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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冬天格外冷,连着下了几场暴雪,福利院不远处那片人工湖早已冻得厚厚的,经常可以见到有人在上面滑冰、拉爬犁、抽冰猴。

杜乐丁戴着一副连指棉手套,上面绣着暖黄色的小鸭子,不过大部分都已经磨开线了,尤其是嘴巴的部分,看上去是个跟他一样无法开口出声的小鸭子。他踮着脚尖趴在窗台上,盯着黑漆漆的冰面出神。

福利院不允许私自外出,就算这些孩子再怎么向往,也只能是眼巴巴的看着。

人说七八岁狗都嫌,杜乐丁正处于这个“美好”的年纪,而且显然不是那种甘于只看不去、遵守纪律的孩子。

他偷偷在前不久的一大堆捐赠品里找到了几双冰刀藏在床底下,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便溜出去到冰上体验一下滑冰的快乐。

今晚福利院的老师和阿姨好像有个什么会,看起来再合适不过。

没多会儿,房间的门缝里探进来两个小脑袋。

沈玉冲杜乐丁小声说:“钉子,现在走吗?”

杜乐丁小时候个子很小,瘦的像是遭到过苛待,一般福利院有什么活动老师都不好意思让他露面。

小孩儿身体瘦削,脑袋就显得很大,杜乐丁看起来跟个大头钉是的,所以其他人都这么叫。

杜乐丁点点头,跑到床底下拖出三双冰刀,分给另外两人。他把冰刀挂在脖子上,比比划划的给二人说明“逃跑”路线,以及一路上要注意的事情。

为了跟杜乐丁交流,沈玉一直跟他一起上手语课,此时看的认真,频频点头。

赵诚不知道他在比划啥,一脸的不耐烦:“幸亏你是个哑巴,不然得啰嗦死。”

这种话杜乐丁听过不下百次,早就不以为意。三人准备妥当,便鬼鬼祟祟的按照既定路线模出了宿舍。

一出大门,寒风如刀,割得人脸上生疼,就算身上穿得再厚,也瞬间就被冻透。

那是一种连骨头缝里都钻得进去的冷。不过杜乐丁太兴奋了,用满心燃着的亢奋与寒风对抗,小跑着冲到墙根,回头示意沈玉和赵诚跟上。

三个傻小子搬砖垫脚,翻过墙壁,冲锋陷阵一般疯跑到湖边,迫不及待的换上冰刀。

杜乐丁戴着连指手套不方便系鞋带,正要月兑掉小黄鸭手套,沈玉蹲帮他把鞋带系好了。

赵诚老大不愿意:“他是哑巴,又不是没有手脚,你干吗帮他?”

沈玉在赵诚眼前晃了晃手:“我带着五指手套,比较方便。”

赵诚把脚往前一伸:“你这么方便,也帮我系啊!”

沈玉轻轻踢了他一脚:“这里你年纪最大,怎么反倒最幼稚。”

沈玉一向早熟,言行举止看似十多岁的孩子。对于杜乐丁这次偷跑出来滑冰,沈玉一开始是拒绝的,但他知道以杜乐丁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他,只好跟着他一起胡闹。

杜乐丁脚上的冰刀比他脚大了一圈,穿着空荡荡的。他鼻尖通红,一摇一摆的从草地“剁”到冰面上,两条腿使劲儿蹬,可怎么都不往前走。

他姿势夸张,看起来好像在张牙舞爪,几分钟之内,仰面朝天的摔了好几次。

赵诚的运动细胞活跃,适应很快,已经能像那么回事儿的绕圈了,从杜乐丁身边经过的时候,毫不掩饰的发出一串大笑。

沈玉提前做过功课,理论知识丰富,告诉杜乐丁重心向前,不要往后坐。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颤颤巍巍的像个过马路的老太太。

赵诚滑到沈玉身边,左戳一下,右撩一下,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杜乐丁盯着赵诚的腿看了一会儿,爬起来继续尝试,渐渐找到了一点感觉,连刨带踹的往前出溜了一段,十分激动的转头想要炫耀一下。

赵诚正教沈玉怎么用劲儿,两人都低头看着脚下,谁也没留意杜乐丁。

哑巴是无法用声音引起别人注意的,当被忽视的时候,他们就像是透明气体一样溶于空气之中。

杜乐丁张了张嘴,举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回过头继续磕磕绊绊的滑。

他越滑越远,感觉自己像是动画片里那只兔子一般轻盈,简直快要飞起来了,就连扑面而来的寒风,也变得那么令人心情舒畅。

“钉子,别往湖中心滑了,赶紧回来!”

