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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弹奏的是《魔鬼的颤音》,本来是小提琴的名曲,可是用钢琴弹奏,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这首曲子很难,难在曲风多样,慢板快板交织。

感知到郎天白在看着她,她坐下来,也随手奏着他刚才奏过的曲子。

郎天白本来是随意和她搭话,她坐下时,他便起身要离开。听到她手指间流泻的顺畅琴音时,他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隐隐的笑意,脚步便停下来,聆听她的琴音。

到第二乐章的快板时,急速跳跃的音符,辽阔壮丽的强音,一切都透着十足的气势。苏剪瞳手一滑,漏掉一个音,心里一急,便再漏了一个。

不知道为何,眼前的男人态度温雅柔和,她偏偏在他面前,生怕出错,乃至出丑。这样想,错误便越多,漏掉的节拍也越多。

他在旁边的钢琴上,轻轻划了几个音符,如有魔力,苏剪瞳瞬间静下来,弹奏完第二乐章的其他内容。第三乐章,也没有再错一个音符。

她回头,郎天白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还不错。”

她此时远远不知道,得到一个他亲口说的“还不错”是怎样的嘉奖。不过他唇角的笑容鼓舞了她,她轻声道:“对不起,郎老师,我不是成韵馆的学生。”

“我知道。”他神态淡然,早就看穿一般,“不过这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打扰你练琴。”苏剪瞳揉了揉手腕。刚才就是手突然有点抽筋,她才会漏掉那几个节拍。

郎天白将掌心摊开递给她,“把手给我。”

“啊?”苏剪瞳难以置信。他没有笑,脸上的神色却晃了苏剪瞳的眼睛。按理说,他年纪该超过三十岁了,可是完全是一副少年人的样子,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让她蓦然想到十几岁的少年。

好半晌,正确的意识才回到脑海里。

苏剪瞳将手放入他摊开的手心里,他的手果然也是如玉一样,凉凉的,细腻的。

“跟谁学的琴?”他问,眉毛上挑。

苏剪瞳大约知道他要问什么,她弹琴的手型一直不怎么标准。外婆要养大她本身就不容易,练琴的花费不小,她小时候跟着表姐蹭钢琴用,顺便偷师蹭老师用。所以养成了并不标准的手型。

跟着许老师后,她一直在改,可是一直没有完全改过来。

她有点窘迫,下意识将手藏在背后。

郎天白笑着摇头,将她的手拉回来,仔细看了看。修长的手指本来是她引以为傲的身体部位,可是她的手在他手里,被他优雅细长的手指衬托得像爪子似的。她又忍不住将手往背后藏。

郎天白无声地笑起来,“很难想象,你这样的手型,也可以弹出还算优美的音乐。”

苏剪瞳无地自容,来的时候,她满月复要质疑别人音乐素养的话。听过他的琴声,她已经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自己会的那点东西,实在不足以挂在嘴边。被他这样一说,就更难堪了。

“刚才不是挺自信吗,错成那样,也能扳回来。现在是怎么了?”郎天白轻声质问。

服的战栗。不算那晚,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碰过男人的肌肤,心跳剧烈得似乎要从喉间跳出来。

他的仔细、他的耐心和他的温柔以待,足以将苏剪瞳心头的一点点火苗燃烧成熊熊烈火。

“坐下。”他又说。

他很温柔,声音也不大,可是他每个字出口,苏剪瞳都觉得自己一定不能拒绝,她的内心只有一个意识:乖乖照做。

她坐在琴凳上,和他相对而坐。她的脑袋只到他的下巴边,他浅淡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脑袋上,他太温柔,以至于初始的时候,她忽略了他的身高。

“手放在脑袋上,做一个自然点的动作。”

苏剪瞳照着他的话,将长发捋起来,手放在脑袋上。抬眸,墨色的长睫扇开细缝,随之缓缓张开,印入他的眼眸。

“拿下来。”

苏剪瞳将手拿下来。

郎天白伸手接过来,“看到没有,这个时候的手型是最自然的,弯度不大,手指有很自然的弧线。手指自然,才会舒

服,也才最方便手指活动,也最好看,必然最正确。”

