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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庙小妖风大

我姥爷是一九六零年入的党。

他入党的时候靠的是根红苗正八辈子贫农。后来因为勤劳肯干踏踏实实慢慢熬成了厂里的工会主席。

工会主席这个官其实没有什么实权,就是看哪位职工家里出了困难,帮着解决解决,或者是逢年过节替大家分点福利之类的。而且他们工厂特别小,满打满算也就六十来个人。这么丁点规模的工厂,在重工业集中的我们市着实不值一提,所以工会主席就显得更加无足轻重。于是我姥爷这个听起来很大的干部,其实并不月兑产,仍然得坚持在一线工作。

工厂位于北市场,离我姥家不远,骑车需要三分钟,走路十分钟左右,那里曾经是我们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市井之徒鱼龙混杂。北市场由东北王张作霖建立,解放之前,与北京大栅栏、天津劝业场具有同等地位。北市场里有一座喇嘛庙,全名“莲花净土实胜寺”,据考证是清太宗文皇帝皇太极赐建,后世作为爱心觉罗氏的皇家寺院所存。我妈说她小的时候经常在庙里玩,也发生过不少吓人的故事,回头我会慢慢跟各位看官道来。现在,我要讲的是我姥爷工厂出的这件事。

就在“毛球事件”的第二天早晨,我姥爷和郭天贺如约一同来到工厂。他们到的时候,正值白班与夜班的工人倒班之际,大门口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可工人们没有一个目不斜视走自己路的,反而全都不约而同的向工厂大门两侧的石柱子上瞄,不少人脸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姥爷和郭天贺并肩来到柱子旁边,轰走了几个对着柱子嬉皮笑脸指指点点的小青年儿,然后,看起柱子上的大字报来。所谓的大字报,严格说是一副对联,对联上的内容后来我姥跟我一说我登时配服得五体投地。

郭天贺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对联上工工整整地用毛笔写着两行大字。

上联写:庙小妖风大;

下联书:水浅王八多!

这副对联言简意赅,对仗工整,充分体现出书写者极高的文学造诣,最妙的就是书写者试图影射的东西。

结合时代背景来分析:文革刚结束不久,破四旧的观念还根深蒂固的留在人们的骨子里。所以,庙宇向来被认为是封建资产阶级藏污纳垢的地方,那里面充斥着各种牛鬼蛇神,也包括男盗女娼。就连北市场上的皇家喇嘛寺这样珍贵的历史遗迹,在文革之时也难逃劫难;而妖,则比喻那些作风不太正派的妇女。所以“庙小妖风大”隐藏的含义就是:别看你们工厂规模不大但是藏污纳垢,厂里的女人也风骚到了极致。

如此说来,下联的意思就自然而然的浮出了水面:王八当然是指那些被自己的女人戴过绿帽子的老公们,王八多自然喻意这所工厂中所有男性同包的悲哀。

上联下联,结合在一起就巧妙的衬托出了明恍恍挂在工厂大门横梁上的四字横批——一窝破鞋!

破鞋这个词很难听,我们现在的生活中已经很少用到了,不需多费笔墨解释,大家也一定心照不宣。无论在哪朝哪代,男女关系的问题,都是茶余饭后最能让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八卦小报,无一不对这种风流韵事趋之若鹜。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极其厌恶或者鄙薄的表情,但是每每听到这种风花雪月的小传奇,还是难以控制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虽然文革已经过去好多年,也不会再因为男女关系的问题往人的脖子上系上一双破草鞋游街示众。但是,八十年代末的中国对于男女关系仍旧不像现今这般开放,最起码在表面上还是谈虎色变的。

这么小的工厂里出了破鞋,当然会引起不小的波澜。生活作风问题,归根结底也属于员工的个人问题。所以调查这件事情的责任,就被推到了作为工会主席的我姥爷头上。当时工厂的厂长叫张明志,责令我姥爷在最快的时间内必须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就要给予处分。

郭天贺念完门上贴的对联,费了老大劲才强忍住自己的笑意。弄得我姥爷说他两句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终于郭天贺不再想笑了,又换了一副自认为严肃但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其实不那么严肃的表情问我姥爷:“这上面说的是谁,你心里大概有个数没呀?”

我姥爷微微点点头对郭天贺说:“老郭,在这说影响不好,一会儿到我办公室再细谈。”

我姥爷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吊儿郎当听起来又装模做样的声音:“嗯,人太多,影响是不好,咱们还是回办公室再说吧!”