沈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杜乐丁亢奋的转头招手,突然脚下一空,掉进了冰钓的人凿出的窟窿里。

入水的一刻,杜乐丁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冬风更冷的存在,冷彻心扉的寒意瞬间便将他裹住了。

然而很快,那种冷冽便消失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他慌乱的挣扎。

他在黑暗中缓缓下沉,好像永远落不到底……

“叮,尊敬的各位旅客,列车将在十分钟后抵达那摩亚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杜乐丁打了个寒颤,从睡梦中醒来。车窗外一片朦胧,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连带着车厢里的温度都降得很低,令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要去的那座小镇,因为某种原因被政府封锁了,只能飞到附近城市,再改为乘坐列车前往。他昨晚被那虚无缥缈,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歌声搅得没怎么睡,上车后一阵困倦,便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想不到梦见了童年往事。

他怔怔的坐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百无聊赖的唱了一句:

“喝点热的吧。”苏腾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杜乐丁面前。

杜乐丁神情恹恹,端起来吸溜了两口,顿时感到一股暖意流淌四肢百骸,整个人都从冰窟窿里活过来了。

苏腾在他身边坐下,拿出薄如纸片般的电脑不知在看什么。经常有路过的女孩看过来,甚至还有明目张胆上前搭讪的,他头都不抬,用冰冷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最后不胜其烦的把防护镜戴上了。

杜乐丁一手撑着脸,斜眼儿打量旁边这位“招蜂引蝶”的帅哥,心说自己这算是被考古队缠上了。

他本打算一早就走,无奈杜宾做的早餐实在丰盛诱人,便吃了个饱才上路。没想到走出大门,考古队的悬浮车已经等在门外,奈特、斯诺、周如许,一个不少,当然苏腾也在。

本来还在赌气的查理顿时激动的飞扑上去,抱着苏腾的大腿不撒手,厚着脸皮说什么“就知道男神不会抛弃我”、“男神真好竟然亲自陪我去探险”,俨然已经忘掉了前一晚自己说过的话。

杜乐丁一路上都想着找机会跟他们分开,但有考古队在,一切都更加方便顺利,他们有正规的手续,充足的资金和装备,比他背包里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看起来可靠的多。

生不逢时——杜乐丁无声的感叹。发了会呆,忍不住问苏腾:“你们去米克星顿镇是为啥?”

苏腾:“跟你一样。”

杜乐丁:“我的目的是找到乌扇古墓,抓到黑影,解开伤口消失之谜,避免自己像格洛姆一样发疯惨死,或者像杨菡一样沉睡不醒。”

苏腾微微侧过头,防护镜上冒出符号:^^

杜乐丁:“……”

苏腾曾说他跟杨菡不熟。连同在一支考古队里都不算熟,那跟杜乐丁就只能算认识。杜乐丁不认为他们会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人犯险,想必是那个小镇有什么值得发掘的历史。

他还想再跟苏腾套套话,周如许和斯诺从另一节车厢回来了,看样子好像有什么好事发生。

周如许在苏腾对面坐下,却是面对杜乐丁说:“99号车厢是个酒吧,老板是个罕见的大美人。”

这趟悬浮列车共有99节车厢,全靠智能系统控制,除了在二十六个城市和四十三个镇停站外,永不停歇的沿着一条环线行驶。

除了六十六节座席和包厢式软卧外,另外三十三节车厢都是如同地面上一样的餐厅、酒吧、商店,即便几年不回到都市中,在这趟列车上也可以正常生活。

周如许还在继续:“要不要去看看,搞不好这趟列车之旅还会有‘福利’哦。”

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好像在期待能够跟大美人来一场激情邂逅。

斯诺怒道:“是我先看到她的,再说你不是有奈特了吗?”

周如许白他一眼:“你看到有个屁用,你敢跟她说话吗?”

斯诺一时语塞。周如许又说:“再说了,什么叫我有奈特了,奈特是我的吗?”

