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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他是谁

借着透过石缝的傍晚余晖,袁惠新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一座天然石台上摆着几个瓦罐,角落里堆着一堆柴火,另一个角落铺着厚厚的茅草,散落着几张毛皮,石洞中间的空地上,还有一个石块砌成的简易炉灶,里面尚有黑色木灰。显然有人在此居住过,可能是刺客中途落脚的窝点。

袁惠新把刺客放倒在茅草上,试试脉搏,还算平稳,略略宽心,又扶秦九韶坐下,把几张毛皮都披在了她身上,见他还是冷得发抖,平时说个不停的小嘴也紧抿着,心里一疼,赶紧忙活。

老实人,不客气!袁惠新将弓箭放下,先打开瓦罐查看,里面有水有米有盐,还有一罐糜子肉,吃喝俱全,却没找到首要的东西。

情非得以,袁惠新皱皱眉,转身打量一下兀自昏迷的刺客,弯腰在他身上模索一番,周身上下,只得一个鹿皮腰囊,往地上一倒,几样物件洒落出来。

袁惠新一眼找到目前最需的东西——火摺子,如果没有火的话,今晚可就难过了。他的目光又被一个木筒吸引住,分明记得在哪看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再就是一块银牌和一根羽毛,银牌上刻着不认识的文字,羽毛的颜色更有些怪异,里面一圈雪白,外围却是藏青色,不知是什么鸟儿的。

袁惠新心里忽一动,又在腰囊里仔细查找一番,终失望一叹,没找到类似解药的物件,到底是个厚道人,他并没有趁刺客昏迷掀开头罩一看究竟,还把腰囊里的东西又装回去,只留下火摺子。

袁惠新首先挨着秦九韶生起一堆火,为她驱寒,又把米、肉和水拌在一个瓦罐里,撒上盐末,点起炉子煮起来,很是利落。

秦九韶靠着火堆,身上逐渐暖和些,虽不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却也感觉不妙:“袁兄,我是不是要死了?”

“九韶,别胡想……”此时此境,袁惠新已完全忘记了秦九韶的身份,把她当作弟弟看待,他本不善言辞,想说些宽慰话又不知如何说,只好埋头添柴拨火。

外面已黑了,远处隐隐传来野兽的嗥叫,还有某种夜禽的尖鸣,伴随着山风的呼啸,听起来像有人在哭泣。

“袁兄,我有点怕……”小孩子本就疑神疑鬼的,秦九韶也不例外,把身子一缩。

“莫怕、莫怕!本官在此,甚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的。”袁惠新硬生生挤出一句俏皮话。

见刺客的手仍一直握着那把毒刀没有松开,袁惠新大恨,上前劈手夺下,远远地扔到一边,同时留意到刺客的拇指上戴着一个被磨得发亮的玉扳指,显然也是善射者,更发现他的双臂奇长,这可是天生神射手的资质。

“阿者……”刺客忽然大叫一声,惊醒过来,躺在茅草上手舞足蹈,又喊出一连串古怪的语言,不知何意。

“壮士!壮士?”袁惠新骇一跳,见刺客有些神智不清的样子,忙用手模模他的头,果然发烧了,自是箭伤带起来的。

“袁兄,他怎么了?”秦九韶看刺客的情形,也有些害怕,坐开到另一边。

“要把箭取出来。”袁惠新目现焦虑,他跟师傅学过一些金创知识,知道箭入体内,不能立拔,除非有条件医治,否则会令伤者失血致死,但师傅也说过,如果伤者发烧就要赶快取箭,否则也会伤重不治。

这洞里有医治条件吗?袁惠新重又打量一下简陋的四壁,看一眼发烧的刺客,再看一眼仍旧发寒的秦九韶,内心也有如冰火相夹。

既然刺客都这样了,自己还不如带着秦九韶转回去,找到使队,向金人求助,或许能解毒,袁惠新想了想,又摇摇头,刺客既然敢以此毒行刺金帝,谅金人也解不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救一人等若救两人。袁惠新牙关一叩,腮肌绷跳,这是他每做艰难决定的习惯性表情,沉声道:“九韶,你转过脸去。”

秦九韶已将袁惠新当作最可信之人,也不问为什么,便听话地转过身。

袁惠新自不愿让秦九韶见血,上前一掌劈在刺客颈部,将他击晕,拔出护身匕首,小心地挑破刺客肩部的鹿皮,只见白白的桦木箭杆插在刺客的古铜色肩肤上,下截已被鲜血浸透,呈黑紫色。

这种箭伤最难处理,因为箭镞仍在体内,只能倒拔,本来体内的创伤已经被箭杆封住,但箭镞再一回头,又将裂开,一旦大出血,就回天无力了。

袁惠新不敢多想,先将匕首戳在火堆中,又用罐盖从石炉下盛出未燃尽的木灰,拿到跟前,然后单膝跪下,双手抓住纺锤形的箭羽,略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稳住,猛地一发力,将箭的前半截从刺客体内拔出来。

