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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与狼对峙

当天晚上,小军一人坐在大渠上。

很晚了,他还不想回猪班睡觉。因为明天就要走了,他得好好想想。想什么他不知道,可是他觉得就这么坐着想事挺舒服看上去也挺深沉。

晚风习习吹来,他漫不经心点燃一支烟,看着袅袅的香烟从他的嘴里一圈圈地绕出去,在初夏疏朗空旷的天地里转着圈地飘散的很远。

天黑透了,月亮升起来。挺大挺亮。

白天戈壁的粗犷与粗糙尖砺隐去了,月光下的一切变得空幻柔媚,远处沙丘叠峦起伏,好像一副精巧的剪影。

他站起来,正要转身回去,突然现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团模糊的东西。

也许他早就看见了那团东西,只不过他没太在意。

他慢慢站起来。现那个东西也开始在动,慢慢向他这边移动。移动到他们之间可以互相看清的距离时,他看清了,是只土灰色的狗。

他松了口气。

那只狗站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渠沿上站定了。清朗的月光把它照得通体透明,纤毫必现。

正在他要转身走的那一刻,他突然注意到了那条狗的尾巴。狗尾巴应该是翘起来的,而且见人就摇,这是狗的本性。可是这只狗的尾巴是耷拉着的,僵硬得一点晃动的迹象也没有。

还有那双出幽幽绿光的眼睛……

他们在互相凝视互相观察。在沈小军的大脑里,抽丝剥茧般地将面前这家伙的伪装在一点点剥去,剥去……

一个全新的解释像闪电一样豁然在他的脑子深处劈开一条缝隙―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狗,这是一只狼!

是的,眼下在水渠上与沈小军对峙的,正是一只狼。

在那一刻,在沈小军的眼里,天地宇宙之间,什么都不存在,只剩下他和这只狼。

月色惨白。几绺黑云在月亮面前穿插游走。

脑子里所有的关于狼的知识狼的信息以及他眼下处境的危险性和他逃生求救的可能性都在一秒钟甚至还不到一秒钟内完成。

他的可怜的大脑给他反馈回来的信息只有一个:他是逃不掉的。

逃生根本不可能。即使他再笨,他也明白他是无论如何跑不过狼的。何况他借以逃生的唯一工具―他的两条腿,此时此刻已经根本不是他的了,就是说已经不听他的招呼了。

身上每一个张开的毛孔在向外渗透冷汗,汇集在一起,清凌凌冷飕飕顺着脖子咯吱窝大腿根流下。

和人打架他经常赖以坚持的是他的板牙。一对让他骄傲的长年叩齿的翘翘牙,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咬。这是小军打架时遵循的教条,往往也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但是现在要对付的是狼。他那副板牙明显失去了优势。跟狼斗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

“如果是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有钱,几块钱。给它钱?有半包烟,大前门。给它烟?

他没有那么多幽默,这幽默对人行,对它没用,它是一只凶狠的狼!

他和那条狼相距很近,近到他可以在月光下清楚地看见狼闪着幽幽绿光阴险的眼睛。可以看见狼和人一样的眼眦,以及那双标准的狼眼里透出的坚定意愿。他明白它想的是什么,也就是此时此刻他读懂了狼子野心。

他看到狼强有力的下颚和因为对手的出现而扩张开来的兴奋的鼻孔。

那只狼也在观察研究他。风吹过来了,他嗅到小军身上浓烈的烟草味。这味道它不熟悉,但这并不妨碍它对他的判断。它在计算眼前这个对手将要耗费掉它多少的体力和精力。

在选择和放弃之间狼迅做出了决断,这是它面对猎物时一贯的做法。它决定选择前者。

既然决断已经做出,下一步就是该怎样实行了。

狼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一小步。

小军一动不动。

他动不了。大脑中还在活动的那一部分不停地告诉他:不动比动好。

要是比耐力,他显然不是对手。狼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狼拿出要打持久战的架势,它坐下了。

沈小军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的手在索索抖,它们没有紧握在一起,尽管据说那样可以积聚力量,可先必须有力量才能紧握在一起。

无意间,他的手指尖碰到裤兜里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又碰了一下那个东西。他想起来,他的口袋里装着一个打火机。

那一刻,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动着他,使得他的手勇敢地伸进了口袋。

狼阴郁地盯住小军的每一个动作。它不动声色。在狩猎时智慧和体力协调配合是取得胜利的最佳保证,当然还得加上耐心。这些它都能做到。狼微微伸个懒腰,头向一边侧了侧。这动作的目的就是向对手显示它的傲慢和它现在处于绝对是上风的优势。它在居高临下俯视这个胆小的人。它看着这个人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又看着这个人把这件东西紧握在手里。

突然,狼警觉地站了起来。以它对人的了解,人的手里一旦拿上什么东西,便会增加战胜对手的绝对胜算和勇气。

不出所料,那人拿住那件东西之后,腿好像不再颤抖。狼在小心翼翼地等待,等待人下一步的行动之后再说。

小军打开打火机。那个年代打火机还不是很普及,也少有国产的。小军拿的这个还是老蒋偷他爸的。老蒋不抽烟,从他老爸那偷来以后,顺手给了小军。小军不认得他手里拿的这个打火机是奥地利出产的埃姆扣牌,更不知道这是个世界名牌产品。什么牌子哪国出产好像和他拥有这个打火机关系不大。他只知道打火机很好使,在北京老莫吃饭时,亮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香烟和拿火柴土了吧唧点烟那感觉就是截然不同。

小军用右手拇指打开打火机的盖子。接下来的动作他太熟悉了,就像他叩齿咋吧牙花子那么自然,想都不想大拇指在那个小转轮上轻轻一按。这个动作是小军在摆月兑困境后脑海里重复多少遍后产生出来的。实际上他当时纯粹就是下意识,根本没那么帅,从打开盖子到转动齿轮多多少少有些磕绊,就是不那么连贯。

火苗窜起老高。像一只小小的火炬,在夜空的恐惧中燃放起勇敢的橘黄色光亮。在火苗点亮的那个瞬间,黑暗被撕扯开一个豁口,通过这个豁口,沈小军看到了希望和勇气。他勇敢地伸出手去,带有挑衅的动作使那只觊觎的狼大大地吃了一惊。狼,转身朝后退了两步又回转身来,这一回它没有坐下。月光下,小军看到它不甘心地呲了呲牙。但是它的眼里分明没有了刚才的自信。

在跳动的火苗中,小军突然朝对面那个家伙使劲叩了下齿。叩齿不代表他有了勇气,叩这一下齿叫他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叩齿也不代表他找到了什么好的出路,他只是习惯,他只是在神智渐渐恢复大脑开始运作之后恢复了思考时的常态。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汽油用尽,他还有什么办法能解救自己。

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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