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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吐珠的香炉中升起轻烟袅袅,淡而糜烂的香味在屋内弥漫。屋内布置奢华无比,贵如黄金的天旗绒毯铺满了整间屋子,一袭妩媚的薄纱丢在了雪白的绒毯上,红白相间,暧昧无比,像是红衣少女若隐若现的雪肌。

“朱老六解决了?”帘后懒散的声音夹杂着清晰可闻地喘息声传了出来。

“是的,大人。”黑衣人恭谨的单膝跪在地上,恍若未闻,沉声回答。朱老六自作聪明,胆敢做两面讨好之事,暗中向太子一派示好,死有余辜。

“明日的事情,可是准备好了?”

“是的,大人,属下可确保明日之事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床上的人轻哧了一声,放开怀里娇喘的女子,一把把她推出了帘幔之外,倒在地上,“滚!”

刚刚还温柔缠绵的对象突然变得恶煞一般,女子原本潮红的脸色被这一推一甩惊得发白,衣不遮体的倒在地上,轻呼了一声。

女子抬头,楚楚之姿,风情万种,盈盈眼眸中泪光泫然欲滴,似是在控诉他的无情。

“赏给你们了。”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声音。

黑衣人恭敬地应了一声,丝毫不为他这种决定而惊讶,似乎,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女子美丽的眼睛睁得老大,正想说什么,被黑衣人一掌打晕,行了个礼,拖了下去。

床上的人缓缓起身,胸前交领的衣袍敞开,着大片的肌肤,他浑不在意,就任它那么敞开着,从帘子后走了出来,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一副画卷。猩红的舌头舌忝了舌忝嘴唇,画中女子一袭紫衣潋滟,神色清冷,宛若秋月,手指轻轻的抚上她的脸,他低声喃喃道:“别的女人都没有味道了,这可怎么好呢……”

——有变态,小裴裴快跑的分界线——

暴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上午,终于放晴。

雨后的天空像孩子最纯净的眼眸,无暇透亮,看了让人心情愉悦平静。

但此时,客栈内的气氛却是压抑而沉闷的。

“我不同意。”绿芜拍着桌子跳了起来,“这些年你为他们做的还不够多吗?寻常人家的女儿,哪有你这本事?现在你居然还想以身犯险!?”

裴意垂眼拨开她点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默不作声。

檀清轻咳了一声。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她的衣服。

绿芜扭头看她一眼,梗着脖子不肯坐下来,檀清索性抓住她的手,把她按在椅子上。

“我要的东西呢。”裴意丝毫不在意绿芜的动作,只抬眼对檀清说道。

檀清叹气,知道她决定的事情就向来都无法更改,也不劝她。“已经做好了。”

裴意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思索着。

“你们照我的指示去准备,不会有问题的。”半响,裴意开口说道,站起身来,朝客房外走去。

朱老六死了之后,那两个女子被她们关了起来。客栈内虽然简单,但是还算干净,加之昨日果然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几人就在客栈内住了一夜。

裴意走了两步,在绿芜身边停了下来,捏了捏她的脸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绿芜眉毛竖起来,还想说什么,檀清偷偷在后面捏了她一把,遂又闭上了嘴巴。

看到裴意走了出去,檀清才开口说道:“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我就是觉得替主子不值罢了。主子这些年为裴家做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且不说前些年那些事情,就是这回婆娑双树,你还不知道主子费了多少心思么。裴家本来就对主子没什么恩情,就算有,这些年也还清了……”绿芜鼓着腮帮子说道,“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还点名,摆明了就是冲着主子去的,干嘛还要傻乎乎地跑过去。依我看,昨天夜里咱们就该连夜赶路,说不定,现在都到云江了。”

绿芜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这些年,他们暗中给裴家送了多少贵重药材,塞了多少好东西,就算是天大的恩情,也都还清了吧!何况这些年,裴家二房心里哪有惦记过主子,当年虽然是不得已把主子送给了师祖,但是后来也没有听说他们有找过,甚至外人都不知道裴家除了裴珍,还有一个大小姐。

檀清戳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啊!你难道忘了,你和我,纳兰墨言都是怎么进的韩地?当年我们跟主子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对主子有什么恩情?照你这么说,我们早就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哪里还有今天?”

