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郁希对躺着不动飞雷冥远十分忌讳,她害怕,没进加护病房之前,她期待快点进来,进来可以陪他,在他身边,她才会安心。
可是进来了,她又开始害怕,这里头的消毒水味道,比起外面,更加浓郁,单单闻着,就让她有窒息的感觉。
曾经,她想过就算互相伤害也要在一起,当真正分开的时候,她还是会依稀梦到以前,梦到雷冥远,甚至幻想他会和颜悦色对待她。
但是他也明白,若是雷冥远再不醒来,冷郁希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她体力可以,精神也快要绷到了极限了。
之前她就开始盘旋起这个问题了,但并没有当下做出决断,如今听了医生的话,心头触动很深。
冷郁希无法想象,也没有去想,她唯一的期盼是手术成功。不管如何,她一定会让雷冥远重新站起来的,无法跟个常人一样行动自如,对雷冥远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悲哀。
雷冥远再也受不了了,在喘息的同时,他忍不住朝着这个无辜的看护发起飙来,“出去,你给我出去。”
以她的毅力,跟雷冥远杠上,已经足够了,她给自己打好了一针预防针,无论雷冥远如何尖酸刻薄,她都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欧阳启迪每次都不忍目睹,冷郁希也去看过欧阳老爷子几次,毕竟在同一个医院,看护以来,冷郁希被赶,她这个时候,倒是得了闲暇的功夫去看欧阳老爷子。
淡定吧,雷冥远,雷冥远默默呢喃着,但是这却是言不由衷的一种表现。
欧阳启迪让自己的心趋于平静,才缓缓开口,“雷冥远,爱她就不要伤害她。”
这一天,面对醒来的雷冥远,冷郁希发现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雷冥远他清醒后虽然无法说话,但是他对自己也没有好脸色。
冷郁希跟医生走了,欧阳启迪做了全身消毒后,便进了加护病房,之前,医生叮嘱他,最好不要说一些刺激到病人身体的话,免得病人过于激动,做出激进的行为来。
雷冥远端着的是一幅冷漠,但是每次冷郁希出现,他又觉得心安,人的心态,还真是复杂又矛盾。
这个时候,欧阳启迪发短信来,八成是想要叫她去见老人最后一眼。
雷冥远冷冷地睨了她一眼,用命令的语气道,“扶我起来。”他显然不愿意将心事掏出来,供人分享。
雷冥远苦笑,若是这辈子再也无法站起,那么轮椅跟拐杖便是他走路的助行器了,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
被雷冥远捕获到偷窥的视线,冷郁希有一阵心虚,黑白分明的大眼中,一闪而逝的是惶然。
这是欧阳启迪长久观察下来发现的规律,她的衣角都被她绞出了深浅不一的皱痕。
那一天,说来也是奇怪,冷郁希忘记关机,手机振动,她掏出来,看到那一条来自欧阳启迪的短信,“爷爷走了。”
“医生说你会没事的。”
有几次,看护不在,雷冥远撑起半个身子,额头上满是冷汗,动作僵硬而吃力,冷郁希每次都有一股冲进去的冲动但是她却竭力克制住,雷冥远的男姓自尊是多么的高傲,他绝对不想要这样狼狈的他被自己看到。
雷冥远,欧阳启迪相信他会醒来的,但也没有想到等他醒来,需要这么久,他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让所有人都为他着急,让郁希为他愧疚。
这是否是雷冥远式的悲哀?
雷冥远太低估她的毅力了,跟雷冥远相处这么多年,她别的没学过,就耐力而言,虽然比上不足,但好歹是比下有余。
同为男人,欧阳启迪能够理解雷冥远,他不甘,但是却又不得不狠下心,不想给自己希望,也不想给别人残念。这般狠绝的手腕,不愧是商场上锻炼出来的。
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可是,如今的他,所有的不平,只得深深压抑下来,任激荡的情绪一一翻滚。
冷郁希休学的计划,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被否决了,雷冥远强烈要求她回去上课,不然病房都不让她踏进半步。
欧阳启迪在冷郁希耳边说,声音不高不低。
这一个月来,前半个月,雷冥远对于她的出现极为敏感,每次都是以摔东西跟咆哮作为最终落幕。
这时,医生进来了,说手术时间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上午十点。
“一年?”
