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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里原本热闹吵杂的气氛,在季明朗进来的那一瞬间,像是被人突然厄住喉咙一样,大家都不约地安静下来。

季明朗在外,太子的架子不能丢,一脸肃穆地坐在高位上,座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原本陆英弹奏的琴曲并不是第一个节目,但张大人为了显示自己平时的爱好比较高雅,于是让后面的人把舞姬的节目去掉,直接让琴师上。

季明朗不好的脸色,在陆英的琴声里稍稍有些缓和。

张大人也是在官场上滚爬多年的人,原本他见到琴师独臂时,便怕琴师的琴技不好扰了太子的雅兴,他在一旁观察太子的表情,见并无不悦才放心,看来太子是很欣赏。

陆英一曲奏完之后,又弹了一曲,季明朗一直盯着他手看。弹奏到第三曲的时,看不下去,怕他太累,皱起眉头,委婉问道:“张大人,可还有别的节目?”

张大人见他欣赏,却又不想多听样子,一时琢磨不透,不知太子是不是不喜欢琴音。立刻又让后面的其他乐师上来。

后来其他人谈吹的如何,季明朗什么也没往脑子里去,一心只在陆英的身上。让自己的小厮前去跟上陆英,他一离府,马上过来告诉他。

陆英在后面领了钱便要告辞,年老的管家见他穿的单薄,身体有缺却琴技高超,心有怜惜就找了件旧披风给他披上,陆英道谢,便要离开,见后面一直有个小厮尾随着自己,停下来转过身去,冷声问道:“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小厮不知道他跟太子殿下有何关系,但让太子殿下如此看重的人定不是普通人,于是狗腿地笑着说:“太子殿下想见您,他让我来告诉您一声,请公子您稍等片刻。”

陆英看着外面的大雪,脸色依旧是冷冰冰的,听完小厮的话,突然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太子殿份尊贵,想见我只要让手下的人通报,我一介草民哪有拒绝的理由,你去跟太子殿下说,草民在此恭候。”

小厮琢量他也不敢骗自己,于是道:“您且在此等,我立刻去禀报太子殿下。”说完飞快地跑回去。

陆英一个人站在大雪纷飞的庭院里一动不动,手里抱着琴,像雕塑一般,俊美的脸上只有比这天地更冷的寒意。

他想像过自己再见季明朗会是怎样的情形,恨也罢爱也罢,光是看他一眼,陆英的心里就生起无限的凉意,今非昔比,他陆英再也不是当年的陆英,而季明朗却还是当年的太子。

季明朗听到小厮说陆英在庭院里等他,立即跟张大人匆匆告别,张大人心中留着心眼,仔细踹量今天太子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于是立刻派人去雅芳阁打听这琴师的身份。

太子殿下的离席终于让这场宴有了热闹的气氛,在后面候了半天场的舞姬纷纷上台,席上一瞬间酒杯交碰,觥筹交错。

季明朗加快脚步往院子走,平日他对下人从不刻薄,但今日忍不住数落:“你怎么不叫他在屋里等,外面下那大的雪。”

小厮在后面头也不敢抬,一个劲地认错。

季明朗知道自己是心里有气,只说:“罢了,这事也不怪你,他那脾气,你哪能请的动他。”

季明朗到了院子里,见被白雪覆盖的庭院里空无一人,转过身问:“人呢?”

小厮跪在地上,又急又委屈:“殿下,刚才还在呢。”

季明朗让他起来:“好了,快起来,这事不怪你。你让人把马车迁过来,我们往雅芳阁的方向回去。”

太子府上,韩牧伏在屋里的红木桌上看文书。

最近,外面局势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私底下非常不太平,皇帝越来越衰弱,不知能不能撑过明年春天。

他手里的文书是关于萧何的密件,半个月前萧何派人去了趟西边,据说带回来一个人,在众多的情报里这件事看起来很不起眼,但韩牧偏偏对这个消息心中生出不安来。

看下时辰,快到晌午,今天一早季明朗就去雅芳阁,本以为不多时便会回来,哪想到现在都未见人影,韩牧放下手中的文书:“来人。”

外面进来一个侍卫:“将军有何吩咐。”

韩牧:“去七王府打听,太子殿下何时回来,还有让影七回来复命,让其他人替上去。”

“是。”

季明朗坐在马车上,一路追着陆英的方向去,他坐在车内,挑开车窗往外看,没走多远便看到他一个人走在雪地里,身后踩出一串长长的脚印。

季明朗跳下马车,见他身上披了一件旧灰色的披风,心里担忧少了些许,原本怕他穿太单薄受凉气,跟在后面叫住他:“陆英。”

陆英脚步停下,顿住片刻才转过身,行礼:“太子殿下。”

季明朗连忙扶住他:“不用行礼。”

陆英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季明朗依旧热情:“外面太冷,你去哪,我送你。”

陆英脸上冷漠,丝毫不为所动:“不劳殿下忧心,草民走走,片刻就到。”

季明朗小声说:“外面太冷了。”

陆英身姿挺拔,嘴唇在冷风中冻得发青,但神态并不寒瑟:“草民不冷,殿下请回。”

季明朗不跟他争,跟在他的后面:“那我跟你一起走。”

陆英转过身,置若罔闻,自顾地往前走,不再理会他。

季明朗见他一只手拿琴,另一只袖子里空荡荡的,知道这必是他不想再提的伤心事,但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伤了他:“你胳膊,怎么了?”