她如何不懂她的想法?当年他们都只是一些毫无背景,毫无能力,毫无价值的小孩子,主子救他们的时候,连他们姓谁名谁都不知道,哪里会考虑这些恩情不恩情的事情。

绿芜的话虽然没有错,其实她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裴家对主子即使没有养育之恩,也有生恩,否则这么些年,冷清如主子,也犯不着去管裴家的事情。现在在相认之后,明知道家人有难,却置之不理,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知道有危险,还就这么冲过去吧。”绿芜听完她的话,似乎也是有些明白了,还是有些不满地说道。

说起这个,檀清也头痛得很,但是又没有办法,“我们照她的话去做就是,总之,也只能相信主子了。”

绿芜无奈地尖叫了一声,一拳头敲在了桌子上。

十里外,断头崖。

山风呼啸而过,如泣如诉。断头崖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前朝贤郡王叛乱,后被北祈皇帝带兵围攻在这种山上,但贤郡王拒不投降,两万亲兵皆被诛杀于此,无一生还。当夜血流成河,火光冲天,直到几天后,屠杀才结束。而后,附近村民上山的时候,总会会在草丛或者树林里发现皑皑白骨,或者断肢残骸,时间长了,这座山变成了荒山,没有人敢山上,也没有人记得它原本的名字,只称为断头山,山顶一处峭壁被称为断头崖。

昨夜黑衣人绑在令牌上的字条写的地方,就是这里。

裴意三人上山的时候,山路已经被杂草和树枝遮挡住,几人不得不一边砍断横在面前的树枝,一边前进。

快到山顶的时候,眼界终于开阔起来。山下杂草丛生,山顶却是光秃秃的,除了崖边一颗枯树之外,地上皆是黄土细沙,再没有别的植物。

“裴姑娘。”站在崖边的人冷冷开口,“纸条上写得很清楚,是你们所有人都要过来,还有两个人哪里去了?”

裴意垂眼遮住眼中的冷冽,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怎么,连小孩和武功平平的女孩你们都不放心吗?”

“并非我们胆怯,只是裴姑娘心思迅敏,我等不得不妨。”开口的正是昨日杀了朱老六的黑衣人。听声音年纪似乎不大,此时他仍旧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毫不出色的眼睛,若非眼睛中偶尔闪过的一丝杀气,谁也猜不到这是个武功极高的人。

裴意懒洋洋地开口:“怎么办,我偏生就是没带她们两上来。要不然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再下去叫她们?”

黑衣人被她说得一滞,上下山的路程并不近,像她这样不用轻功慢慢的走上来,起码也得一个多时辰,况且,那两个人也不一定就等在山脚。若真像她说的那样,再来去一回,估计都得到天黑了。

“罢了,既然裴姑娘有心如此,那在下就当给裴姑娘一个面子。相信不管如何,裴姑娘也不会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开玩笑。”黑衣人声音嘶哑地开口说完,挥了挥手,身后两个人走上前来,手里拖着一男一女。

两人头发散乱,衣服也破旧不堪,此时似乎是晕了过去,脸被额前的头发遮挡住,看得并不真切。

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裴意的神色,见她面不改色地站着,见到两人也不过是看了两眼,丝毫没有露出焦虑不安的情绪,心下升起一丝警惕。

昨日他一直在屋外,见到朱老六手下被杀也并未出手。那些人是朱老六一手带上来的,对他忠心耿耿,朱老六行事已经让大人动了杀心,他的嫡系手下,自然也一个都不能留。即使昨日那个男人没有动手,这一些人也会被大人找理由处理掉。

尽管如此,他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也不由得未这个女子的谨慎淡然赞叹。未雨绸缪,临危不乱,便是一个大男人也做不到她这样。也难怪大人会对她……