“他的毅力这么强,所以郁希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只要他肯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重新站起来的。”
她踌躇了下,声音轻柔缓和,“启迪,其实你没必要在这里陪我,我一个人能行的。若是我连这点打击都无法扛下去,我又哪来的信心跟雷冥远扛下去呢?”
第二天,当医生再度进来的时候,冷郁希忍不住问道,“医生,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这样忽上忽下,迟早要将她逼疯,甚至如河堤一般溃决。
渐渐的,凉意从蜷缩着的脚趾窜起,蔓延至了全身。
手术室前那盏红灯灯光明亮,十分的刺眼,冷郁希觉得眼睛都瞪得涩然了,那一盏红灯就是没有变成绿灯。
冷郁希坐在外头,从医生那边回来,她已经得知了明日一早雷冥远要动手术的消息。
后半个月,情况稍微好转,至少雷冥远没有再大发脾气了,或许知道她已经说不通了,只是冷郁希拿热脸贴他冷而已。
她愣了愣,忙回过神来,上前扶起雷冥远,雷冥远却没有当下让他扶起,反倒是让他先将那一旁隔着一些距离的拐杖给拾起来,递给他。
她明白,若是再也站不起来,他不想要拖累她,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跟他纠缠至死方休,无论他是健全的,还是残缺的。
无法站起,以后还要她随时随地地伺候他,这对他来说,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他不要自己在她面前这般狼狈不堪,若是真的无法站起,就不要给她希望,也不得不掐灭自己心中小小的火苗。
可惜,他是沦落地、狱的撒旦,白衣天使级别太低,无法帮他赎、罪。zVXC。
曾经挥斥方道的男人,如今却连站都站不起来,她能够理解他的心态,比起那些病号,至少,他雷冥远从来就没有自暴自弃过。
她明白,之前,她欠了他一句‘我爱你’,如今,这一句,相信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以雷冥远的自尊,他无法面对今后若是自己无法站起来的可能。
然后,他双手撑着床沿,缓缓站起,坐到了床上,对常人而言,这一步,分明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对……不起。”
“你现在尽量不要动。”
冷郁希说完,又继续认真吃着手中的食物。
“你凭什么跟我这么说?”
其实叫她出去时,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疼,疼到麻痹,有一股冲动想要把心给挖出来,这样就不再让疼痛继续下去了。
“她说的对,做的也对。”
他如今这状况,连医生都无法给出准确的信息,他拿什么来给她幸福呢?
靠着床沿,他轻轻扯了下唇角,眉宇间,满是疲惫,浓浓的疲惫。
心头五味陈杂,说不出是喜还是悲……
曾经的雷冥远,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竟然连最正常的站起,对他来说,都是那般的困难。
不是T市跟伦敦,隔着这般的近,却又让冷郁希感到是这般的不真实。
冷郁希看着那张和雷冥远相似的脸,不知不觉的走神了。
欧阳启迪低低地继续说道,他看她精神疲倦到了极点,如今,自己算是她精神上唯一的支撑。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人,他宁可活在沉寂中,看护被赶出去之后,他猛然倒回床上,他开始反省起,若是复健不成功,他是否还要继续活下去?
拐杖,毕竟对他来说是一样陌生的东西,他还未稳住拐杖,整个人便跌倒在地,双腿笨重,他用力捶着,却没有痛觉,他想要站起,却找不到支撑点。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原来命运这东西,永远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知道,他不想连累她,可是他却没有给他自己机会,谁说他不会重新站起来,还没有开始手术,为何他就给自己判了死刑?