刺客虽在昏迷中,身子也当即痉挛一下,一股鲜血跟着喷出,袁惠新动作如电,将烧得通红的匕首往创口上一封,顿时一股皮肉的焦味充满山洞,再将一罐盖木灰全倾倒上去,能不能止血,就看这一下了。

袁惠新紧张地观察良久,方长吁一口气,血凝住了,他一擦额头,才发觉满是汗水,再看那拨出的箭头,是狭小的菱形镞,这种菱形镞箭锋锐利,速度快,触点小,穿透力强,专以对付马军或甲兵,幸亏是它,若是那种创面大的宽刃镞,刺客就没如此幸运了。

“袁兄,好了末?”秦九韶怯生生地问。

“就好、就好。”袁惠新从身上的白袍割下一角,为刺客包扎。

“袁兄,我困了。”可怜的秦九韶不由他不困,在马上颠簸半日,连惊带吓的,又中了劳什子的毒,长这么大,也没如此遭罪过。

洞内终于安静下来,茅草地铺上,秦九韶躺在靠近火堆的一侧,刺客躺在另一侧,小五则扛着龙牙枪靠在洞口守夜,并看持火堆。

山夜森寒,袁惠新也有些顶不住,出洞察看了一下马匹,返身添了几块木柴,看秦九韶睡得正香,便抱枪坐在火堆旁,好暖和,这半日可真够受的,疲意加睡意轮番袭来,他逐渐进入了梦乡。

刚要睡下,却见刺客腾地从茅草上弹起来,精神大好地瞪着他:“不好,追兵到!”

“甚么?”袁惠新也反应过来,马儿叫声不对,自是有问题,他抓起龙牙枪,往洞口处一戳,见无动静,方贴身过去,偷偷把眼儿露出一只,向外察探,只见马儿已倒在血泊中,颈部中了一箭,再望出去,好家伙,青压压一片金军步卒,足有上百,持刀挺枪,正慢慢地包围上来,远的尚在林中,近的只有数十步了。

“女真狗子……”身旁一声低哼,却是刺客也挤过来察探。

“有其他洞口吗?”袁惠新张口就问,敌众我寡,自是走为上策。

“没有,除非跳崖!”刺客的声音毫无畏惧。

“跳崖?”袁惠新才发现,石洞所在的大石竟在一座断崖上,昨日天暗,没有发觉,这下可好,被堵个正着,无处可逃了,一时心中转出诸般念头,却因着刺客生死关联着秦九韶生死,皆非可行之策。

“哼,若非肩伤,我一人就可将这些狗子射杀殆尽!”刺客生硬地憋出一段长句,颇有虎落平阳的不甘。

“哪有这么多箭枝?”袁惠新月兑口地回了一声,也与刺客想到一块了,无意识地带出对自己箭术的自信。

两人所想,石洞既临悬崖,虽属背水一战的绝境,却也免除了后顾之忧,只须对付正面之敌,加上石洞的入口狭窄,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格局。

“大把的箭枝!”刺客听出袁惠新的言下之意,有些不信地瞅了他一眼,转身把石台一掀,上面的瓦罐“噼里啪啦”摔得粉碎,石台下豁然是个凹洞,堆满了十几袋箭矢,还有几把弓。

“太好了!”袁惠新如同财奴发现了宝藏,眼睛发亮,已然想到这是刺客死去的同伴留下的,弓箭本是武人的必配装备,刺客们为了行刺金帝,才将它们放在这里。

不曾想,外面的金军听到洞里的动静,知道他们已经觉察,便不再顾忌,齐齐一声喊,冲上来。

“备箭!”袁惠新二话不说,抄起大弓和自己的箭袋,就欲靠近洞口。

“且慢!”刺客没有依言为袁惠新备箭,却喊住他,递来一物。

袁惠新顺手一接,触手棉滑,定睛一看,却是刺客的鹿皮头罩,他的脑筋顿时转过来,自己可是大宋使节,岂能公开与金人为敌,不由感激地瞥了刺客一眼,这一眼却让他一呆,刺客竟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也是北族特有的髡发,却又跟女真人不同,而是前顶剃光,重环垂耳,刀眉黠目,鼻钩嘴酷,傲气中夹着匪气,匪气中透着豪气,令人一见难忘。

只这一愣神,外面的脚步声已*近洞口,袁惠新再不耽搁,将头罩往头上一套,再把箭袋往身后一背,顺手带出三枝箭,用嘴咬住两枝,另一枝往弦上一搭,左手握弓,半截身子突然探出洞外,只一扫,已将敌踪尽收眼底,几乎同时,右手拉开弦,“嗖、嗖、嗖”一连三箭射出,应声响起三声闷哼。

