼落座,她提议先饮一杯助兴,以此共庆佳节。

顾长溪放下酒杯看向沐秋水,见她果然只是微微小酌一口。

前几日他已私下同梵天提议,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她隐瞒欺骗,与其冤杀一卿,不如下一次有机会让她戴罪立功。

梵天会考虑,他信任自己,她一定不会有事。

这时一旁太史阶搡了他一把小声说:“看那边,你看那就是杜婉儿。”

众人顺着太史阶的视线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年轻姑娘。锦绣耀目,趾高气扬,也正不经意地看向顾长溪。

那便是杜婉儿了。

杜婉儿虽是女子且亦非长女,但是父母疼爱,上头又已经有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姐姐,所以家里向来把她当男孩子养。因此她也是个性子颇野的丫头。

更何况闺阁女子,本来就都假借上元节出门的机会,偷偷看一眼心仪的男子,她自然也不例外。而这一眼,使得她并不再反对这桩婚事。

沐秋水也看见了那个姑娘,举手投足间当真是一副官家女子的做派。

她的样子看起来真是一点也没变,沐秋水一眼就认出了她。两人小的时候,杜婉儿曾随着母亲来沐府做客过。

杜婉儿瞧完顾长溪,又将眼神扫向其余三人,目光在沐秋水身上停留迟疑片刻,但很快就划开了。不多时,她便满意地跟着其他几个妇人离开。

顾长溪不悦道:“你激动什么,难不成你喜欢她?”

太史阶脾气顶好地笑笑说:“明明是顾老大人打算定给你的,你倒害羞赖我身上。”

“我可不想娶她。”

沐秋水无心听他们逗笑,喝下杯中剩余的酒。

只见顾长溪探手轻轻抚了一下柳月娘的手背,笑盈盈望着她道:“可惜我只喜欢像月娘这样知情识趣的女子。”

面对他的亲昵柳月娘一愣,脸微微别过去瞟一眼沐秋水,又转而对顾长溪揶揄道:“惯会甜言蜜语哄骗人家的。等顾爷成了亲,可还会来关雎楼?只怕早把奴家忘得一干二净。”

“月娘美色,难以忘怀。”

沐秋水看着那只手,想起他在黑河也是用同样的一只手,温柔的抚在她发上和脸颊上。她也曾将那只手握在手中,心里对他这个人产生出无限怜爱。

他照顾她时极尽温柔与体贴。

他要娶杜婉儿她倒勉强能接受,他出生世家,本就该配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

只是那时他是如何柔情似水,此刻却当着她的面,这样轻佻的与其他女子调笑。

沐秋水顿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沉到谷底,于是自己拿过酒壶补满一杯一饮而尽,又接连喝了三、四杯才停。

她看不透他,这和黑河的那个他不是一个人。

然而酒入愁肠,更是郁结难消。窗栏外的风拂过激出酒劲,倒让人觉得晕晕沉沉。

“秋水的酒量这样好?”太史阶不明就里,见她喝得快,又笑盈盈替她斟满一杯。沐秋水拿起就灌,太史阶终于察觉异样阻止道:“你怎么了,喝得这样急?”

她脸上泛红,眼神有点迷离地看着他说:“怎么了,我喝了很多吗?”

太史阶皱了眉,撤走她的酒杯道:“你醉了,不能再喝。”

不喝就不喝吧,她看到顾长溪和柳月娘都看着自己,不免觉得醉态有些难堪。

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

沐秋水试图站起来,一个不稳又跌坐回椅上,终于还是勉强起身说:“各位自娱,我府中还有事,要先走了。”

顾长溪垂下眼不再看她,太史阶劝了几句她都充耳不闻,是以太史阶只好也站起来说:“那我陪你回去。”

沐秋水眼花耳热,强忍住眩晕拒绝他,太史阶还要上前,她恼恨地吼出来:“不许跟过来!”炸得喧嚣的酒楼一阵突如其来的安静。

她惊觉失态,小声嘟囔着“抱歉”,终于退后几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扶着木扶手踉跄着下了楼往外跑去,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仓惶逃离猎场。

“这是怎么了?”柳月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解地问。

顾长溪替她斟酒,满不在乎道:“许是真的有事,别让她误了兴致,太史阶你也坐下。”

太史阶应了一声重新落座,可是人坐在桌前却心不在焉。

顾长溪看出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揶揄道:“你可得搞清楚主次,今晚你约的是月娘姑娘,别冷落了人家。沐秋水一走不是正合你心意。”

太史阶无声地笑笑,饮下一杯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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