“弄醒她。”黑衣人开口吩咐道。

身后两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揭开瓶塞,瓶口放在女人的鼻子下晃动几次,便又收了起来。

女子嘤咛一声,先醒了过来。

她似是还未完全清醒,抬头看了看附近,有些茫然。她的眼珠转了转,看到站在远处的裴意时,眼睛一亮,滑过一道说不明的情绪,“意儿……”她咽了口口水,开口喊道,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她的声音不复往常的恬淡清晰,嘶哑到几乎不能出声。

山顶的风很大,她的声音很快被吹散,零星落了几个音节在裴意几人面前。

裴意眯了眯眼睛,没有出声。

“裴姑娘,可是看清了?”黑衣人接着开口说道,“我们大人无意为难姑娘,只是想请姑娘移步,见上一面。”黑衣人说话声音有些嘶哑,像是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那般干涩,也是啊,他并不擅长与人交谈,也不需要与人交谈,他最擅长的,需要他擅长的就是……忠诚和杀人。

裴意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看清了。确实是裴家二房的。”

黑衣人听到她的称呼,面罩下的脸有些诧异和不解,随即又很快释然。“裴姑娘何必喊得这么生疏,好歹这二人也是你的亲生父母。”黑衣人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不然姑娘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裴意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山顶的风扬起她的长发,发丝抚过她的面容,宽大的衣裙被风吹成一道美丽的弧线,似是几欲起舞的蝴蝶。

黑衣人见她不出声,以为她是妥协,先前那么称呼,不过是故意表现的不那么在乎罢了。黑衣人暗忖。

“我们不会伤害姑娘,还请裴姑娘请上轿。再让身后三人退到那边。”黑衣人抬起右手,指着对面的山头,两山之间相距甚远,无法用轻功直接越过,只能步行上下山。二两山之间隔空相望,可以互相看清对方的情形。

裴意一看那所谓的轿子,险些没乐出声来,她一上来便看到那个四不像的东西,没想到是给自己准备的。说是轿子也不为过,因为确实是轿子的形状,只是轿子四壁都是用玄铁打造,坚不可摧。除了懂得其中机关,否则不管在里面还是外面,恐怕都无法把轿门打开。

黑衣人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对面的人有动静,正准备开口,裴意突然笑出声来。

“其实我很好奇,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心,我一定会为了这两个人牺牲掉自己呢?”裴意笑着开口道,为了别人把自己送入虎口,她难道看起来像是这么伟大的人?本以为是冲着她圣主的身份来的,现在看来也不像。

“主子,看也看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纳兰忍不住劝道,一脸无奈,“我说是无聊得很,你说没见过绑架,非得要来看,这还不如隔壁镇上唱戏的呢,这么缺心眼儿的事情,他也好意思提?”

“本昨天那个就够白痴的了,没想到今天还有更白痴的。”檀清掏出一块丝帕,一边慢慢地擦着手中的佩剑,一边开口说道。

黑衣人听到几人的讽刺,不怒不恼,只是走到秋晚琳身边,抓起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他右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银色的闪着寒光的小刀,贴在了秋晚琳的脸颊旁。

“啊——”秋晚琳尖声叫道。黑衣人手一紧,把她的头抬得更高,“闭嘴。”

他转头看着裴意,“裴姑娘莫非真的不顾自己父母的死活?”

“你既然能查出他们是我的父母,也应该知道,他们曾经抛弃过我,除了把我生下来,几乎对我一点恩情都没有。”裴意不以为然地说道,她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石头咕噜滚落到山崖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真是可惜,害我白跑一趟。”裴意接着说道,“若你只是想要钱,或者别的东西,那么我们还可以商量。若你是要我用自己来换他们二人的性命。”裴意轻蔑地看了秋晚琳一眼,一字一字地说道,“简直就是做梦。”

秋晚琳听到她的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山顶的风吹得她眼中一片涩意,几乎流泪。

黑衣人没有动弹,似乎是在考虑她话里的真实性。他知道,她说的并不是谎言。据他们手里的情报,裴意是近日才来到北祈的,也是前几日才见了这一对所谓的父母。她说的话,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