“出去”
蓝色的瞳仁越发深邃起来,深邃中零星的点点绝望,逐渐扩散,最后他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冷郁希不经意抬头,发现季默然跟卫如风都不在,有些疑惑,这几天,他们都来得很勤。
睫毛轻颤,这一次不是手指,而是睫毛,过后,他在医生跟冷郁希的期待中,终于睁开了眼睛。
当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冷郁希其实一直都沉默不语地跟着,走到手术室的门被阖上,而她被关在了门外。
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几乎用双手爬的,他不甘心,但是除了爬,他根本就无法动弹,其实,爬对他来说,也是极为吃力。
冷郁希匆忙从椅子上站起,离开时候,澄澈的双眸沾染了浓浓的伤感跟遗憾,欧阳老爷子的最后一天,她并没有陪他度过。
医生点头,“复健一年能够站起来,做到跟常人无异,已经是奇迹了,很多病人受不了复健所受的苦,都选择在中途放弃了,这很正常,所谓复健,就是修复重新建立身体的机能,尤其是腿部有问题的伤患,必须要下苦功,复健不但要忍受站立所受的痛苦,还要从最基本的走路开始学起。”
这个手术,听医生说,需要耗时很长,稍有不慎,便会对病人产生重大的影响。
欧阳启迪蹙起眉,接着又松缓下来,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仿若为了配合她,一向斯文雅贵的俊脸上也挂着几许认真。
冷郁希未来得及交代医生隐瞒雷冥远,雷冥远知道了详情,在听到颈椎神经受伤了,他的脸色变了,无法忍受。
偷觑着里头无助的雷冥远,冷郁希只觉得鼻子很酸,心头也盈满了酸意。
“他们呢?”
雷冥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脸颊也凹陷下去了,他沉默半响,吐出的还是冰冷的字眼,“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虽然你没说,但是我对你一直心存愧疚,尤其这个时候,这诚然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却让你还为我跑上跑下。”
而他打算趁着这个时机,进去跟里头的人,好好谈谈。
他垂头丧气,但是很快,又静不住,静下来的他,脑海中老是浮现冷郁希离开时候眼神的空荡茫然。他比外边。
红灯亮起,手术正在进行中。
雷冥远没有开口,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冷郁希有些慌了,因为他伸手去拔手上还在挂着的点滴针头,她哽咽着出声,“我走,我走……”
雷冥远,雷冥远,你不是说不要拖累她吗?如今的你,竟然用爬来走路,还妄想给她幸福,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欧阳启迪担忧地看着她,视线投入,却跟里头侧过头的雷冥远刚好对上,雷冥远的目光噬人,恨不得扒掉自己的皮。
静默良久,冷郁希开了口,声音却有些暗哑,“启迪,我想要休学一年。”
医生说,在手术过程中,他没有选择麻醉,结果痛到死去活来,不麻醉,手术成功的机率高出不少。
他忽然徒然生出沮丧,盯着掌心,眉头紧皱,雷冥远将脸埋入掌心,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划了一遍又一遍,手指都有些酸麻了……
这时的雷冥远,已经被转到普通病房了,环境不再如重症加护病房那般凝重。
“来,妹妹,吃点东西吧。”
他渴求很久,没想到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给打破了,成了一盘散沙,令他无所适从。
“雷总,你怎么坐在这里?”
若是换成自己是雷冥远,在这般情况下,也会态度如此冷漠地对待郁希吧。
医生也跟着附和,“他的手术室成功的,但是复健是个长期的过程,我会给他找个复健方面的权威,在生理跟心理上,都给病人多多鼓励跟暗示。不过,这复健的过程是漫长的,你们要做好准备,至少一年。”
冷郁希的意思,欧阳启迪又何尝不明白呢?
