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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遇刺

小五眼眸收缩,额头冒汗,第一次身临枪箭重叠之阵,生死尽在别人之手,纵有再高的武艺也不敢妄动,他目光一扫,对方皆头戴草环,身披绿枝,难怪很难觉察。

秦九韶自也害怕,把个身子躲在小五背后,看到他宽厚的肩膀,顿感安心不少,不由把牵挂的目光转向父亲。

袁惠新眼见使队护卫束手受制,强自支撑瑟瑟发抖之躯,嘶声叫道:“我乃大宋国国使,犯我即同犯宋……”

殊不知身在异邦,若是国之积弱,纵是大使也难逃侵犯;若是国之富强,便是草民也无人敢动。

却见接伴正使跑上前,哇哇说了一通女真语。那群伏兵便收枪撤箭,又呼哨一声,转眼消失在林中,当真来去迅疾。

“大使受惊了,此乃大金御帐亲军,护卫吾皇。行在就在前方,已差人前去通报。”接伴使转回,知会宋使。

“原来是贵上亲军,果然雄壮威猛……”袁惠新长吁一口气,夸奖一声,掩饰方才的失态。

终于到地了,很快就可以摆月兑艰苦的差旅,重返宋土,一场虚惊的大宋使队上下一片欢欣。

秦九韶想到归期临近,抓紧时间欣赏异域风光,这片山林远比沿途所见山林繁茂,空气清芳,沁人心脾,诸多见所未见的奇草异木沐浴在一道道娇灿的阳光下,黄绿争绚,还有不知名的雀儿婉转啼唱,令人神怡,难怪金帝在此扎营。

惟独袁惠新眉头紧锁,一路所见金军,虽兵员不众,却无不强悍森严。而大宋军队是出名的冗兵冗将,军纪闲散,怪不得以往两国交兵,宋军大多如同群羊遇上独狼,一触即溃。

“鹿!好大一只鹿!”秦九韶忽然在马上雀跃欢叫起来。

使队上下循声望去,果然迎面跑来一只栗皮白斑的短角花鹿,大家沿途虽偶见鹿踪,尽是惊鸿一瞥,哪有这般就近,一时兴奋地接耳指点。

这只乱蹄飞扬的花鹿,见前路有人,慌得转奔左边,却听得一声呼哨,那边冒出一群暗桩,挥枪阻挡,鹿又转向右首,同样站起一群金军,吆喝撵回。

这时,顺着鹿群的来路,一阵马蹄疾促,一骠人马于丛林中涌现。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头戴紫巾,身披金甲,手执黄弓,威风凛凛。众多追随者却未披甲,皆着墨绿色戎服,多执枪箭。其中惟有一人,顶鹿角,披鹿皮,手握一木筒,不知是干什么的。几条猎犬欢跑在最前,模样迥异中原之犬:长嘴大尾,细身瘦腿,甚是敏捷。

那三个接伴使慌身下马,顾不得草叶刺脸,叩头便拜,高呼:“臣等参见皇帝陛下,祝吾皇圣躬万安!”

袁惠新见对面是金帝,也忙不迭跳下马,依宋使惯例稽首行礼,口称:“大宋国使袁惠新,拜见君上。”

金章宗却不理会,只顾盯着被围住的猎物。鹿见四面皆是人,慌不择路地打着转,左奔右突,却如何突出重围。

“小五,至今犹忆飞将军……”大宋使队唯一坐在马上的秦九韶明哞一闪,紧张、兴奋交织,弯身对小五说出这一句话来。

小五身躯一震,已听懂了秦九韶言下之意,不由把目光电射对面,只见金朝皇帝鹰眼刺眉,两撇胡须如蛇吐信,满脸桀骜,一看绝非善类。

本来以小五身份,绝无可能面见一国之主,但天降机缘,把这个金朝皇帝送到他面前来,此时金帝就在他的大弓射程之内,以他射术,当可一箭毙命,只要这一箭射出,他必将名载史册,教后人“至今犹忆飞将军”。

一念及此,小五热血沸腾,以他和秦九韶的年纪和阅历,自然无法分辨这一箭射出的后果,而青史留名,恰恰正是小五最大的梦想,换了任何一个少年,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皆无法拒绝。