说着,他冲过道另一边和查理玩牌的奈特露出油腻的笑容:“亲爱的,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奈特头也不抬:“滚。”

周如许一摊手,那意思显而易见,奈特可不是他的。泡妞把妹,需要副手,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不能交给有恐女症的斯诺,苏腾就更指不上了,走到哪里都冰冻三尺。

看来看去,还真就是杜乐丁最合适。

杜乐丁起身说:“走,带我见识一下大美人到底有多大,有多美。”

苏腾显然没有让路的意思,抬起头冷然道:“你很感兴趣?”

杜乐丁自然是对美人感兴趣的,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酒吧,而且是列车上的酒吧,必然有南来北往的客人。无论什么人,面对美人和酒精,神经便会松弛下来,管不住嘴的讲些旅行见闻和人生感悟。

米克星顿镇就在列车行进的路线上,肯定曾经有旅客到过那里。作为酒吧老板,简直就是各路信息的中转站,从她那里说不定会得到一些关于米克星顿的信息。

杜乐丁跟周如许往99号车厢走去,发觉斯诺和苏腾也跟在身后。

周如许问斯诺:“你去干吗,看大美人怎么为我倾倒吗?”

斯诺:“看你怎么被大美人赶出车厢。”

杜乐丁问苏腾:“你怎么突然有兴趣了?”

苏腾:ΘΘ

杜乐丁没读懂这个符号传达了什么意思,只感觉莫名其妙。四个男人穿过一节节车厢,终于来到99号,刚一拉开门,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暧昧的光线,摇曳的光影,放纵的笑声,迷人的酒香,糅合成一种特殊的魔力,令时间放缓脚步,令人心驰荡漾。

杜乐丁正纵容视线到处梭巡,正前方传来一阵爆笑。

车厢尽头有一根金属管撑在车顶和地面之间,一个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的男人被绑在上面,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不住向周围的人求助。

人群里有个显然是喝多了的男人,举起手里的酒瓶把酒浇在luo男身上,随后掏出打火机晃了晃,“啪”的一声点着火,大着舌头说:“亲爱的乐乐,来,跳个钢管舞吧!”

内裤男面无血色,拼命躲闪。醉鬼像是逗他玩一样,一会儿把打火机伸到他左边,一会儿又伸到右边。好几次火苗就要燎到,内裤男“嗷”的一声跳起来躲开,活像个受惊的猴子。

周围的人有些在看乐子起哄,有些冷眼旁观,没有一个愿意管闲事的。

那醉鬼有些烦了,猛的把手里的火朝内裤男戳去,眼看着就要烧到,只听一声破空鸣响,紧接着他虎口上传来一阵剧痛,令他条件反射的放开了手。

打火机应声掉落。醉鬼晃了晃脑袋,在地上看了一圈,除了打火机,只有一枚硬币在闪闪发光。

哄笑声戛然而止,一众人在时光中定格,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呆滞。

列车进入隧道,之后又穿行而出,短短的几秒钟之内,杜乐丁已经解开了内裤男环抱钢管的双手。

醉鬼满脸通红,从地上捡起硬币,冲杜乐丁嚷道:“你,是不是你……”

杜乐丁一把抢回硬币,笑嘻嘻的说:“没错没错,是我的硬币,谢谢你拾金不昧。”

“你他妈的……”醉鬼从一脸茫然到满面怒容,舌头打结了是的说不出话来,两只拳头比比划划在空中虚晃。

杜乐丁既不怕他开骂,也不怕他动手,气定神闲的任他瞪着。苏腾就站在他旁边,身上散发出的冷气比雨天的气温还低。

内裤男手脚麻利的把地上散落的衣服抱起来,见形势不妙立刻一把抓住醉鬼的胳膊,忙不迭的冲杜乐丁道谢和道歉,拽着醉鬼离开了99号车厢。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见没什么乐子,便也散开了。

周如许说:“我要是那个内裤男,根本不会管那个醉鬼,任人揍他一顿算了。”

斯诺:“不然你月兑光了我们重演一下刚才的事?”