“裴姑娘若真是这么铁石心肠,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地拍下婆娑双树给你父亲治病,还为他们二人做了各种打算。”黑衣人慢慢的说道,随着他的话语,他的手下微动,一道细细的血痕出现在秋晚琳白玉般毫无瑕疵的脸上,一滴血珠顺着她脸颊滴落在土里。

秋晚琳浑身僵硬的被他扯住,冰冷的刀锋就贴在她的脸上,她甚至能闻到刀面上传来的那种厚重的血腥味。脸颊的刺痛让她想尖叫,想发抖,但是理智告诉她,那样只会让自己吃更多的苦头。

“婆娑双树再难得,不过也就是银钱罢了。我说了,若是钱财能够解决的事情,你今日提出来,我兴许会试上一试。”裴意单手负在身后,眼神淡淡地看着二人,丝毫不为所动。

黑衣人的刀从秋晚琳的脸颊慢慢往下,落在了她细长白皙的脖颈上,只需要轻轻一划,锋利的刀刃就会割破这美丽的皮肤,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个女人了。

“并不是我要杀你,而是你的好女儿,不愿意救你……”黑衣人侧头在秋晚琳耳边低声说道,仿佛情人的耳语,温柔缓慢,却让秋晚琳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

秋晚琳看着裴意泪流满面,嘴里不停说道,“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不知道是在说黑衣人的残忍,还是说裴意的见死不救。

裴意立在那里,看着她的泪混着血,一滴一滴地落下,阳光从她身后照来,山顶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金光,宛如天上而来。

锋利的刀刃在秋晚琳的脖颈上慢慢摩挲着,黑衣人手下缓缓滑动,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裴意的表情。

见她依然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真的不在意刀下这人的生死,却听身前负手直立的女子冷淡地开口:“如此钝刀割肉有何意思,不如给她个爽快吧。”

说话间,一把一指长的箭头流光一般射向秋晚琳,黑衣人下意识地把秋晚琳往后一拉,箭头射入皮肉的声音在还是他耳畔响起。

“啊——”秋晚琳一手捂着腿长汩汩流出的鲜血,惨叫出声。

黑衣人低头打量了一番,心下一震,那箭头刚刚瞄准的正是秋晚琳的月复部,她是真的想杀掉这个女人!若不是刚刚他下意识的一躲……

被她如此不按常理行事扰了思绪,黑衣人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开口正想说什么,手中的女人却软软地朝地上倒去。失血加上连日的奔波和惊吓让她昏了过去。

废物!既然没办法用她威胁眼前之人,再拖着她反而是个累赘。黑衣人伸手扣住她的肩膀,顺势往后一甩,身后两人急忙接住秋晚琳。

原本大人吩咐了,要把人好好的带回去。但是事情发展如此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眼前美貌的女子竟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下手,千辛万苦带来的人质既然已经没有作用,那也只能强行掳人了。

黑衣人转身看着裴意,讥诮地开口:“裴姑娘,在下劝你还是听话的好,现在山下几个路口已经被我们的人看守住了,你们是下不去的……”

突然,一声尖锐地长啸声破空而来。

黑衣人反射性的抬头看着上面的天空。一只白色的大雕从对面的山头俯冲直下,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直直的劈向他。黑衣人一惊,飞快地从袖中拔出短刀挡在了面前。

白雕一击不中,愤怒地长啸了一声,铁爪扣住短刀,双爪压下,展开足有一人长度的巨翅,狠狠地向前扇去。

黑衣人冷不丁被白雕双爪往前一拉,再往下压,身体不由往前倾倒,还来不及松开手往后退,犹如铁扇一般的巨翅就带着烈风呼啸而来。

刹那间尘土飞扬,黑衣人身边几人挥起衣袖挡住面部,待尘埃纷纷落定,放下衣袖之后看到的那一幕让几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他们武功伸手本就不如这个人,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眼下看到不过一个照面,黑衣人就被白雕扇了个七荤八素,便是没看到他面罩下的脸,也能想象出来,此刻那张脸肯定是惨不忍睹了。