“原来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概念。”苏剪瞳感叹道,往常她偷偷跟着表姐练琴的时候,老师说手要弯到一个能抓起鸡蛋的弧度。她拼命这样做,又没有得到别的指导,手型僵化,导致弹久一点就会很累。掌关节也不是很舒服。

“你试试有没有好一点。”

苏剪瞳点头,坐在钢琴前,试着弹了一首《小星星》,最简单的音符,最单纯的音调。心里充盈着喜悦。果然比之前手指的受力度要好得多。

“好了,你以后按照我说的这样调整,调好你的手型。不然弹起来会很累的,长此以往,手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

“嗯。谢谢郎老师。那我先走了?”苏剪瞳不太确实他是否还有话要讲,不过她耽搁了他不少时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就这样走了?”郎天白问。

不然咧?还要怎样?苏剪瞳不解。

郎天白指着她胸口的校徽,她刚才一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就看见了。刚才不以为意,直到听过她的琴声后,他觉得他该问问她来的目的。

苏剪瞳大?,现在看来,她不光是弹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连手型指法都大有问题。来时的惆怅大为减轻,也许,她还需要学的东西很多,光凭天赋,是无法走远的。

郎暮言说,失去名额对于她不是坏事,也许还真的没有说错。

苏剪瞳踌躇了一下,“我本来是想来请你帮我评判一个正确的分数的……算了,不提这个也罢。”

郎天白对上十指,撑在下巴上,来了兴趣,“怎么,郎暮言给你多少分了?”

“他给我的分数,也许,是我应得的。我往常被呵护得太久,渐渐的便分不清自我。”苏剪瞳望着他的手指,笑起来,“说来很意外,我的生活并不完美,但是我一直都很一帆风顺,做什么事情都异常顺利。这一次的挫败,让我认清了很多事情。我来这一趟,也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而且,远远比我原本想要的多。”

“刻意去寻求的东西,总会离你更远。没有必要将整颗心放进去,不断被消磨。”他的话如智者一样。

“是。”苏剪瞳想起自己这一年来,时时刻刻都在等待名额公布的那一天,提心吊胆,有时候整夜无法安眠,错过了很多快乐和美好。追求梦想的道路上,不该将心思消磨在这些地方。

郎天白见她唇角的酒窝里蓄满了笑意,不由说:“你以后想练琴,直接过来就可以了。”

“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苏剪瞳高兴得跳起来,家里的二手钢琴太破旧了,音准和音色都成问题,她这一两年都是在学校的琴房里蹭钢琴用。想到学校,她眸子里的光辉黯淡下去,“可是……我也不是成韵馆的学生啊,这样影响会不会不好?”

“我说可以,就可以。”郎天白温柔的声音微微拔高,是另一种霸道,不容置喙。

苏剪瞳被他吓到,马上说:“那你不介意,我天天来。”

郎天白敛起眸子中的温柔,轻声说:“嗯。手机给我。”

苏剪瞳掏出破旧的手机,看着他在上面输了连串的号码,心头砰砰直跳。

要离开的时候,苏剪瞳忽然想到那个问题,云海酒店那个夜晚……可是这个问题让她心生羞意,她想问,几次都没有问出口。

算了,以后吧。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男人,不是么?

将注意力从德国、汉诺威、名额这些地方转开,下午的遭遇让苏剪瞳心里好受许多。

原本总是觉得,世上的一切是非都如琴键一样黑白分明。那时候阳光明朗,似乎一切邪恶都无所遁形。

但是看到的越多,想到的越多,遭遇的越多,才会发现世界黑白两色中夹杂了那么多多深深浅浅的灰色。

她不得不接受这些灰色。

回到医院,才知道老刘叔已经接外婆出院了。外婆醒来后,舍不得再花钱,加上身体没有大碍,硬是逼着老刘叔不通知苏剪瞳,带着她出院回家。

回到家,外婆刚好睡下。老刘叔忧心说:“瞳瞳,外婆的病,随时都会复发,医生说你得时时注意着点儿。最紧要的是,不能让外婆再受什么刺激了,一定要让她保持愉快的心情啊。”

“我会注意的,老刘叔。谢谢你。”

“和我还客气个啥?唉,医生说,要是可以,在医院里住着最保险,可是这……”他瞧了瞧空荡荡的屋子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苏剪瞳咬牙,这一刻,她彻底接受了无法去德国的现实。

外婆为她付出了一生的心血,现在正是需要她的时候,就算得到公费名额,她能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吗?向梦想进发的道路有很多条,这一条不是唯一,也不是必须。

老刘叔看她拧着眉头,开解道:“瞳瞳,只要你孝顺,外婆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放宽点心,啊。你盈盈姐那边的工作,你好几天没去了,还去吗?”