周如许:“我会月兑光的,不过不是在你面前。”说着,他的目光转向吧台方向,看那意思是想要在另一个人面前月兑光。

吧台那边只坐着一个客人,穿着帽衫,戴着帽子,脸上还戴了副口罩。从性别来看,他绝对不是周如许的目标。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女人,身上的连衣裙上开满了妖冶的暗色花朵,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圆润的鹅蛋脸和修长白皙的脖子,一双狐狸般含笑的媚眼,下巴上还有一枚精巧的痣。

老板果然格外美丽妖娆,动人心神,周身散发出一股成熟的女人味儿。加上她明显是地球后裔,杜乐丁怎么看怎么觉得亲切。

四个人走到吧台前坐下,口罩男拿着一整瓶酒起身离开。

斯诺有点好奇的看着起身离去的客人,小声说:“这人好怪,既然戴着口罩,应该不想让人看到他长什么样,干吗还来酒吧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周如许说:“你管的那么宽呢,万一他只是鼻子嘴巴没长全呢!”

斯诺有时候真想抽他两巴掌:“戴口罩就是没长鼻子嘴巴,那苏腾戴防护镜,就是没有眼睛呗!”

这对活宝又开始嘴炮大战,杜乐丁却下意识看了一眼苏腾。

昨晚凄淡的星光中,滑过一道流光,打破了真实与梦境的混沌。哼唱声戛然而止,卧室的门并没有被推开。

杜乐丁好不容易摆月兑了鬼压床的状态,立刻跳下床跑出去探查,走廊上却空无一人。

他在上下几层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却在二层走廊尽头处发现了一扇风格跟其他房间不同的门。

那扇门上的金属牌上,有一个个米粒大小的圆形凸起,乍看上去排布并不规律。

福利院里大部分都是残疾的孩子,杜乐丁小时候曾见过有的孩子学习这种图形。说是图形也不准确,因为实际上是文字,盲文。

苏腾又不是瞎子,为什么要使用盲文标记自己家的房间?

不过转念一想,他还不是哑巴呢,还不是照样经常用手语!

那房间里也不知放着什么,兴许跟蓝胡子一样藏了满屋子的尸体。苏腾身上围绕着一层拨不开的迷雾,里面藏着一个神秘匣,在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会蹦出什么东西。

杜乐丁正琢磨苏腾的种种神秘怪异,老板走了过来。

她纤长的手指夹着纤长的烟杆,说不出的妩媚纤柔,朱唇轻启,吐出白色的烟雾,用调侃的语气道:“好帅的‘处男天团’啊,真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杜乐丁月兑口而出:“美女,你有一双老司机的慧眼啊!”

周如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可不想在美人眼中显得毫无经验,立刻辩解说:“我跟他们这些毛头小子可不一样,姑娘们都叫我情场浪子。”

老板哈哈大笑,伸手一指斯诺:“恐女症。”

又一指周如许:“自作多情。”

再一指苏腾:“绝缘体。”

最后,她目光落到杜乐丁身上,玩味的审视着他脖子上的项圈,似乎脑补了很多R18的东西。

杜乐丁脑筋短路,手指苏腾说:“我可不是什么变态,这是他强行给我戴上的。”

老板了然的点点头:“原来你们喜欢玩奴隶游戏,很有情趣嘛。”

杜乐丁挤出一个不怎么和善的笑容,冲苏腾一摆头:“你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苏腾:~~

这浪里浪气的符号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倒令老板笑意更深。杜乐丁正要开口辩解,眼前却出现了熟悉的弹幕,隔着光屏都能感受到粉丝们的兴奋。

弹幕:老板不仅人美,还特别有眼力。

弹幕:苏腾表面高冷,实际上很闷骚嘛~~

弹幕:我们丁丁又害羞了,嘴上说着不要,身体一定很诚实。

杜乐丁低头一看,查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跳上杜乐丁的膝盖,爪子扒着吧台对老板说:“我要一杯果汁,上面要插小伞!”

杜乐丁虚掐住查理的脖子:“来的真是时候,你不是在跟奈特打牌吗?”

查理说:“奈特回包厢看电影去了,我决定跟你们一起做些男人做的事情。”

“男人想打架,你打吗?”杜乐丁扫了一眼令人头疼的弹幕,一拍吧台,“给我来杯酒,要最烈的那种。”

老板给五个人都端上了饮品,笑着说:“刚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这种问题,她肯定已经问过无数次了,答案也无外乎列车途经的那几十个站。

周如许正要答话,杜乐丁抢先道:“特莱縢镇。”

老板靠在酒架上,嘴角噙笑:“那地方不错,有很多牧场,你们是去旅游的?”

