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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隔着长草瞧着,那俞婉确是画中人,只不过不如画中艳丽,清减许多。

此时,俞婉淡淡一笑,道:“谢大公子也认错,看来奴确是长得像那位赵姑娘了。”

那笑意里有叹息。

谢忠禀道:“老奴查过俞姑娘身世,自小卖在画舫中,不曾离开扬州,更遑论去过大漠,她并不是那位赵姑娘。”

谢素点头,道:“你起来说话罢。”

俞婉并不起身,道:“久闻谢大公子聪敏过人,望公子成全奴家。”

谢素冷冷一笑,道:“你何处要我成全?我却不知。”

俞婉脸色微微一变,道:“难道大公子不想救出幼弟?”

谢素问道:“萧进的人头,是你抛进影园的?”

俞婉道:“先夫遗愿,奴谨从而已。”

谢素冷声道:“萧进好大的怨气,谢家不曾害他姓命,为何含绢诬蔑?”

俞婉跪直身子,缓缓道:“这亦是先夫遗愿,天底下能为他做主的,扫垢山庄之外,恐怕没有第二家了。”

此时,谢管家斥道:“你这妇人未免大胆,先是陷害我家无忧公子,后让我家大公子为你们做主,堂堂谢家,岂会轻易受制于人?”

俞婉道。“奴若不如此行事,谢大公子又岂会出手相助?扬州城谁人不知,无忧公子行事鲁莽,若非大公子小心在意,岂能安然无恙?”

伏在草里的阿沅、和尚,俱已听明白,原是萧进死前用计,牵扯谢家落水,以求谢家襄助,令他沉冤得雪。

谢素沉吟道:“官府也不能为你做主,除我扫垢山庄,别无二家?你这仇人倒也厉害,你不说,我也已晓得是谁。只是,你可有佐证?”

那俞婉道:“先夫一年前离开扬州,奴送他到高桥码头,上船前,他留下两封信给奴,再三叮嘱,他若死了,才可拆开这两封信。♀奴心里惊慌,他却好言安抚,此信不过是有备无患,半年内他必定安然归来,谁料……”

俞婉怆然不语。

谢管家问道:“这么说,萧进曾留下两封信,可当佐证?”

俞婉点头,道:“信上言明,他的仇家是何人,渊源如何;另一封信则叮嘱奴,他死后,奴不可轻易现身,也不必收尸,只待风声平息几日,再派家童喜儿,寻他棺冢,悄悄割下他头颅,令奴再绣一幅血绢,上书‘扫垢山庄’四字,含在他嘴里。之后,再将他的头颅,于清明时节,抛在扬州影园。这般行事,谢家自会为他做主。”

想不到人头作祟,竟是俞婉遵先夫之意,苦心布置。

谢素冷冷一笑,道:“难为这萧进,将身后事安排得这般周全!”

谢忠亦禀道:“老奴看这萧进,是怕仇家寻上俞姑娘,因而百般用计,铲除仇家,如此用情至深,老奴倒以为公子不妨成全……”

“用情至深?”谢素闻言一哂,嘲弄道:“心中有愧之人,用情最深。”

俞婉一听此言,脸色泛白,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但她不是那贪心之人,平生无福,只有萧进对她千般好处,早已知足,并无怨恨。

谢素又问那端着油灯的家童,道:“是你按着萧进的意思,割下他人头的?”

此时,王喜上前道:“正是小的。”

谢素道:“你胆子倒大。”

小童回道:“小的是萧大哥拣回来的,只要能捉到真凶,割头不算什么。”

谢素问道:“你用什么割的头?萧进的惊雷剑?”

“正是!”王喜道。♀

“他的包袱也是你拿走的?”谢素又问。

王喜道:“半年前,俞姐姐算日子,说萧大哥该坐船回来了,小的便日日在高桥码头等候。那天,萧大哥的船到了,但船上货物多,吃水重,不能泊上码头。小的就雇了艘小船,划过去接他。萧大哥凭着船栏,把包袱和剑先扔上小船,正要翻身跳下来,却半天没动静。小的抬头一看,萧大哥面色发黑,咬紧牙关,话也说不出,只一个倒栽葱,猛地从船头摔下来,跌进水里!小的惊慌失措,却不会水,只能喊人相救!有些船工听见,下水去救,转眼救起来,萧大哥却已溺死了。小的觉着蹊跷,连忙拿着包袱,划船上岸,飞跑回家,报与俞姐姐晓得。”

谢管家听到这里,道:“难怪惊雷剑和包袱都不见了,原是他自己人收起来了。”

俞婉惨然一笑,道:“奴听喜儿来报,已晓得不好,正要奔出去收尸,猛地想起先夫临走,留下的两封信,拆开细看,晓得端倪,这才没去码头。之后听闻他的尸首,被收在城南乱坟岗,奴这才收拾细软出门,买下这座荒野草庐,守孝度日。”

谢管家道:“难怪没人见着萧夫人的踪迹,这乱坟岗里,都是无主的孤魂野鬼,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谢大公子却不以为然,那回城南掘坟,鸡飞狗跳,俞婉岂能在此处容身半年?