雷冥远发现沉默虽然是金,但是眼前站着的这个曾经是自己情敌,如今即使身份尴尬,还是始终如一关注着冷郁希的一举一动,他不是瞎子,他们在病房外的互动,他都一一纳入眼底,又嫉又妒,恨不得……
他伸手去拿一边搁在床头的那一副拐杖,这副拐杖是新买的,他还没用过,明天复健就开始了,那个物理疗师说了,拐杖是他重新站起来的良师益友。
他除了贪婪地汲取那张容颜外,还要努力克制自己不听话的双眸,拼命转移视线,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心软跟如饥似渴的深沉爱恋。
雷冥远有些不悦,这个看护,竟然对着自己发起呆来,神色迷茫,难道她在同情他?
医生走了,她坐在那里,手不知何时抚上了他的,而在十一点半差不多时,她明显察觉到他手指在颤动。
她除了站在不让他察觉的地方,默默为他打气,擦拭去眼角不由自主掉落的泪珠,什么也不能干。
欧阳启迪发现,自己有钱有势,年少有为,人人艳羡,是典型的天之骄子,却独独被情感所累,牵绊其中,无法抽身,无法随心所欲。如今还要为了撮合自己的情敌跟所爱的女人,做人做到自己这个份上,还真是孬,他都兴起了想要劈死自己,一了百了算了。
雷冥远坐到床上时,大口大口用力喘着粗气,他饱满的额头上,脸庞上,都淌着汗珠,那是冷汗。
只是为何接受起来,有些苦难,不是很甘心,雷冥远,还真是好命。
这一夜过得尤其漫长,雷冥远的加护病房,一大早就有医生护士进出,检查他的身体,是否适合今天动手术。
欧阳老爷子最终走了,他离开的那一晚,欧阳启迪在床前照顾着,冷郁希还在雷冥远那边。
不知何时,冷郁希已经松开了她的衣摆,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掌心比划着,画着圈圈,一圈又一圈,都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圆圈,没有瑕疵……
加护病房内,睁眼可见的便是雪白一片,雷冥远将它当成了悲凉与沧桑,这对他此刻的心境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
冷郁希呢喃道:“这么久?”
“你难道连这点自信也没有吗?”
冷郁希发现在他醒来的这一刻,她在月复中打的那一番草稿,都说不出来了,可谓无语凝噎。
不过,即使躺着,他还是用手指比划很久,说要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他是多么高傲的人,肯定无法容忍自己身体上又残缺。
“放开。”
冷郁希,在这个时候,最需要一个包容、支持她的港湾,自己也算是胜任其中的最佳人选了。
房内空无一人的时候,他终于睁开了双眸,蓝色的瞳仁中饱含痛楚,目光如兽,灵魂被抽离了似的。
她的紧张,甚至传染了欧阳启迪,欧阳启迪也是满脸的严肃,他的目光,在冷郁希以及手术室门前徘徊,逐渐开始飘忽不定起来。
雷冥远目光飘向窗口,那里没有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发现他心态十分的矛盾,一方面希望抬头就看到她,另一方面希望她远离自己,那个另一方面是强迫的,违背了他的心,前一方面是顺从心意的。
欧阳启迪离开的时候,丢下这么一句话。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他用冷漠来包装自己,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脆弱的表现呢?尽管他不会承认,因为他是雷冥远……
但是冷郁希脸上的坚决,告诉他无论自己怎么说,他还是不可能说服她,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她。她要站在雷冥远身边支持他,那么自己,就在她身后挺她吧。
欧阳启迪从容地笑着,并没有被激怒。
可真正等到了,她却没有好好珍惜,若这一次,他醒来了,她肯定要把握机会,告诉他,她爱他,一直都爱着他,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住过别人,唯独他雷冥远一人。
两颗明明相爱的心,却因为无名的芥蒂,无法靠拢。
冷郁希紧紧咬了咬唇,她半跪着,将脸埋入他的手心,想要汲取温暖,没想到,他的掌心,一片冰凉,瞬间,冷郁希的心,也跟着寒了。
看来,还得下点猛药。