我姥爷和郭天贺一回头,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厂里一个著名的的泼皮无赖,叫虎子。这块滚刀肉也二十七八三十啷当的人了,成天在厂子里插科打诨不好好干活,还是光棍一根。爹妈本来都是文化人,在文革时被打成黑五类,早就死了。还有个哥哥,从来不管他,不拿他当好人看。但虎子人品其实并不坏,怎么也是生在书香门第。就是有点好吃懒做,所以也不是特别招人烦,在厂里人缘混的还行,总能和一帮年轻人喝喝酒泡一泡。

我姥爷一看是他,上去就踹了一脚:“没你事儿,哪凉快哪玩去!”

虎子嬉皮笑脸的毫不在意,继续腆着脸说:“哎呦!郭科长也回来啦?怎么样?查没查到是谁干的呀?有没有线索呀?

我姥爷也知道他无赖的样子,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继续撵他:”滚滚滚!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添乱。”

虎子的没脸没皮可是出了名的,怎么可能让我姥爷这几句话就打发走呢:“大主席,都是一个厂子的,出了这事儿我面子上也挂不住啊。我不就是心眼好想打听打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啊?”

我姥爷正要继续骂,却被郭天贺抢了先。他笑眯眯地问:“咋地呀虎子,想学破案呐?你有没有什么线索能跟我们说一说呀?”

虎子嘻嘻一笑:“我哪有那能耐呀,这不还得看郭大科长的嘛。”说完,也不等人撵,转身就走了。

郭天贺盯着虎子的背影老半天,才被我姥爷叫回身。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工会主席的办公室,我姥爷让郭天贺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才缓缓的说:“老郭呀!你离开咱们厂时间不长,基本的情况你还是比较了解的。”

郭天贺略微思索一下,试探性的问我姥爷:“跟李素娥有关系吧?”

李素娥三十多岁,平时说话还带着一点儿外地口音,可谁也听不出来是哪里的人。她是我姥爷厂里的一个寡妇,没人见过她老公是谁长什么样?几年前,她孤身一人带着一封从山东哪个地方开来的介绍信,来到我姥爷的工厂,就这样安顿下来,似乎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就是这个李素娥,把工厂搞的一淌浑水。据说跟好多有妇之夫都有那么不清不楚的一腿,甚至同厂长张明志之间也有说不明白的绯闻。

而且关于李素娥的小道传闻越来越多,甚至在愿意添油加醋传闲话的人嘴里,我姥爷也没逃月兑出与李素娥道出绯闻的命运。不过我妈说过,我姥爷肯定是清白的。如果他要犯生活错误的话,年轻的时候就犯了。想当初我姥爷号称厂里四大美男子之一,而且还是最帅的。不过他生性老实腼腆,又年纪轻轻的就有了老婆孩子,作风一贯是比较正派的。虽然他和我姥儿的感情一直不太好,但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据我妈说,她六七岁的时候最喜欢跟我姥爷去厂里玩,因为至少有四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为了对我姥爷献殷勤,给我妈又买好吃的又给洗脚让,我妈惬意无比。我姥儿也不无揶揄的说过:就算是郭天贺的媳妇,都曾经偷偷的暗恋着我姥爷,直到自己快三十岁,觉得我姥爷离婚无望,才转而嫁给又矮又丑的郭天贺。由此而论,我姥爷在厂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言归正传,李素娥的生活作风的确不正,但是关于那些水性杨花的传闻,绝大多数其实是空穴来风——包括和我姥爷绯闻——但抛开那些谣言不谈,她也确实与一个有妇之夫长期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个男人是谁厂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就是厂长张明志。

但绯闻的真假是一回事,谁贴的这副对联造成特别坏的影响则又是另外一码,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要彻底的彻查。

我姥爷和郭天贺回到了办公室,看着我姥爷愁眉不展的样子,郭天贺倒大大咧咧的乐了:“老宗啊,现在也没外人,你跟我直说,你有怀疑的人没?”

我姥爷欲言又止,似乎心里有想法但又不方便说出口。

郭天贺看我姥爷吞吞吐吐的样子,急了:“老宗,咱俩多少年的老同志了,你跟我还有啥不能说的?”

我姥爷犯难的说:“我觉得是不是……张厂长的媳妇儿知道李素娥了……”

郭天贺说:“老宗你就是太老实。你合计合计,好歹张明志也是个厂长,他媳妇儿就算知道他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捅出来对谁有好处啊?”

我姥爷彻底没了主意:“那……我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干这事了。”

郭天贺狡黠的一笑:“我倒是瞧那个小子像。老宗你等着,我让他自己给自己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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