他也不揭破,缓缓语气,问道:“信还在罢?”

俞婉点头,道:“还在。”

王喜进屋,捧出拜匣,打开正有两封信。

谢素拆开,就着灯笼一阅,俞婉所言不假,但他越看越惊,原来信尾还有一份要害的名单。

谢素又问:“你这两封信,可还有别人见过?”

“并不曾被人见过。”俞婉道。

谢管家道:“有这两封信,无忧小公子就可放出来。至于萧进的仇家,单凭这两封信,还不能治罪。”

谢素冷笑,道:“若这两封信就能治罪,那萧进也不用苦心拖着谢家淌浑水了。”

俞婉伏,连连磕头,那王喜也跪下,磕头不绝。

谢素道:“磕头就免了,你们拿走惊雷剑,早已惊动仇家,你们不去寻他,他自要寻你们的。”

谢管家亦道:“若老奴再放出风去,说萧夫人手上有这两封信,他们一定按捺不住。咱们不妨将计就计,一来,无忧小公子可月兑出牢笼,二来,萧进之死也可真相大白。岂不是一石二鸟?”

谢素道:“谢家不与人为敌,出些力可以,出名却不必,这头功,还是留给杜知府享用罢。”

谢管家连连点头,道:“大公子说得极是,到时候,老奴一定请官府的人来捉凶。”

话毕,谢家人起身要走,水月庵前,谢素望了一眼,道:“此处一望无际,若赶上月光明朗,不好设伏,萧夫人既是饵,还先到我们扫垢山庄安歇一两日,再设伏捉凶不迟。”

那俞婉、王喜不敢违抗,跟着谢大公子,一同坐上马车。

谢家一行人马,下了荒坡,灯笼火光,随风起伏,渐行渐远。

阿沅与和尚见人走远,这才从长草里爬将出来,拍拍身上。和尚道:“幸好今夜无月,不然被谢家人瞧着咱俩。”

阿沅道:“恐怕那谢大公子,早瞧见咱俩。”

和尚笑道:“管他瞧没瞧见?不戳穿,就是朋友!”

阿沅道:“和尚倒宽心!你晓得萧进这仇家是谁?”

和尚道:“不知是谁,却也猜个七八分。谁承想那人头是俞婉抛进影园的,竟被你接着,真是天命难测!”

阿沅微微一笑。

飘瓦还道:“和尚却没想到萧进这般厉害,到死还要拉着仇人上路,仇人不可力敌,还要拉着谢家垫背,惊雷剑果非常人!不知谢家要在何处设伏?还有那大漠的赵姑娘,和尚想这大漠姓赵的,不正是逍遥楼,难道惊雷剑萧进曾与那赵姑娘有旧?”

阿沅并不则声,和尚问道:“檀越怎么不言语?”

阿沅道:“我又不认得萧进,和尚你问我做什么?”

和尚道:“和尚晓得你不认得,不然,你也不会将萧进的人头叉在桃花树上,如同山水盆景的点缀一般?”

阿沅不接这茬,只道:“谢家既是推诿撇清,要让杜知府拣着头功,咱俩还守在衙门口,如何?”

和尚点头,道:“檀越想得周到。”

两人闲话半晌,夜已三更,冒着风露,径回小秦淮安身。

接连几日,衙署大街前茶楼,自有官差来往,阿沅与和尚久候在那里,使银子买通小二,专打听消息。

第三日,天阴变色,刮起大风。终于听得小二进门,禀道:“二位要小的打探的,小的已问着了,今日大风,河上不能走船,龙江下关避着许多客舟。听闻那个俞婉,清晨从市河买舟,从扬州城逃走,正困在那里。已有船家认出她,悄悄上岸,急到官府禀报。公差们回过知府老爷,都要骑着快马,去龙江下关拿人。”

正言语,茶楼窗外一阵马蹄急响,阿沅推窗,果然见许多差人骑着快马,沿青石板大街驰去。知府老爷尊贵,与方师爷慢一步,匆匆出了衙门,坐上套好的马车,七、八个骑马的公差前后拥着,赶在后头,急去。

和尚掏出银子打发那小二,亦不由赞道:“龙江下关,芦苇成阵,这番大阵仗,必定惊动仇家。官府未到,谢家必先擒着仇人。官府拣现成便宜,谢家也正好撇清。诸般都稳妥,谢大公子好谋略!只有咱俩,慢着一步。”

阿沅含笑道:“和尚看戏便看戏,又不教你唱,慢一步怕什么?”

和尚笑道:“是也,是也,小僧这就亲自瞧瞧谢大公子的手段如何!”

说着,两人下了茶楼,骑上快马,逆风赶出城,沿着河岸,一路直往龙江下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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