“啊,是,我跟盈盈姐请了假,过两天就回去。”苏剪瞳的声音越来越低,原本以为是再也不用回去的。

回到外婆的房间,外婆还没有醒。苏剪瞳给刘盈盈打了个电话,刘盈盈在电话那头大声笑道:“瞳瞳,这是要去德国了?该请我吃饭了啊?”

“盈盈姐,我……”苏剪瞳声音低落。

刘盈盈打断了她,“哎哎哎,我是那么抠的人吗?你选地方,我付钱,把咱们院子里的人都叫上。咱哥咱嫂子咱侄女儿,都一起。咱们瞳瞳要出国留学,这是大事,也是咱们院子的荣耀啊。喂,瞳瞳,你怎么了?”

苏剪瞳压抑住哭声,“盈盈姐,我去不了德国了……我分数不够,被刷下来了……”

潜意识里,她没有提李明露设计陷害她的事情。

刘盈盈愣了一会儿,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去不了就不去呗,今年去不了还有明年。去不了德国还有其他地方,这有什么好值得哭的。等着,我选地方,咱该吃饭还得吃。”

“嗯。”

“要哭就哭出来,别憋得难受。”

苏剪瞳放声哭出来,在电话里足足哭了五分钟,才止住哭声。

次日一早,外婆早早的醒来,换了一身新衣服。

苏剪瞳听到动静,赶忙跑过来帮她。外婆看上去气色比前两天好多了,笑眯眯地说:“我听说露露要去德国了,也是考上的公费名额,一早的飞机,我们得去送送她。”

苏剪瞳强挤出真诚的笑脸,“是啊,我陪你一起过去舅舅家。”

“就不去舅舅家给他们增加麻烦了吧。”外婆说。她心脏病发的时候,接到的电话是警察要求缴纳苏文的罚金电话,醒来的时候已经知道真相了,不知道儿子会不会因为这个家庭不合,不想去打扰他们,“我们直接去机场。”

苏剪瞳明白外婆的顾虑,点头。做早餐,吃早餐,她都或多或少避着外婆,生怕她问起名额的事情。

好在,外婆一心沉浸在李明露这件事情的喜悦里,没有追问。

去机场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因为四年一度选送公费学生去汉诺威是大事,学校里非常重视。除了家人,来了不少老师和同学,将送行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浩浩荡荡一排豪华小车停到机场,车子停下,一排黑衣人下车,恭谨地拉开车门,等待少主人出现。看那阵势,苏剪瞳猜想是楚睿辰,楚睿辰家里是音乐世家,低调又奢华的家庭,出现这样的排场并不奇怪。

半天却都没有看到楚睿辰的身影,远远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苏剪瞳才回过神来那个人是方想。方想长得帅气,可是不像楚睿辰一样平和近人,平常在学校里,人影都很少见。苏剪瞳甚至从来没有和他正面照面过,自然不熟悉。

没有想到,原来方想背后的家世也这样耸人听闻。

方想根本没有和任何来送的人接触,直接进了vip休息室,再也没有露面。

楚睿辰也是在严密保护下进了机场。

只有李明露,表现得非常亲民、接地气,站在人群中不停的感谢老师,感谢同学,感谢朋友。看到苏剪瞳,她走过来,大大方方的说:“瞳瞳,我出国后,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女乃女乃啊。女乃女乃,瞳瞳,我会想你们的。”

她说得十分不舍,眼泪先流下来。外婆一直照顾苏剪瞳,对李明露少了很多关注,心里愧疚,看着她这样懂事,不由老泪纵横,将准备了好半天的吃的用的塞给她。

苏剪瞳喉咙上被哽住什么,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舅舅苏文和舅妈李学都在,到了这个时候,往事如何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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