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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风吹金箔

到了东城门,街上被人流阻住,乐放勒住马车,向帘内道:“公子爷,三笑楼门口有人打架哩。”

赵洵掀帘一看,街上围了一群人,挨挨挤挤。

有人骂了一句“你昧了我人参”,又有人道“你睁眼看看你徐大爷,像是拿你东西的么”。

又有一旁人道:“那挨打的,不正是人参行柴府的小厮,上回他还到衙门,说知府老爷藏着他人参,这回又到三笑楼捣乱,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另一人笑道:“我瞧是被人参精给迷住了!也只有徐大爷有闲功夫,白送他几招刀法。”

乐放问道:“你们说的徐大爷是何人?”

那人打量乐放一眼,见他衣着光鲜,答道:“三笑楼的徐大爷,除了主厨徐大福,还有何人?”

“那和他打架的,又是何人?”

“人参行柴府的小厮,姓葛名巾,听说丢了人参,被柴府赶了出来,这不,疯疯癫癫,到处找他的人参呢。”

乐放见有热闹看,索性站在车辕上,瞧进人堆里。

只见一个宽脸大耳、身着青衣的汉子,手上挥着一把菜刀,刀尖磨得光亮亮的,向一个瘦巴巴的小子舞弄。

那小子不会武功,被那刀尖挑破衣裳,飞起片片碎布。

那徐大福手上收停菜刀,笑道:“小子哎!我这刀法再深几寸,你可就散了!”

众人拍手称妙!

三笑楼的小二掇来一条长凳,徐大福缓缓坐下,八面威风,脚上又往那葛巾膝上一踢。

葛巾腿软,跪了下来,脸涨紫了,骂道:“不是你们三笑楼拿的,又是谁拿的?那天我送人参到隔壁宝安堂,就是在你家撞没的!”

徐大福笑道:“瞧瞧,这话说的!谁不晓得我们三笑楼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每天单做人参褒鸡,也要费好几斤人参!更别提还有几道名菜,什么人参蛤蚧蒸白鸭、参杞鸭条、乌参汤、归参香酥鸡、山参罗汉虾球、参杞乳鸽、党参冬菇瘦肉汤……”

徐大福说快板似的,众人听了,啧啧道:“光是耳朵听见,就不是寻常人吃得的!三笑楼果然名不虚传!”

那葛巾赤条条跪在地上,刚要爬起来。

徐大福又拿了一根竹鞭子,往他小腿上一抽,人扑嗵一声,又跪下了。

徐大福笑道:“你徐大爷话还没说完,谁让你起来了!”

葛巾面红耳赤,徐大福笑道:“听闻你这小子,还到衙门闹了?要说咱扬州知府杜老爷,那可真是好脾气!换了是我,一百大板打折你的腿!”

众人哈哈大笑。

葛巾抱头要跑,又被周围的人墙挡着,使了暗绊子,左推右搡,送他回去!

大伙戏没看足,角儿怎么能擅自离场?

乐放看了这半会儿,闲事莫理,又坐下了,向赵洵道:“这一时半会,此处散不了,不如改个道?”

赵洵准了。

乐放正要调转车头,却不料那三笑楼的掌柜马天荣正出来,站在石阶上,扬声道:“大伙挤在这里闲磕牙,难道忘了城外金山塔上有一桩现成的热闹?那可是千百年难得一见呢!”

徐大福一见掌柜来了,也不耍乐了,站起来,恭恭敬敬道:“掌柜的,您说的是哪桩热闹?”

马掌柜笑道:“盐商俞谨庵家的门客用五斤金子,换了这么大张的金箔,装了整整一满箱,要抬到金山塔上吹风呢!”

众人一听,这可了不得!

一眨眼人都散了,向城外金山塔涌去。

这街不堵了,三笑楼的生意也不耽误了,马掌柜挽起袖子,还到柜台算帐去。

徐大福见没人看热闹,也将葛巾放了,回厨房做菜。

乐放驾一声赶着马车,顺着人流出了城。

他见人挤人的,向车帘问道:“公子爷,那金山塔有好大一桩热闹,不如我们也去瞧一瞧?”

赵洵道:“没什么好瞧的,不过是借着金山塔的地势,将一张张金箔迎风吹散,落到两岸草树花木上,听个响动罢了。”

乐放听了十分惊异。

想想那金箔细碎,赤蝴蝶般漫天飘洒,一阵响动,想必曼妙得很!

乐放道:“我听闻本城还有一家盐商,从苏州买了几千个不倒翁,漂进市河里,沉沉浮浮,将市河都堵上了。爷,要不咱们也寻个乐子,让扬州城的百姓见识见识?”

赵洵听了,问道:“你有什么奇思妙想?”

阿沅掀帘远眺金山塔,想乐放是要触霉头了,微微一笑。

乐放浑然不觉,道:“公子爷,您忘了。前些日子,咱府上的香料铺从南海买了一条沉香木龙,足有千斤重,坐了几十天的船才到扬州。要不,咱们趁着月圆之夜,将木龙抬到城楼门口,一把火烧了,风烟浮动,满城暗香,岂不妙哉?”

赵洵收拢扇子,道:“的确妙不可言,只是还有一件小事。”

乐放问道:“何事?”

赵洵道:“那沉香化成了烟,本钱是记你账上,还是记你子子孙孙的帐上?”