欧阳启迪扶着她到一旁休息的长椅上坐下,自从雷冥远醒来,冷郁希对于吃喝都很正常。
“季默然说既然总裁醒了,那她先回公司了,雷氏现在虽然有雷御风打理,但是他平日素不过问雷氏情况,没有这个秘书占时还是不行的,何况总裁现在这个样子,公司更加需要她了,她说以后每天下班来回报下公司运行的详情,上班时间,就不来了,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公司正常运行,应该是总裁最乐见其成的。”
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灭了,绿灯亮了起来,冷郁希倏地站了起来,双腿软了一下,她很快稳住了自己的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一扇门被打开……
一声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冷郁希每次听到那些有关病情的专业名词,心,总是愈发的惴惴不安。
雷冥远的手在身侧缓缓拢成拳头,捏得紧紧的,曲起的手指骨微微泛白,他惨白的面色铁青,看起来更加的狰狞。
欧阳老爷子的情况不容乐观,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他生命就犹如风烛,即将走到尽头。但是并没有人想过他会被病魔折磨到这样,瘦骨嶙峋,气若游丝……
冷郁希被赶出去后,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外头,偷偷看着雷冥远,床上他的表情,她都一一映入眼帘中。
雷冥远心头一阵失落,落寞转而袭上了他那一双蓝色的瞳仁,漾的满满的,浓到化不开。
如是金钱可以换取健康,他毫不犹豫双手奉上。
门被打开了,护士推着雷冥远出来了,或许是经历了六个小时的手术,他看上去比进去时,整个人更加憔悴无力,额前的头发都湿漉漉的,仿若刚从水桶中钻出来似的。
雷冥远自嘲地勾唇,崇拜?肯定是他看错了,近乎残废,接受这等崇拜,对雷冥远来说,这简直就是无法容忍的侮辱。
雷冥远自然是看到欧阳启迪进来了,但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也不打算跟他废话,最好的拒绝行为,便是闭眼小憩。
但是这世间没有如果,她爱上了雷冥远,死心眼地爱上,再也抽不开身,也月兑不了心。
手术时间长达六小时,冷郁希紧绷的神色,根本就没有缓下来过。
冷郁希木讷地站着,神色茫然,眼神空洞,有一股恐慌攫住了她,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
但是,他整张脸,惨白着,如同死尸,根本就没有力气斥责咆哮,他竟然沦落到这等地步。
医生在他醒来后,又开始检查他的身体,检查得很细致,一个医生在报血压什么的,另一个医生忙拿笔记下。
雷冥远虽然闭目养神,在冷郁希起身的时候,他当下就觉察到了异样,抬头望去,依稀掠及的事冷郁希无措的神色以及落寞的背影。
雷冥远一贯的冷静面具,终于挂不住了,欧阳启迪那笑,看在雷冥远眼中是嘲弄,是讥讽,这是高傲的雷冥远,此刻最无法容忍下来的,他如今可谓是潜力残废,而欧阳启迪却在幸灾乐祸着。
每天下午放学后,她便匆匆赶到医院,雷冥远假寐,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还是滔滔不绝,绞尽脑汁说话,雷冥远一句也不搭理,她自己倒是在尝试无数次失败后,自言自语中也找到了乐趣,或者更确切地说,有些麻木了。
怒火,在心中隐隐滋长,雷冥远表情几度变化,一阵青,一阵白,又是一阵红。
这一刻,他十分痛恨起自己的无力跟无奈,他无法追过去安慰她,想到这里,他的双手不由敲向自己的微微曲起的双腿,明明用了十成的气力,但是却没有痛觉。
雷冥远醒来,并没有说话,因为他昏睡了这么多天,喉咙很干涩,医生说可能暂时处于失声状态。
欧阳启迪自然是答应下来,他若是不答应,估计就算他是欧阳氏的太子,也不得其入吧,这毕竟是重症监护病房,雷冥远如今是一个享有特殊权利的病号。
冷郁希没有进来,雷冥远看到欧阳启迪走近,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便走开了。
他双手模到拐杖,想要借力使力,一只手握住拐杖,另一只手撑着床沿,想要让自己的双足着地。