即便知道此时应该上去救人,而不是躲开,但是突如其来的震撼引发的胆怯让他们双脚不听使唤地不停往后退。

正当那边一片混乱之时,裴意身边的两人动了。

墨言、纳兰足下轻点,飞快地向裴家二人掠去。檀清拔出长剑,横在身前,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汹涌剑光扑面而来,寒气像午夜的大雪腾腾而降,几人浑身一颤,反应和直觉立即随之而来,拔剑飞身而上。

墨言单脚点地,斜身躲开迎面而来的软剑,翻身一把抱起倒在地上的秋晚琳,抛给身后的纳兰,“带她走!”

纳兰来不及点头,抱着秋晚琳几个转身,躲过两人的攻击,飞快地朝裴意几人奔去。

“主子。”纳兰把秋晚琳小心的放平在地上,抬头轻声唤道。

“刀。”

接过纳兰递过来的匕首,裴意划开秋晚琳腿上的衣物。她的腿上已经被鲜血浸湿,大腿上一个血窟窿看起来甚是吓人。

划开腿上的伤口,用匕首把沾满鲜血的箭头剔出来,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裴意松了口气。箭头没有开封,而且上头事先涂了止血药,被射中也只会留血,伤不了人性命。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到大动脉,洒上药粉,包扎好,裴意站起身,眯眼看着不远处的刀光剑影。

其实,她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即使要救人,她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别人的平安,她没那么伟大。

不论昨晚客栈里的人,还是今日眼前这拨人,似乎都只是想带她走,而非取她性命,否则以这个黑衣人的身手,趁乱杀了她,也不是没有可能,又何必多此一举绑了裴家二房的人来。

这群来历不明的人绑了裴家两夫妻,无非就是认为这二人又足够的分量来挟她,逼她妥协,可如果她不在乎呢,他们又能将她如何?!

此时领头的黑衣人已经被白雕重伤,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慢慢朝扶着裴锦添的墨言围了上去。还未动手,一人惨叫一声,右膝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对面上山有人!”一人惊呼到,对面山上树林里隐隐闪过一道寒光。

绿芜从树丛中探头看了一眼,不忿地啐了一口,“切,居然射偏了!”他女乃女乃的,明明瞄准的是臀部,怎么会射到右腿上去,想当年在山上,她可是连地上的蟑螂都不会射错一只,要杀公的就绝不会射母的,果然一晚上粗粗赶工的弓箭用得就是不顺手。

旁边树丛悉悉索索一阵,探出一张小脸。裴恩恩头上戴着用树枝织成的王冠,一张白女敕女敕的小脸画的花花绿绿的,“没关系,箭头我放罐子里泡过的。”

所谓罐子里泡过,就是裴恩恩专门制毒的那个特制的铜罐,绿芜闻言扫了她一眼,心里为对面的人默哀起来,还不如被她一箭穿心射死了好啊。裴恩恩这个小魔头,整出来的东西就没几样是正常人能想象出来的。

果然,中了箭的人跪在地上哀嚎了一会儿,就开始抱腿在地上不停的打滚,突然他脸色涨红,全身青筋爆裂,身体像被吹了气似的鼓了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突然“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漫天血雨。

几人模了模落在脸上温热,猩红的液体,脸白如纸。

绿芜张大了嘴,看着对面山头的人中箭,哀嚎,打滚,最终炸裂成一阵血雾,缓缓转过头,看着一脸无害的裴恩恩,握着她的手使劲摇了几下,“失敬失敬。”

裴恩恩咧嘴一笑,“好像比想象中慢了一点呢。”语气中透着不满。

绿芜一个哆嗦,丢开她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这边战斗很快出现了一面倒的情形,首领被重伤,暗处躲着一只恍若黑白无常的大手,伺机而动,随时会将人拖下地狱,面前冷面男人出手凌厉,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对方占尽,黑衣人手下失了斗志,很快被墨言解决。

墨言搀起昏迷不醒的裴锦添,一手拖着重伤无法动弹的黑衣人,大步朝裴意走去。

裴意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兵行险招。不论如何,她赌对了。

白雕完成了任务,兴奋地围着裴意撒欢,双翅扑哧着,掀得众人衣裳猎猎作响。

“好,我知道。回去给你烤小鱼。”裴意顺了顺它头上的羽毛,笑着说道,转头看着走近的墨言,“你的主子是谁?”