金帝全不知自己身处险境,很快挑中一个猎物,催马上前,弯弓欲射。小五双目眨也不眨,一手已按在弓上……说时迟,那时快,蓦地一声尖啸,自鹿的后面的树丛中居然跳出几条班驳人影,手握短刀,呈扇状扑向金帝。

事起突然,待周围的御帐亲军发觉不对,已然迟了,弓手自不敢发箭,以免误伤皇帝,枪手欲抢上前,却一时之间不能及时赶到,只有追随帝驾的臣僚,冲出几员武将,其余文臣狂呼:“救驾!有刺客……”

小五见有人抢了自己先机,心一松,那股喷薄欲出的杀气无形中消散了,忽然想到了家中娘子,想到了自己还没为父母留下于家根苗……手也不由放下,先观望再说。

金章宗却非等闲之辈,眼见陷入包围,引弦一发,当头射下最近的一个刺客,然后挥弓一挡,架住另一把砍来的短刀。不曾想,*坐骑却惨嘶一声,已中刀倒下,金章宗跟着扑倒马前。

其余刺客的几把刀同时砍向落地的金帝,那刀尖上闪着彩芒,分明喂了剧毒。不曾想,刺客戳倒金帝坐骑固然有利于刺杀,却也把自己暴露在救驾者的面前。

那几员武将皆是久经沙场的高手,惯会捕捉战机,见皇帝危在旦夕,齐齐厉喝,将手中刀枪投掷出去。

刺客们皆全神贯注于目标,压根不考虑自己的生死,只想把刀戳到金章宗身上,便大功毕成。几声闷声,数名刺客被刀枪贯身,功亏一篑。剩下的两个刺客皆身手奇捷,避过刀枪,并不为同伴之死所动,眨也不眨眼地砍在金帝身上。

只听“咣铛”两声,金章宗在地上打个滚,居然毫发无伤地逃过一劫。原来一刀砍在他的胸甲上,另一刀却被他拔出匕首架住。

形势转换之快,也只有小五这样的目力才看清了整个过程,他见金帝已被救驾的武将下马环护住,御帐亲军也都聚集上来,连自己也没有机会了,心道一声可惜,把目光转向已被包围的刺客。

这二人身材瘦削,全身裹着树叶,连头也包住,只露出双眼,看不出本来面目。袁惠新已然想到,刺客一定是这里是金章宗狩猎的必经之路,伪装成树木在此,如此才不被发觉,却不知是什么来路?不过既然敢冒着几无生还的危险行刺金帝,称得上好汉子!

却听金帝用女真语喊了几句,原本剑拔弩张的弓手们都撤下来,只余枪手们团团围住刺客,看来打算活捉。急促的鼓声随之响起来,把战斗的信号传向各处的金军,天知道刺客有没有后援。

两个刺客左右环顾一圈,御帐亲军围得密密麻麻的,长枪如林,逃走似乎不可能,两人又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达成了某种默契。

只见其中一个刺客忽然拉开架势,两腿一跨,扭身甩手,用力将手中短刀投向金帝所在的方位,他的动作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似乎故意要人看清。其实金帝已被人层层挡住,这把刀再快也伤不了他,但出于惯性思维,御帐亲军还是一阵骚动,转向金帝一边。

随后发生的事更出乎所有人意外,另一个刺客利用这短短的空暇和仅有的空间,返身折跑几步,一个纵身跳到甩刀刺客的上空。

早已拉开架势的甩刀刺客身子一沉,双手搭桥,正接住腾空刺客的双脚,一声暴吼,双手向上一托,将他弹了出去。

腾空刺客借着同伴的座力,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直往枪手背后的大宋使队掠去,他的落点,豁然是秦九韶的坐骑。

这一切的发生电光石火,连袁惠新这样的反应能力都慢了半拍,只听秦九韶“咿呀”一声,已被刺客挟持,连人带马已下去十余步。

不知是为了阻止金军追击同伴还是一心求死,留在原地的刺客张开双臂冲向枪林,众亲军收手不及,十几支枪尖“扑哧哧”钻进了刺客体内,血如泉涌,死透透了。

“秦大人!”伴随着几欲失声的叫唤,早有一人狂奔而出,右臂夹枪,左手挥舞,直追过去,不是小五是谁?