“没错,”杜乐丁喝了一口酒,“听说那边空气好,风景也不错,还能去山林里打猎。”

老板在烟缸里弹了弹烟灰:“现在已经禁猎了,山林也被封了。”

杜乐丁虽然早就知道,但却一脸诧异:“不是吧,我可练了一个月射击呢!”

此时列车又一次进入隧道,窗外一片漆黑。等钻出隧道后,老板示意他们往外看。

这一带多山,窗外层峦叠嶂,在山雨的滋润下一片黛色。老板道:“知道米克星顿镇吗?”

杜乐丁点头:“听说过,就在特莱縢隔壁,不过好像被军队封锁了。这跟特莱縢禁猎有什么关系?”

老板悠悠道:“米克星顿镇以前是个很大的镇,附近只有一座山。两年前突然凭空出现一片山林,吞没了大半个镇子。现在米克星顿的遗址坐落在山谷中,看起来倒像是个小村落。”

说着她指向窗外远处的一座山:“就是那座山,巨月复山。”

杜乐丁走到窗前遥望。

山间细雨婆娑,车窗上一层水汽,朦胧倒映出他震惊的神情。

那座山名副其实,长了个大肚子。这奇特的轮廓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板在列车上经营酒吧近十年,阅人无数,从旅客那里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再把这些故事讲述给其他旅客。她声音如同复古的蓝调,将米克星顿镇的历史娓娓道来。

米勒星曾经被虫族侵略,战火绵延,即便是地处偏僻的小镇也无法幸免。米克星顿镇的男人都拿起武器上了战场,只留下老幼妇孺在家中苦苦等候。

虽然最后米勒星赶走了虫族,但战争最开始的时候,形势十分不利,可谓节节败退。死讯接连不断的传回家乡,令战士们的家人痛哭流涕。为了纪念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米克星顿镇的女人开始制作人偶。

她们根据亲人的容貌和身形,制作出跟真人一模一样的人偶。这些人偶被放置在房子里、街道上,整个镇子随处可见,看起来就好像那些牺牲的人又回来了,还如以往一般正常生活着。

战争结束后,这个传统依旧保留了下来,还吸引了不少旅行的人,使得镇子的旅游业逐渐发展起来。

巨月复山莫名出现后,侥幸活下来的人在那里继续生活了一阵子,随后便纷纷离开。以前镇子生机勃勃的时候,街道上的人偶看起来笑容可掬。现在那座山谷死气沉沉,阳光无法穿透常年不散的雾气,这种情况下,那些人偶怎么看怎么诡异。

杜乐丁坐回吧台前,故意装傻:“就因为人偶看着吓人,军队就把整座山谷封锁了?”

“当然不是。”老板纤白的指尖沿着玻璃杯口缓缓摩挲,杯子里的酒在暧昧的灯光下漾起一片水光,一如她的眸光一般微微颤动,“据说,那些镇民不是迁走,而是消失了。”

正听到关键时刻,车厢门被拉开,涌入一票中年男人,嚷嚷着要看球,一个个都扑到吧台前跟老板打情骂俏。

五人只得暂时先离开,吃过晚饭后,便回到各自的包厢里休息。

查理对米克星顿镇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念叨着希望自己不要消失的话睡着。杜乐丁翻了会儿身,终于忍不住跑出去,敲响了隔壁苏腾包厢的门。

苏腾拉开门,见是杜乐丁,说:“又‘犯病’了?”

杜乐丁一怔,随后皱起眉头把他推进去,一边关门一边说:“说了多少次了我没病,你不用担心你的菊花。”

他毫不客气的往床上一座,从苏腾包里翻出纸笔:“你还记得乌扇公主棺椁周围那九个石棺上的画吗?”