黑衣人低咳了两声,抬起头来,他的面罩已经落下,露出一张极其平凡的脸孔,只是原本就小的眼睛,此时已经肿的完全看不见了,他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此时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跟他说话的女子。

“咳咳咳,裴姑娘……果然好计谋……”昨夜他还在嗤笑朱老六行事蠢钝,瓮中捉鳖这种事情都能办砸,真是死有余辜。只不过一晚,他便明白,朱老六败得的确不冤,眼前这人,行事确实不同于常人,难以捉模。

“先假意不在乎……迷惑我的判断,让我对手中的筹码产生怀疑,心生不安,再出手射伤这个女人……使我无法再用她威胁于你,同时也坐实了你之前的说法,咳咳……”黑衣人咳嗽着喘了两口气,接着说道,“再让附近埋伏的同伴射杀一人,让他们失了斗志……”

黑衣人惨不忍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类似于笑容的表情,“好手段,好计谋……”那只白雕看似只是伤了他的脸,实际上已经将他内腑震伤,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如此虚弱,丝毫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不过……黑衣人虚弱地低下头,遮住眼中的暗芒,最后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啊……

“我再问你一次,是谁让你来的。”裴意并不理会他说的话,只是冷静地开口问道。这也是她今日坚持要来的原因之一。这些人再三对她下手,想必没有得手之前,不会轻易放弃。眼看就要进入南萧的边境,若是将他们一路引到南萧,进而牵扯出她砺王妃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南萧现在看似平静,可是裴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平静不出几个月马上就会她和萧煌宇这几年的布置给打破。若是在夺嫡成功之前,她的身份暴露,必定会打草惊蛇,引起萧皇的怀疑。试想,一个传言中身染沉疴,久病不愈的人,竟然出现在他国境内,还与别国的太子扯上了关系,那么到时候牵扯到的,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安危,还会连累萧煌宇,甚至于他身后的沈家。

这些人,一定要除……

“裴姑娘,你认为我会说吗?”黑衣人看着她咧嘴一笑,脸上的伤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渗人,“横竖不过是一死,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黑衣人说完,裴意突然笑了起来,“痛快?哈,你是怕说了之后会跟朱老六一样的下场吗?”

黑衣人眼神闪了闪。

“嗯,朱老六死得还算痛快,其实,我手上有更好的毒药,你要不要试试?就比方……”裴意侧头看了看刚刚墨言几人缠斗的那一个地方,此时只有风带起的尘土,但是地面上黑红色的印记告诉每一个人,这里曾经惨死过一个人。

“……就比方刚刚那种毒药。”裴意慢慢地说道,“那种药最妙的地方就是,中毒之后,你的神智是清楚的,甚至比寻常时候感觉更加敏锐些,你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沸腾,血管爆裂,然后皮肤一点,一点的被撑破。直到爆裂……”

裴意俯子,在他耳边说道:“砰。就像刚刚你看到的那样……”

黑衣人身子一僵。

半响,他抬起头,“我若是告诉你,就是出卖了我的主子,也是没了活路。”他舌忝了舌忝干涸的嘴唇继续道,“若是裴姑娘能保证……”

“给他喂药。”裴意直起身子,打断他的话,开口吩咐道,“我什么都不能跟你保证,因为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本跟我要承诺,你只能想办法让我满意,然后让我放你一条生路,而不是跟我谈条件。”