这三箭却有个名目,唤作“三光开泰”,又称“三箭定弦”,只为射手刚上来弦生手冷,要通过前三箭找感觉。一般射手定弦时能前三中一就很不错了,但像袁惠新这样开弓便中,自是高手中的高手。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刺客态度顿时大变,眼露钦佩,赶紧所有的箭袋都抱了过来。

定好弦后,袁惠新便毫无停歇,握弓的左手不动,右手却似飞轮,快速地抽箭拉弦,一气儿将袋中的十二枝箭矢全数射出,洞外响起连串惨叫,这也有个说法,叫“十二连珠”。

刺客早就候好,见袁惠新的箭袋一空,便将另十二枝箭装进去。一袋射完,袁惠新的左右手随即调换位置,变成右手握弓,左手开弦,又是一轮“十二连珠”,这便是民间广为流传的“左右开弓”。

两轮箭后,外面已安静下来,只见石洞前的空荡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四具步卒的尸首,均是头颈中矢,一箭毙命,如此箭术,端的世间罕见,其余金军皆吓得失魂落魄,抱头退回树林,另谋他策。

“好箭术!”刺客翘起大拇指,由衷地赞一声。

获得短暂喘息的袁惠新却靠在石壁上,眼神发直,天!第一次杀这么多人,虽是一直想杀的金人,但也觉得自己的下手过于狠毒,竟无一活口,他射箭时一直平稳的心跳蓦地加剧,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只有不停为自己宽解:“我是迫不得已,我是为了救九韶……”

一想到秦九韶,袁惠新忽然感觉不对,怎么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摔罐又是射箭,他竟然没被惊醒,还在睡觉?

“九韶!”袁惠新喊一声,顾不得外敌正伺,把弓一放,扑到茅草前,只见秦九韶的脸色青白如纸,嘴唇乌黑,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一模额头如冰,就如死人一样,难道他真的……

袁惠新不敢想下去,浑身发抖,双目血红,猛地转身,一把掐住刺客的脖子,抵到洞壁上,个头还没有对方高的他,居然生生把刺客揪起来,凶神恶煞一般:“九韶他怎么了,说!他怎么了?”

“他中的是珊蛮冰毒,症如冰人。”刺客并不反抗,镇定自若道,“只要七日内到我寨帐,自有解药。”

“你寨帐在哪?”袁惠新此刻最关心的是秦九韶的性命,仍不放手,继续盘问。

“往东北行,骑马三、五日便到。”刺客眉头都不眨一下,也是不服软的人。

这时,外面传来尖锐的哨声,应是金军发起第二轮攻击的信号。袁惠新一松手,拿起一箭,一折两段:“你若骗我,有如此箭!”

刺客揉着被掐出一道红印的脖子,面露骄傲:“我们蒙古人,从来言而有信!”

蒙古人?袁惠新心中嘀咕一下,不及多想,转到洞口,刚一探头,洞口岩石火花四溅,叮叮作响,好一通乱箭将他射回。只此一瞄,袁惠新已知不妙。

原来金军以马军为主,步战本非所长,这部金军为进山搜寻刺客,不得已弃骑为步,又图轻便,多未披甲携盾,没想到刺客箭术了得,例不虚发,因此吃了大亏。现在学乖了,几个正副头领凑了几副盔甲和盾牌,让打头的士卒配上,其余跟随在后,另派弓手上树掩护,如此阵势,可谓万全。

袁惠新有些慌乱地把龙牙枪支在洞口,准备白刃近搏。刺客却睨了他一眼,从他身前挤过察探,自是又迎来一通乱箭。

“先干掉弓手!”刺客转头命令袁惠新,隐有大将之风。

“好!”失了主意的袁惠新点点头,到这份上,只有同仇敌忾。

时间紧迫,袁惠新必须在步卒攻到洞前射杀弓手,否则就被人瓮中捉鳖了。但是,首先要能探身出去,才能射箭。

“看我的!”刺客显然已有主意,双手一蜷,将所穿的鹿皮月兑下来,露出一身健子肌,再拿起龙牙枪,将鹿皮一挑,跟袁惠新一示意。

“好!”袁惠新眼露赞赏,不由翘了一下大拇指,忙弓箭在手。

刺客将挑着鹿皮的龙牙枪向外一伸,左右乱摇,惹得箭如雨下,稍倾稀止,自是重新上箭。抓住这个宝贵的间歇,袁惠新探身而出,又一轮“十二连珠”祭出,只见对面的树上“扑通、扑通”,栽下十几个弓手,怎地多了几个,却是几个没挨上箭的被同伴的死吓坏了,失足落地。

此刻地面的步卒已迫到十几步外,小五大喝一声“箭”,刺客早把箭袋装满,这下可显出袁惠新的弓力,只听弦声绷响,每一响下,便有一个持盾披甲的金军倒翻过去,将身后的戎服士卒压倒一片,而肇事者被一箭连盾带甲贯胸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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