说着,便开始画了起来。

他并不会画画,不过自认无妨,只要用线条表达出大概意思就行,于是恶鬼成了火柴人,黑蛇成了曲线,背景里的图案也用歪七扭八的线条简单勾勒出来。

等他画完,苏腾也画完了,并且完美的复制了9幅图,恶鬼凶煞,黑蛇吐信,浑身上下的嘴都露出獠牙利齿。

反观杜乐丁画的,简直就是“火柴人发芽”图。

杜乐丁默默把自己的画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若无其事的拽过苏腾的画,并将之撕开,丢掉空白的部分再重新拼合起来。

“看,”杜乐丁难掩声音里的兴奋,“背景里的线条组成了一座山。”

而这座山腰隆起的山,正是之前他从车窗看到的巨月复山。

既然巨月复山刻在乌扇古墓的九口石棺之上,说明此山跟乌扇古墓必然有莫大的联系,说不定就是她老公的坟墓。

杜乐丁自顾自说:“虽然乌扇古墓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找到她老公的墓也算不虚此行,说不定由此能获得关于‘兆国’的资料,再顺藤模瓜的查下去……”

苏腾似听非听,突然问道:“你有必要那么戒备吗?”

杜乐丁茫然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

苏腾指的是在酒吧里跟老板打听消息的时候,杜乐丁各种迂回装傻,就是不肯直说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显然是有很强的戒心。

杜乐丁拍了拍苏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没听过一句老话,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吗?老板一看就是身经百战、阅历丰富的人,她肯定知道这个道理。你直接问她,她不一定直说,没准还怀疑咱们这帮人跑到封锁区的目的不纯呢。”

若真是引起怀疑,老板必然不会多说。可他装作游客闲聊,对方反而会放松警惕,顺着话题就能牵扯出很多消息。

苏腾看着杜乐丁故作老道的表情,低声问:“那我呢,你也一直警惕戒备着吗?”

苏腾天生忧郁的眼神,让这个问题染上了几分苦涩的味道,令听的人几乎生出一种辜负了他的自责感。

杜乐丁愣了愣,很圆滑的挑起嘴角道:“怎么会,我一个小角色,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大人物惦记的?”

苏腾落下浓密的眼睫:“如果我说有呢?”

这个问题让杜乐丁再次愣住,他张了张嘴,刚要回答,来时忘记上锁的门被猛的拉开了。

查理奋力拉开门,慌张的跑进来,嘴里嚷着:“丁丁不见了,卫生间也没……”

剩下的另一半话,被查理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到了他亲爱的丁丁同志,正坐在苏腾床上,两个男人肩挨肩,膝碰膝,正“深情”对视。

杜乐丁转眼看到查理一脸“我什么都懂”的表情,顿时一头黑线:“我找他有事。”

“我明白。”查理回以和善的眼神和亲切的微笑,毕竟这是杜乐丁第二次趁他睡着跑去苏腾床上,他觉得杜乐丁真的没必要解释什么。

弹幕:y

弹幕:干吗总是偷偷模模,就光明正大睡一起不行吗?

弹幕:这叫情趣!

弹幕:半夜想老公,偷偷模上床,你亲我一口,我怼你一下……

杜乐丁刷的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纠结郁闷的神情,转移话题道:“各位观众朋友,为什么会有一座山林从天而降?米克星顿镇的居民消失去了哪里?他们现在是否还活着?现在,丁丁和查理即将带你们走进神秘的山中小镇,揭开浓雾下掩藏的真相。”

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包厢,往99号车厢走去,苏腾和查理自然也跟了上去。

虽然已是深夜,酒吧里依然有七八个客人在喝酒聊天。老板正在吧台后面静静的擦洗着酒杯。

杜乐丁走到吧台前坐下,一只手撑着脸,一脸无奈的表情:“姐姐,我睡不着觉。”

老板冲他微微一笑:“需要我抱着你,给你唱摇篮曲吗?”

还没等杜乐丁说话,苏腾走到他身边坐下,不知什么时候戴上的防护镜显示:▼▼

老板挑眉:“怎么了,你要来杯老陈醋吗?”