檀清从怀里模出一个小瓶子,拔开塞子,捏起黑衣人的下颚,红色,红得发紫的液体往他嘴里流去。

松开他的下巴,黑衣人剧烈咳嗽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那液体流入嗓子里之后,除了嗓子里*辣的灼伤感,身体也开始有些发热,发烫起来。

“咳咳咳……”

“这是半成品,效果不如箭上淬的成品来得快,你还有考虑的时间。”裴意看着弯腰咳嗽不停的人说道,“给我满意的答案,说不定我会帮你解了这毒。”

裴意扣住他的手腕,“感觉到没有,你身体里的血液越来越热了,流动得越来越快了……”

“给我解药……我告诉你……”发热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脑子里也开始出现嗡鸣声,黑衣人想到她刚刚说的话,转口马上说道,“我告诉你我的主子是谁……”

“我的主子是……安平侯……”黑衣人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定定地看着裴意说道,“安平侯原本对婆娑双树志在必得,没想到最后被裴姑娘抢了去,心生怨恨,奈何在太子府又动不了手,只有暗中跟踪裴姑娘的人……这才查到裴家二房的身上……”

“安平侯?”檀清疑惑地重复了一声。

“就是那个顾芳菲的爹。”纳兰没好气的接口道,他在北祈待了许久,自然清楚这个安平侯是谁,“这货还真是个小心眼儿的!难怪生出来的女儿也是个小心眼儿!”纳兰一直为陶然馆外那次抢道的事情耿耿于怀。

正当二人谈论的时候,裴意清冷的声音响起。

“果真是个忠心的,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嫁祸给安平侯。”甩开他的手腕,裴意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黑衣人一愣,下意识地说道,“我没有说谎……”

“人在撒谎的时候,脉搏和心脏都会跳动得比平时快。”裴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口说道。这些事情这个时候的人可能都并不知道,但是在上一世,通过测量心跳和脉搏来确定犯罪者是否撒谎,是极其普遍的事情。

所以她刚刚不是在看自己毒发了没有,而是为了看自己的脉搏跳动是否正常,从而确定自己是否撒谎?黑衣人呆住了,虽然事先他并不认为这次任务会失败,但是他习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安平侯的那套说辞,是他事先就想好的,听起来是毫无破绽的。只是没想到……

黑衣人抬眼看着裴意,此时眼里早已没有刚才的恐惧,犹豫,胆怯,既然已经被识破,就没有必要再装。

“哈哈哈哈哈……”黑衣人抬首大笑了起来,笑声里让人觉得充满了凄厉和绝望。

裴意蹙眉看着他。

“裴姑娘……”黑衣人突然开口道,“在下败的不冤,只是……”

黑衣人话音未落,突然手势极快的掏出一仗拳头大的小球,朝着并列躺在地上的裴锦添夫妻二人。

“小心!”墨言身形一闪,在空中几个翻转落到了裴锦添二人身边,拔出长剑,朝着那一仗小球劈下。

“哧。”还未等他触到,铁球突然裂开,一阵青白的烟雾弥漫开来。

“内藏毒烟,闭气,小心!”裴意神色一变,大声地说道。

毒烟一出,墨言连忙捂住了自己的鼻口,屏住呼吸,本想立刻冲出去,走了两步又咬牙回头,俯身想把裴家二人扶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地上只有秋晚琳一人。

此时一个黑影从烟雾中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裴锦添捂着鼻口,一变咳嗽着,一边向裴意一行人走去。离裴意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脚下一软,纳兰一把扶住他。

裴意蹙眉,“扶他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对裴家夫妇下手,这样做没有意义……

烟雾,裴锦添……裴意睁大了眼睛。一阵跗骨寒意从她背后升起。

身后一道银色流光破空,直直朝着她的后背而来。

被檀清一剑钉在地上的黑衣人努力抬起头看着这一幕,他青红交加的脸上浮出兴奋的神情。胁差说得对,这种女人若不是自愿留在大人身边,只会是个祸害!昨日就应该借着朱老六的手杀掉她!

杀,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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