乐放一听,哽住气,咳了半天没平。

阿沅笑了,若真将千斤沉香一气烧了,只怕熏得人间残梦不醒呢。

赵洵看她高兴,又换一套口吻,和煦道:“你要是想烧那沉香木龙,我让人——”

“你想错了。”阿沅剪断他话头。

赵洵道:“还是你想听金箔之声?”

阿沅索性不说话。

乐放心里不平,公子想学周幽王,丫头却不肯领情!还是褒姒好打发,光看看烽火戏诸侯,就笑得花枝乱颤!他更不平的是,为何公子取悦丫头,沉香的本钱却要记他账上?

乐放一路没想明白,赶着马车,到了小秦淮。

天色还没暗,乐放寻到彩云度月舫,有个小丫头正站在船头倒洗脸水。

乐放勒住马车,向她问道:“邵九娘是你家的?”

那小丫头一听,急忙缩头进去了。

乐放笑道:“公子,想必就是这家了。”

赵洵掀帘,下了马车,又扶着阿沅下了马车,一行人走过板桥,上了画舫。

画舫的邵妈出来迎客,见赵洵锦衣华服、品貌不俗,忙笑着请进舱内。

一行人进了里舱,赵洵在榻上坐了,阿沅坐在榻上另一旁,与他隔着一个海棠小几。

乐放坐在一个方桌边。邵妈吩咐小丫头沏上茶来,又道:“你双珠姐姐呢?还不叫出来见客。”

原来这舫上有三个姑娘,最出色是邵九娘,此外还有一位邵双珠、一位邵双玉。

邵双珠大方伶俐,邵双玉却有些左性,爱得罪客人。

本来有邵九娘这棵发财树,邵妈还能容她,近来九娘死了,邵妈也严了,对邵双玉非打即骂。

邵双玉刚才哭过,在房里装睡不肯见人,邵妈这才没叫她。

不一会,邵双珠来了。

只见她穿着月白色衣裳,髻上斜插一支银丝蝴蝶,妆容娇媚,态度可亲。

她上前来,向赵洵、乐放道一声万福,又打量一眼阿沅。

公子哥身边带姑娘,常是别的画舫过来赴局的。邵双珠没见过阿沅,是而多看她几眼。

小丫环抬过来一个绣墩,邵双珠在塌前坐下,向赵洵、乐放递一盘蜜饯果儿。

赵洵并不用,乐放拣了个橄榄,看这里的布置,织云为帘,锦绣作榻,一阵熏香,令人眼迷欲睡。

他想着回头拉上常步影几个,过来乐乐,着实不错。

邵妈在一边张罗,向赵洵问道:“公子府上在何处?”

乐放代答道:“买卖街古董铺黄掌柜家。”

邵妈听了脸上一喜,道:“原来是黄公子,家里做好大的生意。这会,我替公子做个媒人如何?我女儿双珠,也算是小秦淮里拔尖的。”

说着,邵妈扶起邵双珠,要送到赵洵身边坐下。

赵洵神色淡淡,起身让了,人走到阿沅那边,在她身边坐下。

邵妈笑道:“公子头一回来逛?”

赵洵不言语,又含笑看着阿沅。

乐放向邵妈笑道:“留下双珠姑娘说说话,妈妈贵人事忙,不必在此耽误。”

邵妈笑道:“那我先去了。”

临走,又让小丫头取琵琶来,道:“让你双珠姐姐给客人弹唱几套。”

小丫头应了,出门去取,不一会,小丫头回来了,捧着琵琶递给邵双珠。

邵双珠抱在怀里,款款问道:“二位爷要听什么曲子?”

乐放笑道:“并不急着听曲,我们是慕邵九娘之名。”

邵双珠听了,道:“二位爷既是慕她的名,难道不晓得,九娘已香消玉殒。”

乐放道:“这事传遍扬州,我们自然晓得。”

说着,他从荷包里拣出一个玉扳指,上前坐在绣墩,握住邵双珠的手,套上去,笑道:“给姑娘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邵双珠端详那玉扳指,碧绿通透,成色极好,便将琵琶放在一边,笑道:“自她死后,来我们画舫的,竟有一半打听她的。二位爷想知道什么,奴家知无不言。”

乐放问道:“她生前可得罪了什么人?”

邵双珠听了,家常道:“她那清高脾气,得罪的人还少么?幸而她长得标致,言谈又出彩,清高一些,反而奇货可居。要说那些风流才子,不最爱她这一套么?”

乐放听了,哈哈大笑道:“双珠姑娘说话十分爽利。”

阿沅要问话,又嫌赵洵挡着,请他坐别处去。

赵洵不肯,半靠着锦枕,挨她躺下。

阿沅奈何不了他,随他去了,向邵双珠问道:“九娘都得罪了什么人?”

邵双珠也不隐瞒,道:“远的先不说,近的还要窝里斗呢。”

乐放笑问道:“是谁窝里斗?”

邵双珠道:“我有一个妹子,叫双玉,来得比九娘早,但客人比双玉少。她房间宽敞,妈让她搬出来,让给九娘住。因这一件,双玉没少和九娘吵闹,常骂九娘只爱谋夺别人的东西,心肝准是黑的!九娘死了,双玉高兴得什么似的,也不怕忌讳,要搬回九娘的房里住。妈不肯,说留着以后买的新人住,又骂了双玉一顿,这会,双玉还躲在房里哭呢。”

乐放听着这蜗角争利之事,也有些不耐烦,又问道:“除了双玉,九娘还得罪了什么人?”

邵双珠低头一想,道:“要我说,她还得罪了三个厉害人物。”

乐放听了稀奇,问道:“哪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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