杜乐丁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冲老板晃了晃手说:“不要摇篮曲,抱着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老板心知肚明,却故意说:“想听什么,海的女儿,快乐王子,卖火柴的小女孩……”

杜乐丁放软语气:“美女姐姐,别逗我了,你那个故事讲到关键时刻被人打断,害得我思来想去都睡不着。快跟我说说,米克星顿镇的人消失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语气就如同一个弟弟在拜托姐姐什么事一样,撩得人心猿意马,苏腾的眉梢克制不住的小幅度抽了抽。

查理跳到苏腾腿上,附和说:“我也是好奇心爆棚呐。”

老板给他们分别倒了饮料和酒,点了支烟:“真是受不了会撒娇的帅哥,那我就说说吧,不过这些事情我也是听来的,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杜乐丁嘿嘿笑道:“管他真假,我就是当故事听的。”

老板靠在酒架上,继续晚餐前的故事。

巨月复山出现之后,爆发了一次泥石流,灾害没过多久,米克星顿镇与外界的联系就中断了,军队曾经派人过去查看,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杜乐丁一副失望的样子说:“这么说来,所谓消失,不就是泥石流把镇子给埋了?”

“我可不是故弄玄虚,事情没那么简单。”老板把烟杆在烟缸上磕了磕,“残存了不到一半的米克星顿镇虽然就在山谷之中,但并未因灾害遭受太大的损失。”

据说,浑浊的洪流平息后,镇民发现从山里冲出了很多大小不一、刻有花纹的黑匣子,有的是空的,有的里面明显有东西,虽然有盖子,却无法打开。

米克星顿镇的人从没有见过这种匣子,也不知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数量怎么会这么多,便打算请专家过来检查一下。

然而军队安排好人员和时间后,却再也联系不上米克星顿镇了。

杜乐丁惊讶的说:“所以他们的消失,跟那些奇怪的匣子有关?”

老板耸耸肩:“这就不好说了,镇民虽然在匣子出现后消失,但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

随后搜救队进入山谷进行大范围搜索,结果不但什么都没找到,连搜救人员都逐一失踪。之后那片地区就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了。

直播间里的粉丝也都听的认真,不等老板讲完,就开始讲起关于米克星顿镇的传说,这些匪夷所思的说法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是闲来无事的人添油加醋编出来的惊悚故事。

苏腾难得主动开口:“有山谷外的人见过那些匣子吗?”

老板拨弄开耳边的碎发,说:“关于匣子里装着什么的猜测简直是五花八门,但实际上鲜少有人去过被封锁后的山谷,更别说见过那些匣子了。”

杜乐丁喝了口酒,冲老板眨眨眼:“这趟列车途经米克星顿镇,肯定有那么一两个喜欢猎奇探险的旅客,曾经到访过山谷,见识到那些匣子了吧?”

言外之意,也肯定有那么一两个人抵抗不住酒精的诱惑和老板的魅力,或倾诉或吹嘘过自己的经历。

老板笑道:“你的好奇心还挺旺盛。你们又不去米克星顿镇,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其实,我是一个恐怖小说作家,”杜乐丁一本正经的说,“这次出来旅行,就是搜集素材的。”

随后他又拍了拍苏腾的肩膀:“他是没日没夜催更的编辑,生怕我在外面玩物丧志,给我套上项圈还不够,竟然还跟出来监视我,你说是不是宛如催命鬼?”

查理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喷了,赶紧狠狠的咽了下去,堵的嗓子眼生疼。

老板重新打量杜乐丁:“原来你是个小说家,真看不出来,我以为那种人都有忧郁症,绝不会像你这么阳光开朗。”

“人不可貌相,其实我的内心是非常忧郁的,简直深沉似海。”杜乐丁皱起眉头,“尤其是寻找答案,却得不到答案的时候。”

老板哈哈大笑:“好好好,既然你这么忧郁,那我就再给你讲个故事。”

前不久,酒吧里曾经来过一位客人,是位自由摄影师,利用私人关系搞到了一张通行卡,进入了被量子光壁完全封闭的山谷中。

他想拍摄无人山谷里幽静死寂的气氛,原计划在那里停留一个月,可是不到一个星期就跑出来了。

老板说着,拿出一打照片丢在吧台上。杜乐丁拿起来一张一张翻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拍摄环境是在民宅室内,前几张都是光线暗淡的各个房间,后面便全都是同一个房间里的事物。在该房间正中央的地上,摆放着一个五十公分见方的黑匣子,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拍摄距离不断接近,最后几乎把镜头挡住了。

杜乐丁一头雾水,不知道注意力该放在哪里。苏腾却一眼看出端倪,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一个人偶。

查理也不明所以:“这个人偶怎么了吗?”