“九韶……”那边厢,袁惠新也顾不得使臣的身份了,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挽袍追出几步,便急火攻心,委顿在地。

袁惠新面目狰狞,双足如飞,牢牢咬住前方逃窜的单骑,顾不得被不断迎扑的锋利枝叶划伤手脸,只在心里念叨着:“秦九韶,别怕,我来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袁惠新如此为着秦九韶,自不单单因为他负责他的安全,更因为这一路的朝夕相处,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这种情感,令他甚至可以为他置生死于度外。

奈何双足不敌四蹄,袁惠新眼睁睁地看着逃骑离自己越来越远,只留下一声声清脆依赖的“袁兄”飘荡在林中,他的双目几欲瞪裂,一阵胸闷头晕,原来这一路狂奔,全靠一口气撑着。

袁惠新脚步一滞,吸入一口新鲜空气,蓦地灵光一闪,一拍脑门,正所谓关己则乱,竟连射人先射马的简单道理都忘了。

他当即立定,龙牙枪一插脚下,手起弓张,箭已在弦,略瞄那马,正欲一挑放弦,却听得一声哨响,两侧林木乱摇,箭矢如雨,吐着恐怖的“唰唰”声,灌向那二人一骑。

袁惠新和小五大惊失色,心知是金军的侍卫发动,岂不连秦九韶也一并射成了刺猬,这么远的距离,他纵使有心救人,也无力回天。

他近乎绝望地望向前方,却见那一身鹿皮的刺客显出惊人的骑术,在前拥一人、后有乱箭的情形下,一抖缰绳,那马儿生生定住,前蹄撂起,原地打个转,刺客便借着坐骑旋转的速度,将短刀舞成一圈银幕,堪堪顶住这一轮箭雨,再趁着弓手重新上箭的短歇,一打马,横向奔往一处密林,只要进入密林,箭矢的威力就将削减大半。

希望重回袁惠新的眼中,他没有丝毫迟疑,双脚一蹬,如离弦之箭,直扑过去。方才是追的是直线,现在变成了斜刺相交,袁惠新边跑边目测交点,要在刺客进入密林前截住他……越来越近了,袁惠新已经看到了秦九韶的侧面,她正如受惊小鹿一般地缩在刺客胸前。

刺客觉察有人迫近,扭头一瞥,眼神犀利如刀,扫过袁惠新面上,见他如此年少,微露诧异。

“哪里走!”袁惠新大喝一声,腾身而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单手挺枪便刺,要将刺客挑落马下。

“袁兄!”秦九韶也看到了袁惠新,眼露惊喜,转眼又变成惊恐,瞪向他身后,“小心啊!”

只听更密集的“唰唰”声罩过来,袁惠新心知金军的第二轮箭雨又至,而这次,连他也在射程之中。

袁惠新叹一声,万般不甘、千般不愿地于半空中转身,将龙牙枪舞成一朵大花,既保护自己,又成为刺客和秦九韶的屏障。那刺客报以狡黠的一笑,双腿一夹坐骑,蹿进了密林。

“噼啪、噼啪”,袁惠新格开最后几枝箭,来不及懊恼,纵身追进了密林。却见密林不仅阻挡了箭矢,却也降低了马速,更兼地上落叶甚厚,陷着马蹄,饶是刺客骑术高超,也得左绕右避,反倒不如徒步跑得快。