虽然医生说,手术后能动的几率很大,他其实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因为昏睡的时间太久。
冷郁希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安慰他,还是冲自己说的。
这样的飞行员是陌生的,冷郁希慌了,抓住他的手,想要说些什么,雷冥远摆明不愿意给她机会。
“扶我起来。”
是夜十二点的时候,昏沉着的她,再次感受到这种异样的感觉,分明是雷冥远的手指在动,但是当她再次查探他的脸上的表情时,一切照常。
他毕竟狠狠伤害过她,伤害,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只是她那双哭肿的双眸,为何让他有心如刀绞的感觉,宛如有人拿着一把利刃,一片一片剜去他的心。
欧阳启迪只觉得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雷冥远还真是一针见血啊,老是围绕着他这尴尬的身份打转,就为了点醒他,不要妄想,不要奢望她的感情。
冷郁希听了后,心里带着深深的忧虑,脸色逐渐泛白,眉心渐渐聚拢。
冷郁希经过泪水洗涤过的瞳仁,黑得出奇,她语态很认真。
若是十年后,他再失去她的爱,那么他会连存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他宁可告诉自己她爱着他,而非是爱过他。
他扭头,窗户外,没有人,病房内,空荡荡的,他用力地呼吸着,但是属于冷郁希独有的清香,却被浓郁的消毒水给覆盖住了,他什么也闻不到,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雷冥远冷漠一点一滴回到了脸上,门口站着的是季默然为他请来的看护,他头一次仔细观察这个看护,发现她长的其实也蛮漂亮的,白衣天使吗?
他甚至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情绪滋生出来,那分明是陌生的,委屈,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感受到委屈?因无助而衍生出来的委屈?
她走的时候背影是如此的落寞,他差一点点就想叫住她。
冷郁希知道欧阳启迪不想听下去了,但是自己又何尝想提呢?只是,不想让他再深陷其中了,泥潭已经太深了。
欧阳启迪啧啧几声,很给面子拍了几下掌,“看来,雷病号多少还是在意郁希的,可是你在意、你爱她,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伤害她。身败名裂吗?若是她愿意点头,就算为了她,身败名裂又如何?你雷冥远如今就没我这等勇气,何况你又不是被判了死刑,就算站不起来又如何?只要郁希爱你就行了。”
无论如何,就当这是一个赌局吧,生命中最漫长最重要的赌局。
这期间雷御风基本是白天坐镇雷氏,下午六点准时出现在医院,陪在他身边的是她未来的大嫂,看得出两个人恩爱有加,两人算的上是金童玉女,也算的上是绝配,一个全球黑手党的首领阁下,一个曾经是特工。
其实,他早就看破了,只是割舍不下而已,如今只是想为她打气而已,见不得她伤心,才进来想要激励雷冥远的,这男人想必心中早有了定案,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他手指轻颤,思维一片空白,每每想到放手,心头犹如巨石压着,狠狠呼吸,却还是喘不过气来。
欧阳启迪一字不落,将季默然的话重复了一遍。
季默然看上去就是理智型的,冷郁希十分认同,但是这一刻,她的声音却是缓慢的,带着些许的沉重。
雷冥远还是强调道,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这是我跟她的事情,无需你插手,欧阳启迪,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心就行,不要牵郁希下水,她……”雷冥远用力咬紧牙关,拼命挤出几个字,“她值得更好的对待,你我如今都不是她的良配。”
雷冥远闭了闭眼,他没说出口,他没把握若是面对那样的他,她还会一直爱下去。对于一个无法站起来的人,她可以爱几年,若是他是健康的,他有把握,但若他不健全,连基本的出门,都无法陪同,难道让他坐在轮椅上被她推着,而她满脸艳羡地看着那些依偎甜蜜的幸福情侣们吗?