苏腾说:“如果是摄影师不断缩短拍摄距离,那其他东西也应该同样放大。”

杜乐丁和查理同时瞪大眼睛,迅速重新看了一遍照片,果然如苏腾所说,表面看起来像是摄影师每次拍摄的距离都在接近黑匣子,但实际上除了黑匣子成像越来越大,背景里的参照物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杜乐丁愕然道,“不是摄影师接近匣子,而是匣子在接近他?”

老板浅笑道:“现在觉得有意思了?”

那位摄影师晚上住在民宅中,白天去山谷里拍照。他在几所民宅的房间里都留下了摄影机进行自动拍摄,想要记录下随着时间变换,不同光线下的民宅内部。

这些照片便是其中一台摄影机拍下来的,在进行拍摄的五天之中,这个黑匣子每天都朝着镜头挪动,到最后几乎快要贴到镜头上了。

查理后背凉飕飕的,用尾巴环住自己的身体取暖:“会不会,山谷里有其他人,故意做恶作剧吓唬摄影师?”

老板戳了戳查理的小脑袋:“他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为了抓到这个做恶作剧的人,摄影师早上装作外出拍摄,转了一圈又返回房子附近蹲守。他等了一天,直到太阳落山也没人出现,去到那个房间一看,黑匣子又往前挪动了。

他自然不甘心,决定第二天留在房间里守株待兔,于是等天亮之后,他再度装作进山,却抄小路跑回来躲进了房间的壁橱里。

直到中午过去,壁橱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摄影师在黑暗中静坐,耐心渐渐消失,还一阵阵发困。他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好几次都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下午几点,就在他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时候,壁橱门外传来了很细微的响动。

当时他精神一振,赶紧侧耳凝听。那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摩擦一样,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是有人正推动黑匣子发出的声响。

他暗自窃喜,以为终于逮到了搞鬼的人,正要推门跳出去震住对方,又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壁橱的门并没有多厚,就算刻意压低声音,多少也应该能听到一两个字。可是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清那声音在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他开始感到心慌意乱,那窃窃私语声正由远及近,逐渐逼近壁橱。

很多人小时候都喜欢藏着衣柜壁橱这种地方,自己跟自己玩捉迷藏,或者打算突然吓唬一下经过的大人。但如果许久都无人问津,那种被黑暗和寂静包围的气氛便开始让人感觉不舒服了。

尤其是当躲在里面的人跟外面的人处境对调,“捕猎者”变成了“猎物”,封闭的空间无处躲藏,无路可逃,四周的空气便倏然凝重窒闷起来。

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不由得心跳如雷,下意识的握住了身边的衣架,打算在对方打开壁橱前,自己抢先夺门而出,让对方措手不及。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壁橱门口,却依旧听不清楚内容,简直像是寻找不到信号的收音机。摄影师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握紧手里的衣架,鼓足勇气,猛的拉开了壁橱的门——

“刷”!的一声,车厢门就在此时被拉开了,查理正听到紧张的时候,顿时浑身的毛都炸开,死死抱住了苏腾。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下显出几分羞涩,喃喃对老板道:“那个,列车好像停了很长时间了,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杜乐丁仔细一看,这人是之前的“内裤男”,便说:“到站停车不是很正常吗?”

没等内裤男回答,老板却说:“这个时间,应该没有站点才对。”

她在车上经营酒吧数年,早已对什么时间停车了若指掌。悬浮列车行驶过程中没有任何动静,且十分平稳,加上她一直在讲故事,所以并未留意到什么时候停车了。现在经过内裤男的提醒,这才觉得不对劲。

众人往窗外看去,车窗反光的厉害,什么都看不清。

老板尝试联系列车员,但电话里却始终是忙音。杜乐丁说:“老板,能关下灯吗?”

说着他走到窗前,打算看看外面的环境。

老板依言关掉车厢的灯,车厢里一片漆黑,然而车窗外甚至更加黑暗,杜乐丁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瞎了。这绝不是正常的夜色,就好像列车停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洞里一样。

他转过头正要让老板开灯,黑暗中突然冲过来一个人猛的将他扑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旁突然一声炸响,尖锐的碎片纷纷下落——他刚刚靠近的那扇窗子竟然从外面被击碎了,有什么东西卷着彻骨的阴风,窸窸窣窣的从窗口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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