袁惠新大喜,撒开脚步,高低错落,没费多大工夫就追上,气吼吼地拦在马前。这时,后面传来一阵夹着犬吠的嘈杂声,自是金军入林搜索。

“壮士,放下九韶,随你自便!”袁惠新尊一声壮士,持枪虚指,自不愿帮助金人捉拿刺客,只要对方舍下秦九韶,便不关己事。

“我不能!”刺客却缓缓摇头,用生硬的汉语简短回答,那把短刀正架在秦九韶的脖子上。

“袁兄……”秦九韶的身子微微颤抖,小脸被彩芒闪烁的刀锋衬得煞白。

“你中箭了?”袁惠新的目光落在刺客的肩部,上面露出一截羽尾,周围的鹿皮有一片血缨儿正在扩大。

“我要你救我!”刺客点点头,语气已现虚弱。

“我不能。”袁惠新也摇摇头,已从刚刚要杀金帝的冲动中走出,毕竟身在金境,不能做连累秦九韶和使队的事。

“你能的!”刺客的眼睛再次露出狡黠的笑意,将手中刀在秦九韶白皙粉女敕的脖子上一划。

“不要!”袁惠新魂飞魄散地扔下龙牙枪,才发现刺客只是在秦九韶的颈部轻轻划出一道血痕,微愣一下,已明白刺客的用意。

“救我,就有解药!”刺客显然不是汉人,说话言简意赅。

“袁兄,他把我怎么了……”秦九韶脖子上的血痕已经变黑了,居然没觉得疼痛,好霸道的毒药。

“你这个……”袁惠新眼中几乎喷出火,若非当着于五的面,就要骂出来,却也不得不承认,刺客这一招很绝,转而宽慰秦九韶,“没事的,他只想我们帮帮他。”

“往下走,找到河!”刺客知道拿住了袁惠新七寸,语气近乎命令。

此时嘈杂声已相当接近,袁惠新和小五也顾不得计较,也不再犹豫,抓起枪,牵马就走,行不多时,豁然一条湍湍溪流,横在眼前。

“过河,去上游!”刺客双手握着缰绳,身体几乎靠在秦九韶背上,强自支撑着。

“袁兄,我有点冷……”秦九韶也好不到哪去,脸色发青,原本红润的嘴唇变得紫黑,毒性已发。

“很快就好了!”袁惠新心知当务之急是摆月兑追兵,也知躲避猎犬追踪的最好办法就是过河,遂咬咬牙,任凭冰凉的溪水浸透马靴,牵马趟过,踩着一堆一堆的鹅卵石,高一脚低一脚,往上游急走。

如此沿着溪流在山中蜿蜒前进,身后的嘈杂声渐渐听不到了,袁惠新略松口气,脚步放缓,回头问:“解药在哪?”

“你以为我会带在身上?”刺客忍不住笑起来,却牵动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怎么样?我先帮你救治救治?”袁惠新反倒担心起刺客来,万一他没命了,秦九韶也完了。

“死不了!离开河,往那个山头走……”刺客催促道。

山里走路很是奇怪,刺客所指的山头明明看着不远,可是走了半天,好像还是那么远。刺客显然对地形相当熟悉,不停地提示袁惠新这般走那般走。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黑,已是深秋,山风凛冽,吹在面上如刀割一样,秦九韶抵受不住,牙齿嘚嘚直响,袁惠新如同自己遭罪一般,忍不住出声:“怎地还不到?”

“到了!”刺客回了一声。

“到哪了?”袁惠新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四处除了草木就是岩石,没看出有什么所在。

“那块大石!”刺客虚弱地抬手指了指。

见马上的两人都快撑不住了,小五不及细问,把马拉了过去,在大石边的一棵矮树上系好缰绳,上前先把秦九韶抱下来。那刺客却随着秦九韶的离马,扑通一头栽在草地上,敢情已晕了过去。

“壮士、壮士……”袁惠新简直不知该顾哪一头,都带出哭音了,他虽以沉稳自律,毕竟只是个少年,头一遭经历这么大的事,能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

秦九韶还能走路,身子飘飘地靠近大石观察,聪慧如她,自然猜到刺客不会胡乱指路,果然有所发现:“袁兄,里面有个石洞。”

原来大石侧面裂开了一道缝,仅容一人穿过,里面却是空的,因为角度的关系,不靠近根本看不出来。

“好、好!我们快进去!”然后,偷偷的对身边的于五说道:“小五你先回到大营,记住沿途的路径,如果我和九韶明天的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的话,你就带人过来救我们!”袁惠新手忙脚乱,一面扛着刺客在前,一面搀着身后的秦九韶,连挤带拽,钻进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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