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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扬领着江宇刚进院子,秦女乃女乃便端着一盆水脏水出得屋子,见他领着隔壁家的小傻子来了,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她嫌恶的上下打量江宇,上前几步一盆水泼到墙角下的柴灰堆上,顿时溅起不少脏水跳到秦扬与江宇裤子上,秦女乃女乃提着盆将手在围腰布上擦了擦,不满的大声说:“扬扬,你怎么把这傻子给带家里来了。”

秦扬弯腰拍拍溅在裤脚上的脏水,音调毫无起伏地说:“有问题吗。”

秦女乃女乃正儿八经的说:“我是怕他赖上你,这傻子前两天在朱常山家诬赖大和平的孙子打伤了他的脚,还赔了他好几块钱呢!”

秦扬转身看向江宇,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小傻子此时正满身畏惧的缩着肩膀低着头,看上去可怜巴交的,这样的人也会诬赖人吗,现在连傻子说的大实话都没人信了?秦扬心中嗤笑,不冷不热的说:“大和平什么人品村里人谁不知道,估计也只有你愿意相信他是被诬赖的,毕竟你跟他家沾亲带故的,不信他还能信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吗。”

“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那不也是你大舅爷爷吗,他就算人品不好,他孙子总不该会骗人了。”秦女乃女乃拉着块脸,谴责道:“这傻子爹妈都不管他,你瞎掺和啥,总之你少跟他来往,别给家里惹麻烦。”

秦扬冷冷的睨了满脸皱纹的女乃女乃一眼,心里其实清楚不过,他女乃女乃并不是担心他惹祸上身,而是还对江宇死去的女乃女乃怀恨在心,所以对江宇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好脸嘴,秦扬不愿再跟她多说,生怕控住不住情绪说话冲她,遂无所谓地说:“能惹上麻烦再说,江宇,跟我来。”

秦扬说完大步往家里走去,江宇看也不敢看一旁总是在小路上遇到就对自己又踢又骂给足了自己心里阴影的秦女乃女乃,见秦扬一走,便急忙跛着脚亦步亦趋的跟在秦扬身后进了屋子。

秦女乃女乃见秦扬油盐不进,顿时气道:“你这孩子!长大了厉害了,我管不动你了是不是!”

秦扬反手将屋门关上,不去理会他女乃女乃的酸溜溜的说教,他在屋角捞来一条小凳子安到江宇身前,说:“坐这,我去给你拿糖吃。”

江宇乖乖点头,坐在小凳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双膝并拢,耸着肩膀将双手拢在身前,老实巴交的坐在昏暗的屋子里瞧着地上一处动也不动,左右食指却不住的曲起再抻直,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秦扬见他这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很像个乖巧小学生,点起煤油灯进他爸屋里去翻糖,秦父伸长脖子往外看,视线被墙堵住瞧不见人,遂问:“你把谁领回来了,又惹你女乃女乃骂你。”

“让她骂。”秦扬一脸淡然,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四处翻找,在床低下找到了放在篮子里的女乃糖,撕开袋子从里面捡了几颗丢到床上去给他爸吃,接着抓了一把糖揣进上衣兜里。

秦扬十指修长,手大,一下几乎抓去了半包糖,直把他爸看得有些肉痛,酸溜溜的说:“外面是谁,你拿这么多去他吃得了吗。”

秦扬将篮子塞回床底,起身边往外走边说:“吃不了就留着慢慢吃。”

“扬扬,你等会儿,真打算不回去了?”秦父撑着上身趴在床上喊住他。

“嗯。”秦扬站在门边,头也不回的低声应着。

秦父苦口婆心规劝:“你留在村里能做什么,没什么出路,现在形势大好,社会发展飞快,你就该多出去闯闯见见世面以后才能有出息。”

“出路是什么。”秦扬闻言猛地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他爸,蹙眉反问;“你觉得要干什么才有出路,活成什么样才算出息。”

秦父顿了顿,面上一派落寞与悔恨之色的说:“你们俩兄妹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农村任人指点,趁着现在还年轻,形势好,你就应该出去打拼打拼,以后多多少少赚点钱回村里来,还能在那些戳你们脊梁骨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别像我一样,现在这副模样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浪费粮食,被人一辈子瞧不起。”

“有钱就能被人瞧得起,有钱就能受人尊敬?”秦扬不屑冷笑,说:“外人怎么想,跟我没关系,在他们眼里,小偷的儿子就算是当了官,照样是小偷的儿子,他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我为什么必须要让他们瞧得起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他们看得起我或是看不起我,又有什么区别,能让我的生活变好变坏吗,我并不打算再一次为别人的目光去为难自己,我不出去打拼,照样也能活得很好。”

堂屋里,江宇被秦扬克制却隐隐透出狂怒的声音吓得一愣一愣的,他循声望去,见秦扬面色冷漠,不禁有些害怕的捏紧拳头弓起背,瘦弱的身躯不动声色的悄悄收成一团,与平时面对别人打骂侮辱时的模样无二。

秦父料想不到秦扬出去一趟回来会有这种叛逆且嚣张透彻的想法,一时竟无话可说,屋子里安静半晌后,秦父才轻声说:“你有你自己的想法,那就按着你的想法去过吧,我也没资格干预你的选择。”

秦扬一脸冷漠,不再多说,抬脚走到江宇身前单膝屈起蹲下,见江宇正低着头缩成一小团看也不看他,心想估计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吓到了他,秦扬暗暗呼出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后从兜里将糖抓出来,说:“给你。”