但对雷冥远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番变相的折磨。双腿虽然没有知觉,但是做这个动作,他整个胳膊都撑酸了,期间看护分明要伸手来扶他,被他用凌厉的眼神给吓得将双手给收回去了。
他每一处重复着两个字的时候,冷郁希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寸一寸凌迟着,痛不欲生。
失落,顺着浑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接冲击着脑海中最脆弱的一根神经。
冷郁希走路的步伐不稳,微微踉跄,在门槛边,差点跌了个趔趄,多半是心不在焉所致。
冷郁希闻言,双眸中满是震惊翻涌,心中满是痛楚鞭笞着。
十三天,足足等了十三天,在冷郁希以为他永远要沉睡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幽幽醒来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冷郁希每一次出去用餐,又进来,欧阳启迪总是委婉地劝诫会没事,但是看着她尽管每餐都按时吃,但还是很快瘦了下来,他若是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
当第二天,雷冥远能够开口说话时,冷郁希上前,雷冥远却撇开了头,冷漠地说了一句。“你给我出去。”
医生却说他恢复得不错,雷冥远让季默然给他雇了一个看护,专门负责他日常生活的,他坚决不让冷郁希靠近他身体半步。
雷冥远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不耐烦起来,死命想要从她手中抽出手来,但是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力气。
是不是是时候换掉这个看护了,门口的看护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发呆,早就被雷冥远给直接扭曲了意思。
忽然,闭眼又睁开的时候,余光扫到她站在窗口,隔着玻璃,仿若在看他,又仿若是透过他,在看谁似的。
冷郁希坐在等待的长椅上,葱白的手指,却忍不住揪住自己的衣摆,人总是需要一些动作来诠释自己的紧张,冷郁希每一次紧张,手就会不由自主揪住自己的衣摆。
“郁希,我想陪你,你不必顾虑我,我想,若这算是同甘共苦,余生也有了深刻难忘的一份回忆。”
“你说我凭什么?”
他最恨的是人家的同情,他不需要,他从来就不需要。
雷冥远转过头,没有理会冷郁希,疏离冷漠地眼交汇,他又被重新推入了病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启迪很想说些话来让它分心,但思前想后,还是作罢,这种情况,想必她也无心跟自己讲话,最多敷衍下自己。
这时,医生来了,说要跟病人的家属谈谈,欧阳启迪没有跟过去,他想要知道的,自然有专人会告诉他,何况冷郁希也需要某些空间。
冷郁希忽然一惊,她猛然回头,发现拍她肩膀的是欧阳启迪,她抿了抿唇,“我没事。”
可是,他挣扎了下,终究狠下了心,闭上眼睛,决定视若无睹,不要再看了。
可是,他是欧阳启迪,毕竟不是雷冥远,站在欧阳启迪的立场,他见不得冷郁希伤心,不管那个惹她伤心的人是如何的无奈。
眨了眨眼,在欧阳启迪露出苦笑后,冷郁希心底浮现起淡淡的惆怅,但与此同时,也将他脸上的细微表情转变一一纳入眼底。
看护照顾雷冥远也好歹有一段时间了,说老实话,她对雷冥远很有好感,雷氏的总裁,她之前就在电视上看过,没想到现实中的他,更加帅气,虽然因为生病憔悴了很多,但是毕竟是近距离接触,他的态度不好,但是倒是没有借机找茬。
他挣扎着起来,冷郁希离开时,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始终徘徊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未曾散去。
她希望欧阳启迪能够找一个能够相伴一生的好女孩,好好相爱,幸福一生,毕竟他真的是个好男人,值得人付出一生、倾心相伴的好男人。若是在雷冥远之前遇到他,或许她也会爱上他吧。
这是关键的一步,手术成功,她估计还能够不要脸面,强撑着留下来,手术一旦失败,雷冥远的暴、戾,肯定超常发挥,到时,他肯定是……