陆英走在前面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地说:“断了。”

季明朗口中发紧,心中悲痛,动了动喉结,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断的?”

陆英冷笑一声,用非常轻蔑的语气说:“萧玥,这跟你有何关系。”

季明朗着急,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明朗找不出理由来,陆英的手臂已经断了,他这样咄咄逼问除了再伤害他一次,还跟他有何关系,季明朗想了一下,便不说话了,一心一意跟在他后面走。

快到雅芳阁门口,陆英突然转过头,语气恶狠狠:“想跟着我,就把后面的尾巴甩了。”

季明朗哑然,他已经让小厮和两个侍卫回去了,怎么会还有人,他没有武功自然感觉不到,不自觉讶异地说:“我后面没人啊。”

陆英看他神情不像是装的,真不知道后面一直有人跟着,低声道:“跟我来。”

季明朗跟在他后面,进了雅芳阁,影七跟在季明朗的后面随即进入。

进了雅芳阁,陆英带着季明朗走了一条地下的暗道,这个暗道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来过雅芳阁的人都知道,但季明朗却是第一次走。

暗道里漆黑一片,寥寥的几盏灯,黄昏昏的灯光把通道照的阴森可怖,季明朗一到晚上眼睛就不好使,只能看着陆英模糊的背影,一路跌跌撞撞的跟着,地上的路并不平坦。

“啊!”季明朗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上,但幸好没受什么伤。

陆英走在前面,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转回头,想要扶起她,恍然才惊觉自己只剩一只手,于是放下手中的琴,扶起地上的他。

陆英:“眼睛还没好?”

季明朗:“没有。你走太快我看不清你,追你的时候绊倒了。”

陆英上下看了他一眼:“可有受伤?”

季明朗摇头:“没有。”

陆英牵起他的手:“你把地上的琴抱着。”

季明朗这也才反应过来,他只有一只手,牵住他就要放下琴。

季明朗弯腰,抱起琴后,陆英牵他着走出了通道。外面天光地明,但谁也没有松开手。季明朗心里半是开心,半是苦涩。

陆英牵着他在一排排民居巷子里七拐八绕,巷道里家家户户门口种了几株腊梅,一路上花香飘逸,混着寒风凛冽又清香。

片刻,走到一所院子,院子不大,但很整洁,坐落的巷子最里面,季明朗一路走过来一点没记住路线,生怕自己下次找不到。

韩牧推开门,进屋后就不管季明朗,先是用水吊打了一壶水,塞到季明朗的手里:“烧水。会吗?”

季明朗不会,但又害怕陆英嫌弃他,让他走,点点头:“会,在哪里烧。”

陆英用指了指。

季明朗找到房中的一个火炉,炉里冰冷,没有火星,季明朗突然想起来前世的打火机,找了圈,没找到的生火东西:“有火折子?”

陆英:“没有,只有打火石。”

季明朗不会用那个。

陆英出去,用竹条编的篮子提些煤炭进来,塞到墙上的壁炉里,转身拿过打火石和引草。

陆英没有手,所以用起打火石来十分费劲,他月兑下鞋,用一只脚踩在引草上,将打火石放在上面再用脚固定住,一只手拿起另一块石头,互相撞击火星四溅。脚没有手灵活,所以看起来十分的吃力。

季明朗放下水吊走过来,蹲在地上跟他保持水平,看了陆英打了几十遍才把草引燃,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炉内的柴火和木炭上。

每一次火石溅起火星,季明朗都在心中祈祷,快点燃吧,别让他那么辛苦。

壁炉点燃后,陆英拨弄了一番柴火,见火势完全烧起来,他才站起来,穿上鞋问道:“中午吃什么?”

季明朗还在盯着陆英的脚看,季明朗见过陆英的脚很多次,年少时二人在太学,除了休沐各自回府外,两人在学院里都是同睡一铺。

季明朗一直觉得陆英的脚很漂亮,没有男人的粗壮,少年的脚骨形状优美,骨节圆润不枯瘦,脚上的皮肤光滑细腻,甚至比他腰上佩戴的白玉还要润滑。

而现在陆英的脚,脚骨几乎变形,虽然不粗壮,但皮肤皲裂,带着一道道带血的裂痕,脚上皮肤还是很白,但没有之前的细腻,这双脚是陆英的一只手,它几乎承载了陆英这些年所有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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