江宇抬头瞧一眼他手中的大白兔女乃糖,双眼倏而一亮,眼巴巴的盯着糖默不作声的抿了抿嘴唇,随后缓缓伸出黑乎乎的双手做捧状去接。

秦扬将糖悉数放进他手中,说:“有兜没有,吃不了可以揣起来慢慢吃。”

江宇黑白分明的双眼正一瞬不瞬的盯着糖看,一副呆呆的模样,听了秦扬这话,开始低头认真的在自己衣服上找兜。

他这安静又听话的模样不禁令秦扬心情有所好转,于是主动伸手去拉过他的衣服帮他在蓝色布料的外套上找兜,江宇立马不再乱动,乖乖举起捧着糖果的端端正正坐着手让秦扬给自己找。

江宇穿的衣服是四个兜类似中山装的老款式,上面两假兜,下面两个又深又宽的兜,原本应该是深蓝的料子已经洗得褪色了,下.身穿的料子布也皱巴巴脏兮兮的,脚下穿着一双裹着泥巴还不合脚的解放鞋,估计是他女乃女乃生前穿的。

秦扬将他的衣兜拉开,说:“放这里面。”

江宇小心翼翼的将糖全放进兜里,随后拿手摩挲着鼓鼓的兜,眼里渐渐溢满欣喜与满足抿唇笑。

他开心的看看秦扬,再低头看看兜,继续抬眼看秦扬,低头看兜,来回看了两遍后,突然开口说:“谢谢秦扬哥哥。”

秦扬眉梢一挑,奇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

江宇一下下的缓缓点着脑袋,头顶的鸡窝随着动作一摇一晃,说:“女乃女乃告诉我,跟着秦扬哥哥玩就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小时候江宇常被村里的小孩子欺负,他女乃女乃就让秦扬多照顾点江宇,因此还会时常给秦扬煮鸡蛋吃。

秦扬微微蹙眉暗自思索,自从84年他爸出了事半身不遂,他就没再跟着村里的小孩子玩过,开始起早贪黑的跟着他妈上山去倒腾一切能卖钱的东西,也没再跟江宇见过面,后来87年他妈离开村子撇下他们三人走后,他就开始为了一升米去邻村找活干,再后来越走越远去了城里,这期间都没跟江宇有什么交集,可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而且还咬字清晰的叫了出来,实在是令秦扬有些吃惊。

他认真审视江宇,江宇也一脸开心的注视着他,随后又自顾自的抿着下嘴唇低头去看兜里的糖,秦扬突然觉得江宇一点也不傻,他不仅很会察言观色,还很懂礼貌,会说谢谢,即便是再怎么馋,也不会拿出糖来就吃。

秦扬笑道:“想吃就拿出来吃。”

江宇点头,伸手进兜里捉出一颗糖翻着看看,随后把糖递给秦扬,示意给他吃。

“我不吃,你自己吃。”

江宇收回糖,开始仔细剥糖纸,再将白白的女乃糖放进嘴里之后含在左边,直将左边的脸颊顶得鼓起,他冲着秦扬眯眼笑了笑,开始自顾自的低头将包装纸抻开,对折再对折,安静的玩自己的。

秦扬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折纸发呆。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秦扬闻声看去,江宇则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抖,眼神如受惊的小鹿般张惶看向门边。

秦扬发现了,心中难免一沉,也不知是受过多少惊吓,才会这么警惕。

进来的人是秦凤,她手里拎了装着半袋子东西的蛇皮袋进屋刚要说话,就瞧见了一脸小心的江宇。

秦凤诧异道:“哎?哥,小傻子怎么在我们家。”

“我刚刚见他被欺负又没人管,就把他带回家来了。”秦扬说着起身走去接过她拎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半袋子玉米面,“在谁家买的。”

“马老师家。”秦凤看着江宇,眼里满是同情:“小傻子很可怜的,杨女乃女乃死了半个多月,他就天天睡门口的草堆里,哥,你说小傻子他爸他妈是不是不要他了,他女乃女乃死了他爸妈也没回来,该不会他爸妈也死在面了吧。”

秦扬看向江宇,蹙眉问:“别乱说,朱叔没来看过他?”

秦凤说;“来了啊,朱叔还把他带回家了,说是要收养他,不过没过两天小傻子又自己回来了,脖子上还多了好多抓痕,我觉得是朱婷婷挠的,朱婷婷打架就喜欢挠人,我也被她挠过。”

“嗯,知道了。”秦扬说:“以后他暂时跟咱们一起吃饭,你去帮我烧壶水来,我给他收拾收拾。”

秦凤对此毫无意见,反而还挺开心,欢快的应了就去生火。

里屋秦父却突然喊道:“扬扬,你要让他在家吃饭?”

秦扬看着江宇,沉声应道:“嗯。”

“你自己都吃不饱,你还管个外人!没事找事来做吗?!”秦父在屋里不满的喊道。

“我有分寸。”

“”

家里的灶已经很久没用了,自从他出门打工后秦凤跟他爸就是跟着女乃女乃们吃,不仅要交生活费,秦凤还得时常挨女乃女乃白眼,过得苦不堪言。

灶台因为很久不用难引燃,一堆苞谷核塞火坑里怎么也生不起来,反而把家里弄得满是滚滚浓烟,江宇见状,也不跑出去透气,反而走到灶台边去跟着秦凤一起鼓着脸颊呼呼朝火洞里吹气。

秦扬也不阻止他,而是叮嘱秦凤招呼着江宇,在墙角提上木桶去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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