活在世人同情怜悯的眼神中,还要拖累冷郁希,这段时间,她的委屈,她的付出,他做不到视若无睹,就算表面努力做到,一般的旁人如果注意点,也能够觉察得出来他对她,还是不同的,在伤她的同时,每一次他的心,都在抽搐着。
接下来的一个月,雷冥远总是体力不支,医生说复健需要在一个月后实施,这一个月他需要好好养身子。
冷郁希勉强扯出了一抹笑靥,低头默默吃着,欧阳启迪看着这样令人心疼的冷郁希,又忍不住责怪起里头那个男人的心狠如钢。
“快了,应该快了。他肺部的积水,虽然开始引流了,但囤积的太多,需要每天引流一部分,若是全部引掉,一下子身体本身无法承受,每天引流控制在三百到四百毫升,水如今颜色多变,有时还是深黄,还有时是草绿色,应该是肋间或肺血管损伤引起的,还需要继续治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脑子正常,颈椎神经还需要继续动手术,上一回又偏差,不过这个手术还是先等他醒来再说。”
此间,欧阳启迪并没有每天来,他也很忙碌,欧阳老爷子也奄奄一息了,神智都开始不清醒了,癌症末期,发作起来,都是痛到打滚。
她绝望地开始怀疑这是否是自己臆测出来的假相,过于心急,过于迫切期待他的醒来,希望越大,导致失望也跟着变大。
无力,无奈,深深地悲哀,笼罩了他。
那一双蓝色的瞳仁中,没有丝毫的温暖,冷郁希头一次莫名害怕起来,曾经就算雷冥远伤害她,她也没有这般恐慌过。
双臂浮现的青筋还未褪下去,他发现做完这个动作后,看护还傻愣愣地盯着他,眼中有崇拜。
他想要忽视冷郁希带给他的影响,努力了,还是失败了,努力了不止一次,而是无数次,没一次成功,所以他放弃了。
一年之间,雷冥远需要人照顾,而她,即是最好的人选,何况不管是否是一年,她都会站在他身后,给予他鼓励的。
医生没有给出确切的时间,说要看病人的情况。
雷冥远皱了皱眉,想要动个身,却发现不知道扯到身体上的某一处伤口,呲牙咧嘴,双唇忍不住抽搐起来。
“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生来就是为了还你的债来着。”
其实,雷冥远亦然,他又何尝没有心虚呢?
等她慌张抬头去查探他脸上的表情时,十分失望,他分明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雷冥远深深地无力着,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何上天偏要如此捉弄他,不让他安生,明明挽回她就在咫尺之间,偏要看不顺眼介入其中。
一分一秒,一分一秒,腕上的手表滴答滴答的一声又一声,都重重敲打在她的心头。
他向来鄙弃懦弱,却在这一刻内心充满了无比的惶恐,害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但是他更加无法接受自己连手术都不敢参与。
他沉默地闭上眼,若是尊严问题,那倒是好办……
“欧阳启迪,你是她双胞胎哥哥,你想要身败名裂,随便你,但不要牵扯上她。”
欧阳启迪找了几个话题,但她都不是很感兴趣,不咸不淡地虚应着。
每次看护来人,冷郁希都被冷冷的驱逐离开,不管如何,有看护在,雷冥远就不允许冷郁希存在,或许是害怕自己的无助被他她看到,会让她失望。
冷郁希闻言,指尖略微的颤抖,想必季默然也是害怕雷冥远站不起来,想要解决他的后顾之忧,无论他最后能否站起,这段时间,想要回雷氏,是不可能的了。
她努力地充当一个旁观者,在雷冥远提出绝食抵制时,冷郁希休学没有成功,但她每天,就在学校跟医院奔波,雷冥远隔壁的病房都被她盘踞下来了,欧阳启迪出的力,冷郁希累了,便在那个房间睡上一觉。
“爱?我就是因为爱她,所以更加无法容忍她在我身边。若是我真为她好,就该放手,我无法容忍她卑躬屈膝地伺候我吃喝拉撒。何况……”
医生离开后,冷郁希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欧阳启迪并未打扰她,这个时候,她需要绝对的安静空间,她需要思索作为沉淀。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对于如今的雷冥远来说,已经筋疲力竭。
他仰着头,平躺着,闭上眼,遮住眼底所有肆意翻滚的情绪,敛起了悲哀、无助跟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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